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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这是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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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一带,有九户贵族人家是出了名地难惹。不仅仅因为其富可敌国的家产,更因为这九家人分别是江南一带各行各业的龙头,其中则是以张家为首。
张家位于九门之首,资产权势都是普通人难以想象的,明明有着这样的背景,却不知为何这一代的张家年轻当家抛下了这所有的一切选择了独自生活。有传言说,是因为老当家不同意着年轻当家的婚事,而年轻当家的相好又因为难产而死去,逼得年轻当家带着儿子躲到了森林深处,过起了隐居的日子。也有说,是年轻当家和自己的妹妹有暧昧关系,甚至弄出了个一生下来就双目失明的儿子,事情暴露了,两人一个受不住嘲讽自杀,一个被赶出了家门带着儿子逃离了家。
各种各样的传言,虽然大相径庭,却有着几个共通之处,那便是年轻当家最终必定是带着双目失明的儿子离开了张家隐居了起来。
从年轻当家离开了之后开始,大家都心照不宣地再也不提起这一档子事,权当张家从没出过这个年轻当家一般。九门的其他几门也各自在家中教育着后辈,绝对不能作出这样类似的事情。
然后时间一久,七年过去了,人们也就渐渐忘记了这么一个事情。倒是七年来,在离九门之一的吴家大宅不远处一个森林里,住着的一个神医渐渐在百姓间有了名气。听说这个神医白天在山林里采摘草药,傍晚到晚上的时候就替人看病,每一个去的人回来都会夸赞着那个神医。
人们对于神医的描述,基本都是说他是一个长相清秀的年轻男子,时常穿着黑色的长褂,在他的膝边总跟着一个穿着蓝色带帽子的衣服的小男孩,小男孩长相颇为俊秀,只是美中不足的,他是一个瞎子。不过要不是那双黯淡的眼眸,任凭谁也想不到这样一个行动自如的孩子竟然会是双目失明的。
关于神医的消息,知道的最多的自然是里那森林较近的吴家人。但任凭着传言满天飞,还是有那么几个不相信的人,比如说吴家的当家吴狗爷。
这事情,还要从前一点来说起。
吴狗爷有三个儿子,各个都很优秀是继承吴家家产的料,因此吴老当家也就犯了愁,到底是该让谁来继承才比较好。在思考了许久之后,吴老当家暗想,要是哪个人让他先抱到了孙子,哪个就是继承人。结果,首先生了个男孩儿的大哥吴一穷便被吴老当家暗暗决定为了继承人。
不幸的是,吴一穷的妻子在生孩子的时候死了,而那孩子体质又弱,动不动就大病一场危急到生命。尽管是取了「吴邪」这个希望他平平顺顺的名字,却仍旧挡不住这孩子的历劫。几次,吴邪都是从鬼门关那儿溜一圈才回来的。
后来住在森林里的神医的事传到了吴老当家的耳中,吴老当家想想觉得不靠谱,也就从未将吴邪送过去治病。因为担心吴邪的身体,从小开始,这孩子便被家里的长辈们警告着不能出家门。
对于吴邪而言,由窗户所围栏起来的天空,就是他的狭小的世界的全部了。在大宅子里呆着的时候,身边除了那些长辈,只有对他惟命是从的仆人,从小到大,吴邪都未曾知道过拥有朋友是怎样的感觉。
吴邪满七岁那年的夏天,某一日忽然发起了高烧,过了几天都不见退烧,请了许多的大夫洋医来看都不见好转。吴老当家担心,吴家的三个儿子也担心,也有人提出了让林子里的神医来看一看的意见,只是都被吴老当家一口否决,说是那样的赤脚医生不可靠。最终,吴邪还是抵不过病魔的纠缠,在生病的第七天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吴一穷心疼儿子,也不甘心,吴邪才活没多久,都还没见识过这个世界就这么离开,但更多的是对儿子的愧疚。在吴邪下葬以后,吴一穷思忖了许久,终于决定在某天晚上带着最信任仆人王盟一起去到埋葬着吴邪的坟头把吴邪挖出来。
照理来说,这种行为是绝对不可取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吴一穷才一出门,天上就下起了倾盆大雨,雷电交织地让人背后发麻。但为了吴邪,吴一穷也管不了这么多了。好不容易来到了墓地,两人冒着大雨就开始挖了起来。说来也算是奇怪,吴邪在墓地里应该是埋了很久的,但是挖上来的时候却看见那一张小脸依旧水灵。心里咯噔了一下后,吴一穷更是对救活吴邪有了信心,忙急着上马车催着王盟去找那个神医。
还好那神医的住处还算好找,在林子里绕了几圈也就找到了那个门前有一口古井的小砖房。吴一穷也不管太多的礼数了,直接抱着吴邪就进去了屋子,风风火火地来到了那黑色长褂的男人的面前说明了自己前来的原因。
神医一开始还被吓了一跳,想着这种天气这样一个进来的人莫非是要找自己麻烦,但在听清楚吴一穷的话后,忙叫一边的男孩去倒一杯热茶来给吴一穷压压惊。稍微缓下激动的心情后,吴一穷抱着吴邪,恳求着神医能够救一救自己儿子的性命,就差点没跪下了。神医有些为难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在沉吟了片刻后,点头答应了下来。
听着神医愿意救命,吴一穷叫来王盟从拿出了不少的钱要递过去,但被神医回绝说,他救人并不是为了钱,只是为了积德。说罢,边叫膝边的那男孩送客。等吴一穷离开时,那样的滂沱大雨竟然已经停了下来。
小砖房内,神医多点了几盏灯放在了自己身边,看着躺在床上的那位吴邪少爷,有些无奈地摇摇头。他充其量只是一个医生,医生能做的只是治病而不是起死回生,会答应下来只是因为他实在看不过吴一穷那伤心的样子,他作为一个父亲,真真切切能够体会得到那样绝望的感觉,毕竟,自己的儿子当初也是差点有了这番的下场。
拨弄着放在桌上的那些草药,神医的思绪越飘越远,看着那昏黄的灯光,渐渐想起了当初刚来到这里的日子。
那一天也是这样突如其来的大雨,他怀里抱着死里逃生的儿子驾着马来到了这林子里,或许是比较幸运,竟然让他在这里看到了一所废弃了的小砖房。除了灰尘多一些以外,这里的东西一应俱全,于是没有想太多他便在这里住了下来。从那时起,他就决定抛弃了张姓,化名了「齐羽」在这片林子里过起了颇为悠闲的生活。
齐羽,也就是神医,为了医治好儿子的失明,每天都会去采摘草药,后来意外中帮助了一个路上遇到的伤者,自那开始「神医」的外号就渐渐传了开来。但听着那些人叫自己神医,齐羽心里并不好受,因为就算治好了再多的人却治不好自己的儿子,这一切都是白搭。每每听到儿子在自己怀中天真地说着光很温暖时,齐羽都感觉到心里刺痛刺痛的。
如今,虽然儿子像个正常人一般活动着,但齐羽心里的愧疚一直没有少一分。想想那个吴邪,不知怎的齐羽就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儿子的某些影子,或许两个人不是这种方式见面会是成为朋友的吧。
没有再多想什么,齐羽站起了身将一边睡在了椅子上的儿子抱回了房间,随后守在了儿子身边,慢慢地睡着了。
这一夜,齐羽睡得并不安稳。睡梦中时常有着一个奇怪的声音在自己耳边说着什么,却听不真切。迷迷糊糊中只觉得那声音对自己提了一个问题,几乎是下意识地回答了肯定答案的齐羽,猛的醒了过来。擦了擦一头的冷汗,齐羽看着还在睡梦中的儿子,决定暂时不去打扰,轻手轻脚地走出了房间,转而走向了那躺着吴邪房间。
那个少年,就像是静静地睡在那里一样,似乎下一秒就会从床上爬起来伸伸懒腰,然后用迷糊地眼神看了看周围,略微有些不安地询问这是哪里。
大概齐羽从未想到过,这仅仅是脑海中的妄想竟然会变成现实,看着那个孩子就这么坐了起来揉了揉眼睛然后看向自己的时候,齐羽有那么一刹那差点脚底打滑。用了不少时间来接受吴邪死而复生以及用吴邪能够接受的方式向他解释清楚现状之后,齐羽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回头一看,正是自己的儿子几乎是一蹦三跳地向自己冲了过来,并且向自己诉说着他能够看见东西了的事实。那一瞬间,齐羽激动地差点摔着怀中的儿子。
留了两个孩子在家里,齐羽收拾收拾东西骑着马去吴家大宅向吴一穷说明一下吴邪已经活过来的消息。吴邪看着齐羽远去,小砖房里只剩下他和齐羽的儿子,扭捏了半天才挤出了句自我介绍。齐羽的儿子应该是见过人比较多的关系并不怕生,只是淡然着一双眸子直直地看向吴邪,说了句我的名字是张起灵。
没见过同龄孩子的吴邪忍住激动的心,一个个对张起灵的提问像是决堤的洪水一般涌过去,问得张起灵一瞬间有些发懵。不过在得知吴邪的身世之后,张起灵拉着吴邪向屋外走去,不理会盯着一头问号的吴邪的一脸莫名。
两个年龄还是个位数的小娃在林子里到处蹦跶,一会儿爬树倒蜂窝,一会儿下水捉鱼虾,长这么大还没见识过这些的吴邪看着林子里的一切眼睛里都快蹦出星星来,看着一直走在自己前头带路的那个男孩,从心底里觉得曾经从未有过的感情涌上来。在盯着张起灵随手拔起手边的花草编织什么东西许久,吴邪想通了那感情到底是什么,扑上去拉起张起灵的手,吴邪仰着笑脸说咱们是朋友对吧。
编花环编到一半,张起灵被吴邪突然的行为吓得手一抖,随后转头看着那亮晶晶的眸子,扬起一个浅浅的笑,点了点头。
谁知吴邪就这么缠上了,用发现新大陆一般惊叹地语气说着原来你是会笑的。
磨不过吴邪,张起灵把手里编好了的花环扣到了吴邪的头上,看着那家伙有些手忙脚乱地摆摆正,然后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微笑,张起灵伸手戳了戳那张有些肥嘟嘟的脸,无视了吴邪张牙舞爪的反抗,拉着小家伙继续在林子里蹦跶。
差不多是傍晚的时候,齐羽才回到林子里来,在小溪边抓到了正在泡脚的两个小家伙一手一个拎回了小砖房,并且向吴邪说,明天吴一穷就会接他回家。一听这话,吴邪露出了不舍的表情看向了身边的张起灵,又看了看齐羽。齐羽笑着说,又不是不能见面。
于是和张起灵约好了以后也要一起玩后,吴邪拉着张起灵撒丫子跑去睡觉去了。齐羽看着两个孩子开心的模样,心底也漾起一阵阵暖意,总算他是能偿还了,而方才去吴家的时候,明显吴一穷也很开心吴邪能够遇到张起灵。
但,忽然想起的昨晚的梦境,又让齐羽感到不安。他很害怕这一切只不过是自己的幻想,很害怕过了一晚上吴邪再度死去,而张起灵又会失明,很害怕得到过一次希望的自己,会再度面对绝望,那时候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勇气来面对一切。
第二天的时候,吴一穷就来接走了吴邪。只不过不到半天的时间,吴邪和张起灵就又跑到林子里去玩了。一开始还担心吴邪体弱多病会遇到什么麻烦,谁知道这「死」过一次后的吴邪反倒是变得体质好了起来,疯玩了一个下午回来,除了身上衣服脏了点之外竟什么事都没有。想着男孩子就应该多出去玩玩,吴老狗也就任着吴邪每天跑去林子里脏一身回来了。
日子看上去似乎是平淡地在过着,但是实际上不止从哪里开始传出了神医其实是巫师的传言。从一开始仅仅是用巫术把吴家的孙少爷救活,传到那神医其实是用巫术一命换一命。传到后来,百姓们开始警告着自己的孩子不要跑进那林子里去玩,否则就会被森林里的巫师抓去吃掉。当然,住在林子深处的齐羽并没有得知有这样地流言,他仅仅只是在奇怪,为什么最近都没有人来找他治病。直到后来某一日吴邪来玩的时候说出了这个流言,齐羽意识到自己似乎是不能再待在这个林子里了。
既然被称为了巫师,那么总有朝一日会有人来想方设法地除掉他,传出这样的名声绝对不是什么好事,以后绝对会连同张起灵一同被害。
齐羽待在小砖房里,看着两个孩子拉着手跑进了林子里,他站了起来,准备收拾东西。——无论如何,必须在连累到自己儿子之前搬离这里。
与此同时,在林子里玩耍的张起灵和吴邪,跑到了林子更深处的一处花海。那是一片雪白的雏菊,看过去没有一丝杂色。吴邪还在专注于这视觉的享受时,忽然脑袋上一沉,抬起眼睛看了看,拿手摸了摸,原来是张起灵又不知何时编号了一串花环放在了自己头上。
没心没肺地笑了笑,然后倒进了那花海也不在意其中是否有着什么蛇虫鼠蚁就在里面到处乱跑,踩坏了不少的花朵。
玩得累了时,吴邪就倒在了一边的草地上,嗅着青草的气息,想着这样的生活如果能是一直持续下去该多好。曾经的自己,所拥有的世界只不过是用四方的小窗户所围栏起来的天空,那是狭小而又黑白色的世界,如同鸟笼一般。而现在,他的世界拥有了色彩,他拥有了朋友,他知道了这个世界、这片森林是多么的广阔。
看着蓝蓝的天,嗅着花香与青草香,吴邪慢慢地陷入了睡梦中,醒来的时候竟然已经是黄昏。身上沾着草与花瓣从地上爬起来,吴邪在张起灵无声的注视下尴尬地笑了笑,随后动手开始把身上的草叶花瓣拍下来。
身上的清理完了还有脸上的,见吴邪不能自己一个人搞定,张起灵也伸手替吴邪拿去脸上的一些草叶。或许是看着这一双眼睛太入神,或许是这人身上传来的甜腻的香,等回过神来时,张起灵已经在吴邪的唇上留下了蜻蜓点水的一吻。
显然吴邪并没有想太多,只是微微一愣,随后就拉起了张起灵向着回家的方向走去。不过若是仔细看看的话,可以明显地看到吴邪的耳后根泛起了淡淡的红。
送走了吴邪后,张起灵回到家,却看到的是站在窗前一脸严肃的齐羽。从父亲那里得知了要搬家的消息,懂事的张起灵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同时也提出了希望能和吴邪去告别的要求。知道那是自己儿子好不容易交到的、也是第一个交到的朋友,齐羽摸了摸儿子的头,微笑着同意,并目送着张起灵走远。
只是张起灵并没有进去吴家大宅,他在宅子外面绕了几圈,找到了吴邪的房间的窗口,那窗并没有关着,于是他便来到了窗前,轻轻唤了一声声吴邪。原本在灯下读书的吴邪见到窗前站着的人,惊讶的站起来跑过去,这个那个了半天愣是没组织成一句完整的句子。然后在得知张起灵是来告别时,沉默了一会儿,跑到了屋子里找出了一个和他长相颇为相似的娃娃递了过去。
那个娃娃是吴一穷送给吴邪的生日礼物,平时一直是被放在床头当摆设,这一次,吴邪希望张起灵能收着这个娃娃,代替自己,一起离开。支吾了半天,吴邪红着脸憋出了一句话,希望张起灵能够再来见一见自己。张起灵抱紧了手中的娃娃,眼神坚定地看过去,应下了这个约定。
依依不舍地道别之后,张起灵手中抱着那个娃娃走回了林子。
林子里的夜路有些难走,凭着曾经盲眼的经历,张起灵还算是能够找得到方向,不过若换做一般人,怕是很难在不点灯的情况下还能在林子里不迷路的。于是两个不怀好意的身影,追上了张起灵。
那是两个穿着斗篷的男人,一个是胖子,一个是瘦子,两个人用看似恭敬的态度向张起灵问了好,并且向张起灵打听了林子中的神医的下落。没有意识到危险的张起灵带着那两个人走向了自己所住的小砖房,在看到父亲的刹那,连一句我回家了都没有说完全,就被背后的两人拎了起来扔到了小砖房前的井中。一瞬间,尖叫声传遍了半个林子。
齐羽看着这一切,顿时心中充满了愤怒。然而毕竟一个人难敌两个人,只消一个分神,齐羽便被两人中的胖子一拳打昏。
这两个人的目的,是为了钱财。附近的村落里的人畏惧着森林里的巫师,流言传得广了,一些迷信的官员甚至出重金来悬赏。为了利益,这两个人将齐羽绑结实了之后拖着离开了森林,满是金钱的脑海中从未想过在这里一旦被认作是巫师的人将会受到何等的处置。
第二天,齐羽被当街处以火刑。不知情的百姓围观者那熊熊的火焰,甚至幸灾乐祸。被绑在木桩上接受火刑的齐羽,一双眸子愤愤地扫过了地下所有嘲弄着自己的人,那一张张病态的神色,让齐羽怀疑自己当初是为了什么而替人无私地治病。——既然如此,他为何不干脆向这个世界复仇,成为真正的诅咒视界的人呢?
当齐羽的惨叫声被围观者们的欢呼淹没时,才赶到现场的吴一穷和吴邪所看到的,只剩下那焦黑的尸体。随即发疯了似的冲进森林里找到了那座熟悉的小砖屋的吴邪,只在井边向下望去时,看到了张起灵的尸体。
脱力地倒在了井边,花了很久的时间,吴邪才接受了张起灵和齐羽已经死去的事实。也花了很久的时间,他才渐渐止住了决堤的泪水,随着吴一穷回到了吴家大宅。对于吴邪而言,张起灵的死,意味着他的世界将会再一次变为黑白与乏味。
而这时,在林子深处小砖屋前的井中传出了异变的黑色光芒,一晚上过去,从井底走出了一个穿着黑色长褂的男子,深色的眸子淡然如水,容貌略显苍白却俊秀异常。缠绕在身上的细细锁链似乎让他手臂活动有些不便,不过也使得手中的半人高的人偶能够更好地坐在他怀里。
男子看着砖房,不由地紧锁了双眉,想要发出声音,却听见喉间一阵嘶哑,咳了几下后才说出了完整的句子。怀中的人偶这时醒了过来,与男子有着同样装扮的人偶眨了眨眼睛,随后露出看似天真无邪的笑,回答了男子方才的问题。
对于人偶会说话这件事,男子并未太过注意,他只是不断地重复着从人偶那儿得到的答案,那个他遗忘了的自己的名字。——起灵。
在重复了不知多少遍之后,他又问了怀中的人偶的名字。——齐羽。
起灵怀抱着人偶齐羽,动作缓慢地向着林子深处走去。一边走,一边听着齐羽慢慢诉说着他们诞生于世的目的,那就是复仇。替那些笨蛋一样的人们复仇,这就是他们的复仇。他们要做的就是通过复仇让人类之间的互相憎恨一直持续下去,他们将会永远在一起,一直继续下去。
起灵忽然停住了脚步,细细的端详着人偶的面容,不知为何他觉得人偶的脸庞过分的眼熟。向齐羽说出了自己的疑问,齐羽却只是挥了挥手说,那不过是错觉。
为了什么,为了谁,这一切都不知道,只是盲从着冲动而听取了人偶的话语。起灵看着人偶齐羽的脸,朦朦胧胧地觉得,或许自己曾经爱过谁,而自己曾经又被谁爱过。只是……那不过是错觉。没有过去和未来的人,是不可能拥有爱情的,现在唯一能够依靠的只有这个怀中的人偶,以及心中命名为复仇的冲动。
在一步步迈入林子深处时,天色随之变得暗沉,瘴气开始四散在树木的枝叶间。这一夜,是他们复仇的开始。
不知从哪一个人开始,一种莫名的疾病在百姓之间传开,大夫洋医都对这个疾病无可奈何。得了病的人只能板着手指数自己剩下的日子,没有得病的天天往寺庙教堂祈求平安。百姓因为疾病而互相仇视,为了一副缓解病痛的药方甚至大打出手。政府对于疾病也是异常恐惧,关上了对百姓施予救助的大门,任凭其自生自灭。
因为疾病而使得人们不能劳作无法劳作,没过多久,几乎所有百姓家中的存粮都不够一家人的生活。于是本就互相仇视的人们更加地胆大妄为,为了夺取所剩不多的粮食而互相厮杀。
最终不知是谁挑起了战争的火苗,那些百姓拿起了手中的农具,对冷漠单薄的政府进行了战争。然而这样的战争明显就是一场不公平的杀戮。直到反抗的人们不再拥有战意,杀戮才逐渐停止。
疾病,饥荒,战争,一共历时十年。起灵和齐羽的复仇却并未停止。他们在这十年中不断地寻找着与他们一样无辜被杀死的人们,为他们进行复仇,有因为食物而被母亲亲手杀死的人,有因为战争而客死他乡的人,有因为无辜的被诅咒而死的人,有因为扭曲了的爱情而被杀死的人。不停地复仇、复仇、复仇着。
然后这一次,他们找到了一个因为他人的愤怒而被处死的人。那个人被尊为圣者,他的塑像被供奉在了专门的亭子里。然而多数人是仅仅知道这个人是圣者,却不知道为何这个人会被处以磔刑。
起灵看着那塑像,心底里莫名地涌起了一种熟悉感,甩甩头将这些全部抛之脑后,他来到塑像旁,透过那双塑像的眸子看到了这位圣者的过去。
圣者的名字叫吴邪。是江南九户贵族人家中吴家的大少爷。自从他七岁那年神医被处死之后,吴邪就发现,吴家开始慢慢地变了起来。先是吴老当家不知为什么就死在了自己的书房,接着是自己的父亲失踪。随后继承了吴家家产的,则是吴邪的二叔吴二白。在吴邪看来,二叔本应该是很好的一个人,对自己也是十分照顾,但是不知为何,自从他变成了家主之后,整个人都变了。先不说对自己几乎软禁一般的看管,那总是逼迫着自己叫他父亲的态度一直让吴邪觉得很莫名也很愤怒。
或许他只要软化,他的生活就会好过很多,但是吴家人血液里的固执与好奇,让吴邪知道了自己的父亲与祖父的死因其实都是吴二白出的手,使得吴邪从此以后没有再给过吴二白好脸色。
后来,吴邪也到了该成家的年纪。吴二白将吴邪叫了过去,解释说自己已经请了媒婆,到时候要迎娶霍家的大小姐霍秀秀做妻子。吴邪知道,这不过是一场政治婚姻,吴二白考虑的是吴家的家产和他的权力,而吴邪则只不过是一个政治道具。吴邪本就不同意这一个婚姻,当他再想起当年的那个约定时,他狠下了心,拒绝了成婚,一字一句,将吴二白说得几乎愣住。
吴邪说,他不会娶霍秀秀,因为这是政治婚姻,他和霍秀秀之间并无爱情。他也不会娶任何一个人。因为他有一个一直深爱着的对象,他有一个一直在等待的人,他又一个永远也要守护着的约定。他虽然也挣扎过,但是直到心中的冲动衰竭,他终于看到了自己的内心,他知道,除了那个人以外,他不会再爱上任何人。
吴二白当然猜得到吴邪口中的「那个人」是谁,盛怒之下,他一拍桌子,对旁边的吴三省下达了命令——把这个不孝子,拉出去处以磔刑。
结果,直到死亡,吴邪依旧没有等到他要的人。
起灵看着这个属于吴邪的故事,一挥手,锁链相互碰撞发出了细碎的声响,同时将依附在这塑像上的灵魂召唤了出来。那个从祭台上走下来的身影,证实了起灵的猜测,对于没有达成心愿的灵魂,是不能够成佛的,因此,吴邪需要通过复仇来完成自己的心愿。
然而,吴邪却拒绝了。
那个半透明的人影,缓步走到了起灵的身前,他微笑着,虽然已是翩翩少年的模样,却依旧可以从眉宇间看到孩提时的天真。吴邪随手一捻,掌心出现了一朵雪白的雏菊,合掌,再摊开的时候,双手间是一个白色雏菊的花环。
复仇并不是吴邪所要的,每个人都有他所要历经的命运。他未了的心愿,只是和张起灵的一个约定。张起灵在走的时候,答应了自己要再来见一见自己的。而现在,尽管张起灵变成了这番模样,却仍旧遵守了约定。对他而言,这已经足够了。
吴邪看着有些呆然的起灵,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将花环放在了起灵的手心,然后将他抱住。起灵拿着花环的手颤抖了一下,稍稍犹豫了片刻后,毫不犹豫地将怀中的人紧紧抱住。然而这一切已经太迟,在起灵将吴邪紧紧抱住的刹那,吴邪的灵魂化作了光芒散去,只留下起灵独自一人无言地看着已经空了的怀抱与那枯萎了的花环。
这时候才到的齐羽奇怪地看着比平时更加沉默的起灵,心中微微起了不安。而后在看清了那塑像上的人之后,明白了一切。他慌张地来到张起灵身边,却任凭他怎么苦苦哀求,张起灵都不理睬这个小人偶。哪怕齐羽说着爱他,哪怕说着两个人要一起复仇,得到的永远只是张起灵的沉默。结果,小人偶在尖叫声中失去了意识,无力地倒在了地上变成了坏掉了的人偶。
张起灵看着脚边的齐羽人偶,俯下身将他抱起,在他耳边说道,已经够了。随后迈开了因锁链缠绕而沉重的脚步,向着森林深处的方向走去,原本张牙舞爪地挡着路地枝桠似乎变得整齐了许多,没有花费多少时间,张起灵就来到了那久违的小砖房前,往砖房前的井里看去,甚至可以看到干枯了的井底下有着一副的骸骨。
靠着井壁就地坐下后,张起灵放下了手中的人偶,他现在正在等待日出。
淡然的眸子看向那座小砖房,脑海中回想起了曾经的种种。他其实一直都很想和吴邪一同生活在这个时代,只不过上天与命理是不能够原谅他们的吧。尽管如此,出生在一个黑暗的时代,他们却能够相遇、相知、相恋,即使死了,也没有将心中的思念斩断,或许对于他们而言,这已经是最好的了,或许自己所期待的,也仅仅是能够再看一眼吴邪的微笑。
然后在日出的第一缕光照到张起灵半透明的身影时,他眯起眼睛看着那许久不见的光,嘴角微微上扬,嗫嚅着,光,好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