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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第六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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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是梦,什么是幻,什么又是真实的恐惧。
无论是梦,还是幻,又或者是最大恐惧最真实的存在,都是这样如同见不到头的隧道一样,黑沉沉的存在。
所有的纷乱的画面,所有人表情不同的脸,所有的这些年。。。都不停留地在眼前划过,晦涩恐惧和欢乐,而欢乐后面,会是更可怕的恐惧。爱耍弄人的上帝总是如此,给了他十六年的快乐之后,便就是狰狞的淋漓的惨淡。
挣扎之后的乏味沉冗,本来以为是一辈子,却竟然完整了心里最美的梦,每个晚上,听她半睡半醒念念叨叨地给肚子里的孩子和他讲故事,因困倦的口齿不清,带出了乡音的特别的慵懒妩媚。。。这样的时候,他竟然以为,无论怎么,发生再多的不如意,今生剩下的路,都会是这样暖和地走过。
然而。
那也许毕竟只是个梦而已。他究竟是那样的宿命,究竟是不能有如此的完满。
那样惊慌的她。
不顾周围人惊讶甚至是不满的目光,更完全没注意到找到了儿科楼,因为方才突然发病检查,脱掉了白大衣,挤在了人山人海的患者中想要招呼她的自己。
林念初只是神经质地抓着周明的手腕,那样的神情,不是医生,倒象是个惊恐的母亲,牢牢拽着唯一的最后的希望而不放手;周明才说了句‘孩子现在意识清体征尚稳。。。’便被她打断,“你别走。周明你亲自看这个孩子。她可能有严重的问题,对,只是可能。。。但是,但是你就当是我的孩子好吗?我真的,我没法说。。。我也在担心我的孩子。这个孩子如果此时出了问题,我心里会。。。”她的嘴唇都在发抖,“总之,周明,你就当是我的孩子好吗?”
周围人惊怔的目光,乃至低声的议论,更有人看见了凌远,而后尴尬地低头避开。。。而林念初,始终没有看见他,她的眼里,只有那个孩子,和抓着不放手的周明。
他的脑子里有些乱,某种莫名的担心让他觉得些微的怕,他想叫她,或者拉住她,却迈不动步也说不出声。很多的疑惑,这些疑惑让心里丝丝缕缕的怕汇聚成了个网,逐渐收紧地把他的心绕住,越绕越紧,让他觉得窒息。
她怎么会。。。这样?
他茫然地想。
为什么要担心他们的孩子?
他挤在围观的患者之中,站了一会儿,直到周明跟她一起随孩子去了影像科,刚才不放心,拔了输液,提了一口气过来,这会儿又觉得右肋下疼得几乎就想蜷着蹲在墙边,然而这会儿,他听见了一个声音说,
“是这个人,是这个患者,上次是我给这个小孩子抽血的呀。他们骂我。我用的干管,注射器,需要扎三次啊,我只有一针没有扎准的。。。我要去再跟她核对。啊!林大夫刚带提到凝血障碍是不是?那么是她本来就有凝血障碍的,不是我扎得特别不好!你能不能替我,我一定要过去看看。。。”
说这话的是个正端着一盘子消毒器械走过来的稍矮微胖黑红皮肤的小护士,对着另外一个护士急急地道,就要把手里的盘子递给另外一个,这会儿,严丽萍已经赶过来,厉声呵斥,
“你还嫌不够乱?!怎么有你这样不分轻重的护士。冲你这个表现,就可以记大过!”
。。。
人群中,凌远望着严丽萍严厉然而苍白的脸,心里那张收紧的网,收得更紧。赶回了那小护士,严丽萍一抬头,却看见了凌远,呆了,凌远冲她点点头,自己往办公室走,坐定了美一会儿,严丽萍就敲门进来。
她的脸显得苍白而憔悴。
她低下头,半晌,声音发哑地讲了个没有太出他此时意料的事情原委。而后,她是再认错?是在说接受一切惩罚?在说对不起念初?在说。。。
说,不怪念初激动。当妈妈的,这个节骨眼上,甭管是不是大夫,都会迷信。。。念初不容易,肿瘤。。。确诊了吗?真的要做手术?做手术,应该也。。。影响不到孩子吧?
。。。。。。
严丽萍流了眼泪,终于,反反复复说一句话,就算报应,也该报应在我身上,念初她有什么错呢?
“肿瘤?报应?”
他茫然地重复,然后再重复。而后,一点点链接起来她刚刚说过的话,竟然克制不住神经质地笑了。
而后闭上眼,她仿佛还说了什么,他却只是嫌恶地回了一个字,“滚。”
职业生涯中,从不曾有过如此的任性失态。。。然而,又怎样呢?一切的一切,也许根本就没有维护的意义。努力,挣扎,渴望,说到底,也许只是笑话一场。
严丽萍什么时候走的,他不知道,他握着电话,想打给秦少白问清,想打给林念初,想。。。
而这时候,突然一个念头窜上脑子,她为什么。。。找会诊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不是自己。
可以打私人电话,一定叫得动的外科专家,难道。。。他不算?
固然周明是肠道方面的专项,然而,自己也绝对具备精细手术,给有凝血障碍儿童手术的能力,更何况,自己还更有调动应急团队,本院库存不够的话,最快速度调集对型血液的本事。。。她最紧张时候,第一反应的,难道不该是最亲最近最不需要解释就可以叫得动的。。。自己?
为什么不?
时至今日,他并不会再觉得,林念初对周明,是情难自己。
然而那样单纯信任的目光,却是从来没有给过自己。
给自己的,是带了那么些担心的,心疼的,无奈的,甚至荣让的小心翼翼。
不敢?
是的,不敢。她不敢。就好像她担心那个小护士,且一定觉得她冤枉,却在他发狠发脾气的时候,半点不敢多言。
她最近常说,她明白他,明白他在这个位子上的取舍的无奈。
明白,但是毕竟。。。从心里最深的地方,不能真正认同,于是,就有了那么多无奈的担心,到了此时,她这样的慌张,反复提到自己的孩子,谁能说,她不觉得这是报应?自然并不是替严丽萍报应,而是,她的心里,其实根本是认定,最终造成这一切的,是自己。纵容了纪开来,纵容了严丽萍,冤枉了刘芳,可能坑害了这个孩子的自己。
凌远拿起电话又放下,放下又拿起,想拨秦少白的电话,想问,却怕得发抖,不敢听。。。太怕听到一个自己难以接受的答案。
然后,他看见杨新恭恭敬敬地站在门口,似乎是要请示工作,这时肋下的剧痛已经缓解,却是依旧胀满难受,他忽然如同找到了一个逃遁的借口一样,哪怕只是暂时。。。不用想,不用挣扎,不用面对。。。麻醉掉,忘记一切,睡过去,是多么合理的。。。休息。
多长,又多短?麻醉之后,难道也不能完全地离开那些零碎的画面?
终于是在身体的奇怪的麻木与疼痛的混合中睁开眼,由模糊,到清晰,看见了她焦灼而痛惜的脸。
“小远。”她唤他,握住了他的手,另只手,去抚摸他的额头。
究竟。。。是为什么?如此地渴望被她搂在怀里,却在她的手触摸到自己额头的那一瞬,下意识地往里缩了缩,闭上眼,避开她的目光。
“小远,不舒服吗?我。。。”
他的心里有个声音反复地在问,在说,想要知道,护士长提到的,她卵巢肿瘤的状况究竟如何。。。然而那重恐惧再度上来,凌远也不清楚,为何,那句话就这样平淡而嘶哑地说出来,
“念初,做掉这个孩子吧。影像学检查永远不是百分百的准确。你不值得为一个胎儿冒险。再说,其实,我想,我也根本没有准备,要做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