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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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手捂住嘴，白皙的手指掩映着红润的唇，红白相映之下，在温暖的橘色灯光下摇曳出人间充溢着生命力的艳色，微微眯起的浮现出笑的纹路的眸子里浮动着的，是暖阳般的流光。
“只是觉得，这种虚幻不实的传说中的物种出现在身边由衷感到荣幸。”
轻轻眨了一下眼睛，低吟之下，他的声线呈现出小提琴般柔缓的美好，“我在想，我是不是应该应景地信教呢？”
“……”
这种话语应该被归类为诙谐的自嘲，可是我一点也没有感到被逗乐了的趣味。
接过他递过来的衣服，他没有再理我，于是我转身进入浴室中。
光滑的瓷砖垫出一方小小的天地，经过精准的测量后所营造的宛若一个装潢精美的狭小棺材，冰冷的四壁雪白如洗。那种雪白是微微反射着无机质的光芒的机械化的无生命的色彩，比粉白的墙壁更恶劣。
往大大的浴缸里注入滚烫的热水，看着那氤氲了一室的蔼蔼白烟，热气蒸腾之下，眼前湿润热烫得如同热泪盈眶，被高温煮烫得扭曲了的世界，像是年幼时刻透过那袅娜的火苗窥视另一端的风景一样，没有固定的线条。
简而言之，一室刚硬的线条都化作了仿若绕指柔的漫画式狂放不羁的散乱轮廓。
往热水里灌进一盆冷水，将手伸进去，侵入肌理的温度在能够忍受的范围内。
慢慢地脱掉由于出了汗，继而粘连在身上的短裙，轻手轻脚地取掉蒙在右眼眶上的黑色眼罩，镜中面无表情的小女孩眼神木然地看着我，湛蓝的眼睛里没有人性化的色彩，那剔透的明蓝色被糟蹋了。
……这就是我么？
把脸贴到镜子上，贴合的地方呈现出可笑的空间错位感，如同谴责的枪口般空洞的右眼眶里没有眼球的存在。
用手轻轻碰一下它的边沿，便感到有种蚀骨挫肉的剧痛传来。
我明白了，这就是我所丢失的东西。永远也找不回来了。
我呆呆地站在那里，浴缸里凝然不动的热浪所带来的湿潮缓慢地给光滑的镜面穿上了一层似雾而非的雪白轻纱。
这就是死亡的感觉。
胸口传来不知名的绵长而悠久的痛，与右眼眶里传递来的脉脉如文火煮青蛙式折磨般的哀恸齐奏出美妙的乐曲。
我用手捂住胸口，陌生的、生前从来没有的感觉袭击了我，慢慢蹲下身来，强烈到恶心的情感在胸腔里回荡着。
我好像明白了明乐口中的“真遗憾”是什么意思了。
用力地呼吸了几口气，为了不浪费热水，我一个扑腾跳进了热水里。
在温暖的水波里懒洋洋地摊开被热水洗濯得麻酥的四肢，被寒冷的冬日的气息所浸染得僵硬的关节也舒展开来了。每一个毛孔都贪婪地张开身体，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有意识地将自己平铺开来的身体往水里埋，仰面看着天花板，水波涌了上来，睁开的眼睛感到溺水的疼痛感，眼前模糊一片。水顺着空无一物的右眼眶进入身体，带来自焚般喜悦又苦痛着的强烈的窒息感。
我屏住呼吸，死死地闭着唇，不把唇齿里回荡着的残余的一点氧气放出去。
天花板上洒下来的明黄色光束将眼前水浪组成的透明屏障染上与其一致的颜色，眼前的世界扭曲成碎片，快要把心脏碾碎的痛感直击心房，一举击碎了心脏最后的堤坝，洪水泛滥的我的世界马上就要消失了。
扭曲的水纹还在眼前不知疲倦地荡漾着，眼前漫上血色，把我的世界染上罪恶的色彩。
用力地睁着眼睛感受那死亡的感觉，原来死亡所带来的痛楚是这么柔和而强大。
只觉得心脏好像被一只大手毫不留情地搓揉着，像是被人连续打了无数耳光般，耳旁嗡嗡地响起阵阵神经质的尖锐得如同尖叫的厉声轰鸣。
我闭上眼睛，向水世界的深处进发。
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胸腔里的已经死亡了的那团肌肉组织被有力的手攥成了细碎的粉末，倏地一声，从水里直起身来的我大声地喘息着，眼前红黑交错，我还是没死成。
不能主动寻求最后的结束，只能被动地等待别人来解决我，这就是第二次醒来的我所等待着的必然的命运吗？
只能呆然不动地等待死亡将我渴望的那样东西短暂地送回我的手里，然后残忍地再次迅速地从我手中剥离。
用干燥的毛巾将身上的水珠擦拭干净，一阵穿堂的冷风吹来，身上残余的水渍迅速地蒸发，带走无数热量，透骨的冷。
穿上明乐给我的小熊睡衣，镜中的那个小女孩脸上被热水蒸腾出健康的明丽红晕，眼睛里也有了活人的生气，像一只小时候珍爱的蓝色玻璃弹珠般静静反射着光芒。
额发上滚落一滴水珠。
健康的红扑扑的脸颊上划出一道水痕，然后滴落在白净的瓷砖地板上，清脆而微弱的一声竹露清响。
既没有活在这个世界上，也没有完全地死去，这样的我，该如何定义？
无论如何也得不到答案，我被造物主开了个并不好笑的玩笑。
没有人回应我。
突然想起以前活着的我在给别人的信件上转抄的一句话，“你笑，这个世界便齐声陪着你欢笑；你哭，这个世界上便只有这样的一个你在痛哭。”
戏剧化的悲剧总是会引起别人的同情，但像我这样的一点也不会给人带来美感的事物，只会让别人害怕地反身遁走。
蓦然里想到之前我追问明乐生命该如何描述的事情，原来它真的没有答案。
我的一切已经结束在很久以前死亡的那一刹那了，关于我的故事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它乖乖地像一头待宰的牲畜一样囚养在憎恨着一个人的、被负面感情所滋养着的我身旁。
可是世界还在继续转动，关于我的点滴还没有完结，这个世界上多一个我、少一个我没有区别。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镜中同样表情死板的我，擦了擦头发，不感兴趣地转身就走。
我打开门，只见身着合体的纯白色衬衣和棉质的黑色短裤的裴明乐正偏着头，微饧的星目失焦地发散着视线，压抑的静寂里只有我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在这个房间里回荡着。
白净的手心里再次吞吐出一只银色的餐叉，身为“美食”的他毫无防备地半倚在床头。
现在还不是结束的时候。
我默默地把餐叉收回了手里，暂时还不想打破这不会有下一次了的安谧到甜蜜的气氛。
我想，我生前应该对他抱有很复杂的感情，但这储量庞大到令我崩溃的情感不能完全被我解码并读出，任何感情都不能复制，已经死去了的我不能理解活着的自己。
我有很强烈的感觉，一旦我能够理解这一切，那么我就能够迎来真正的结束了。
空气里暗暗浮动着一股醇醇的香味，是咖啡香，被褥香，体香，化学药剂所堆积出来的肥皂香，这一切，我在这几天来已经有了很深刻的感触。
我还是觉得少了什么东西，而这样东西，便是关键所在。
“感觉”，是永远没有答案的难题。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0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