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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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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服了秦小小家属,不转院,留下了。。。您别这么瞧着我,凭良心说,其实我真的不想找麻烦,但是麻烦。。。真的特别爱找我。”
下午,当林念初苦笑着冲着开会回来,听了议论跑来问究竟的儿科主任谢启明简单交代了前因后果,最终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当真是满心的无奈。
“收下留下也和规定。”谢启明倒是乐了,“你啊,我从头儿手把手带出来的,还不知道?就是对孩子心眼儿特软。所以麻烦孩子都找你。这个病人因为情况有些特殊,孩子又情绪不稳,逃家,跟监护人关系恶劣,要多留心。别出茬子就好。”
谢启明说完拍拍林念初肩膀,走了,林念初长长地叹了口气。
自己再一次,把个大麻烦,扛上了身,这次的麻烦,却还不局限于‘照顾病人,对付家属’本身。这是个追求自己的男人的女儿,这女儿甚至。。。颇希望自己做她妈妈,自己如此揽责任上身。。。还为了包揽这责任,不得不在老太太跟前,暗示与她儿子的交情。。。这?
这一切,到底是怎样发生的呢?
半个小时前,林念初还在真心盼望秦小小可以顺利转院。
刚从外面回来走进急救室的时候,小小在哭,一边哭一边喊‘不回老妖婆家’‘要爸爸’,旁边儿科副主任医师杨成刚眉头皱成个川字瞧着呼吸监测心电监测,而护士长在拿着个绒毛玩具努力地柔声安慰小小―――她却是理都不理。
她走过去,还没说话,秦小小已经看见了她,哭着伸手,“阿姨阿姨阿姨,你骗人。你也骗人。你说很快回来的。”
虽然在控诉,却是伸手牢牢抓着她的衣袖。
林念初心情还因着凌远而低落,此时看着让凌远和自己出问题的麻烦源头——小小,脑子一团乱。
杨副主任医师低声跟她交接刚才新出来的结果,对她说,“尽量让孩子镇定。否则得上镇定剂。可是镇定剂又有诱发呼吸衰竭衰竭的危险。”林念初点头,任由秦小小抓着袖子,一边拍着她手背安慰,一边再看新一轮的检查。
小小其实本来虚弱,哭闹了一阵,早已精疲力竭,不过死撑着精神,到终于抓着了林念初,再三口齿不清地念叨,“阿姨你跟爸爸说,让他快回来。不要不理小小。”之后睡着,脸蛋儿上还挂着眼泪,而小手牢固地抓着床单―――在她入睡时候,抓着的本来是林念初的衣袖,待她睡着,林念初才小心翼翼地把床单一角塞到她手里,解放了自己。
林念初吁了口长气,活动活动已经酸疼的肩膀,走出去,打算去卫生间用冷水冲把脸,才一推门,还没走到拐弯处,就听见里面新住院医生方琼,护工柳姐和护士吴征嘻嘻哈哈地在说话,
“林大夫可真有小孩缘,这能好到连追求者的闺女都这么喜欢她,登峰造极。”
“可不是吗?以前只听说小孩怕有后妈,这可见着粘‘准后妈’的。”
“你们可别瞎说噢。刚刚大boss可是刚刚跑来找林大夫午饭,嘿嘿,大boss跟林大夫很多年都‘特别好’,可是最近啊,可是质的飞跃了,这几天,大boss可是天天来找林大夫,昨天俩人还在停车场手拉手了。。。姑娘们,在这儿给总书记带绿帽子没关系,给咱们大boss乱扣绿帽子。。。你还想混下去吗?”
林念初闭了闭眼,满心满脑袋的烦躁,悄悄地退出去,刚想着去找主任,请示一下,秦小小这个情况,到底转院不转院,如果一定要转,究竟什么时间最合适,正琢磨着,就听见严护士长叫她,她走过去,严护士长把凌远放下的打包的午饭拿出来,笑呵呵地说,“小林,能喘口气儿了不?先吃饭。这是院长交待的工作,嘱咐你得空吃饭,别饿着了。”
林念初勉强笑了笑,接过打包的饭盒,问护士长道,
“老头儿刚出去―――有急事儿吗?”
“就是请教下秦小小的两项用药。。。”
“她家人不是要把她转走吗?”
“是说转走。但是具体什么时候转,也没有决定;再说,从孩子情况上说,尤其是精神状态,最好各个方面再稳定一下。”
严护士长瞧瞧她,欲言又止,待她转身要走了,又叫住她,“小林啊,严姐仗着跟你同事10多年,瞧着你从扎马尾辫儿的小丫头长起来的。。。倚老卖老说一句成不成?”
林念初一愣,遂赶紧笑道,“严姐才大我几岁啊?根本瞧不出是我姐。哪儿老了?唯独就是我这岁数混成这么落魄,严姐没大我几岁,儿子今年都考上t大了。每回看见你那个1米8的儿子来找你我这心里这个灰溜溜的。。。”
严护士长乐了,自己那宝贝儿子,确实是心里最大的骄傲,乃至此生最大的成就。。。林念初这话可算是说到了她心里去,也更因此,对她多了几分老大姐的亲近,凑在她耳边低声说,
“小林啊,你非得跟这家人掺合?这么个老太太,这么个小孩子,太热闹了。那个男的就算再好,能好过凌院长去?别说没法比你们俩这么多年的感情,那男的我看也就是个本着给孩子找后妈的心思再找。。。你是还没当过妈。教育个孩子可跟三五天,几个月伺候个病人不一样。等你管他时候,再乖的孩子都有跟你作对时候,亲儿子都逆反得让人头疼,后的,你试试?你顺着她时候你比她亲奶奶自然要好,等你不得不逆着她,你看看老妖婆是谁?”
林念初半张着嘴听着,呆了半天才道,“严姐,我没。。。”
“我想你也是没有跟她家多掺合的意思,我倒更要告诉你,”严护士长声音放得更低,“刚才杨副主任念叨这孩子跟个小炸药包似的,一碰就炸,最好赶紧转走。上午的当班护士也很头疼。小林,我知道你是从患儿出发,但是,你也不想想,这么个孩子多待一天,她那个奶奶也来,这孩子又闹得吓人,而且,敢从家跑出去,她会不会还有法子从医院跑出去?这么个烫手山芋,你还不赶紧扔出去。尤其了,”严护士长打量她,“你让凌远怎么想啊?小林啊,我知道你心眼好,可是这好心眼有那么多正常孩子身上可用得上,你就非得用在这个麻烦头身上?非得给自己找麻烦啊?”
林念初愣怔地瞧着严护士长,说不清楚心里到底什么滋味。要说这番话真是实诚贴心,但是却让她心里有种道不明的难受。她谢了护士长,提着那一袋子外卖,这会儿,让秦小小这个为难杵在心里,让旁人玩笑的议论,护士长语重心长的劝导使得中午被凌远惹出来的委屈倒是淡了―――反倒成了自己另一重错处,似乎对他还颇有歉疚。。。
林念初没有去找主任,也完全没心情吃饭,看着手里打包的外卖,想着凌远中午也基本没动筷子,他自从飓风过后,胃病又有些复发,没按点儿吃饭或者吃得不合适了,经常就能难受个半天儿。。。她掏出电话,想要嘱咐他吃东西,办公室电话没人接,手机进入留言信箱,想必是开会或者手术,她再度叹气,心里的沮丧更重,只觉得自己再度把事情搅合得一团混乱。
护士叫她,说儿科小会议室那边,李副院长说,待她空下来,请她过去一下,跟家属交待病情,商量转院事宜,她答应了,过去之前忍不住又到急救室看了看秦小小,这孩子熟睡中还皱着眉头,小手依旧紧紧地抓着替代了林念初袖子的床单,小拳头握得死死的。
林念初心里不是滋味,扪心自问,假如这孩子的爸爸,不是追求自己,假如自己不是与凌远如是关系,没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考量,那么一定坚持至少再观察一天,慢慢地,细细地给孩子讲道理,待她情绪平复之后,解决好与亲人的问题,再转走。
而今。。。
而今,却不能不理会那些‘乱七八糟。’
秦小小只是若干患儿中的一个,只是一个患儿而已。她恰巧以前来过,她恰巧如今来了,等转走,跟自己再无关系,而自己更需要在意,以后继续跟自己有关系的那些人和事。
林念初朝小会议室过去,还没走到,就见顾桐与辛然俩人站在拐弯处,努力压低了声音争执,
“辛然,你凭良心说,这种状况,如果在美国,会不会有任何可能,完全不对疏忽责任的家属,做任何调查,让他们把孩子带走?”
“拜托,这是中国。”
“我不管美国中国,我之所以在美国做这份工作,就是因为我认同这种保护儿童的理念。否则,考下执照时候,我可以申请赚钱更多的方向轮转。我又不是你,因为怕值夜班怕忙才选择可以有正常工作时间的心理学方向。既然我认同这种保护儿童的理念,我不能亲眼瞧着这件事儿就在我眼皮底下发生,太他妈的岂有此理。难道因为有这个见鬼的血缘,就可以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血缘的长辈,就如同孩子的主宰者,可以尽情为所欲为地按照他们自己的意志来搓捏揉压孩子?我最恨的就是中国文化的这点。。。”
“小姐,我知道,您这个理想我一贯明白,但是这次你现实一点好不好,咱们刚回来,真的是什么都没弄清楚。你按照美国理念来行动,需要美国配套制度支持。在美国,这个孩子她会有相应机构接管,有一系列的后续安排,在这里,谁来管?你?好了,就算你真的打算管,你如今也无法把孩子带走,因为她重病,需要在医院治疗;可是你看见医院的态度了对不对。我表哥绝对不想把孩子留在这里,你不懂中国如今的医患关系。。。”
“也就是说,因为这个老太太难缠,所以所有对孩子有责任的专业人士,全都保持缄默,并且后退?”顾桐冷笑,“这小孩子好倒霉,妈不要,爹把她放在事业后面,一个完全不适合照顾她的奶奶,就可以决定她命运了。辛然,”顾桐的声音沉下来,“我不是没事找事。在大街上,我抱起来这孩子时候,她本来很柔顺,但是我才提到送她回家,孩子整个身子都抽了,不管说老太太做了什么还是孩子的误解,她的心里都是真实地恐惧着。你是专业人士,不用我多做解释。你明白这个状态。而且,方才根老太太争执时候,你也听见了,孩子已经病了几天,所以才从幼儿园接回家。老太太在这个情况下,对一个病孩子,依旧没有任何的温柔对待细心照顾,也不过是交给保姆。退一万步说,我不是不了解中国传统,这种军队出身的人的思想意识,但是就这个孩子而言,你觉得她可以在这样一位祖母照顾下好好成长?你真的不担心,这个重病的小孩子,如果我们现在放手,由这个不懂得孩子,却特别刚愎自用的老太太接回去,就在她父亲回来之前的这段时间,一定不会发生更糟糕的意外吗?”
辛然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顾桐。她不是我们的客户。我们没责任和权利来帮助她的成长。即使在美国,我们帮助一个儿童时候,也需要或者得到监护人授权,或者得到政府的授权。现在没有。”
“也就是说,她活该生不逢时,特别倒霉。”顾桐气急地跺脚。
“基本上。”辛然淡淡地道,“总有人生不逢时,特别倒霉。”
生不逢时这四个字在林念初的耳朵里不断地打转。这四个字让秦小小的那攥着床单的手,不断地闪在她眼前,而模模糊糊的,是数月前,这孩子,最初见她的戒备紧张,之后一点一点地探究,一点一点地熟悉,终于伸手拉住她手,对她展开了信赖的笑容。
在这里,所有人之中,自己是她唯一可以信任的那个,于是,她攥紧了手。
这孩子却还不知,她真是生不逢时,特别倒霉,这个她报以希望的阿姨,抱错了希望,那一点一点由观察,到让那颗敏感的心的感受到善意而接受,乃至信任的阿姨,如今谈恋爱了,她的这个依恋,是阿姨的恋爱的不稳定因素,阿姨要明哲保身,掰开她攥紧了的手。
经过辛然和顾桐,林念初推门进去,朝李波和老太太,海总同仁走过去,她已经在心里对秦小小说抱歉,然而不知为什么,当她走近,听见了老太太对李波的唠叨,说这孩子这么散漫,那么刁钻,怎么会骗人,怎么会耍赖,怎么让幼儿园阿姨不喜欢,保姆也头疼,这个孩子真是没有教育好,也许就是天生的不好,又被她爸爸惯得更不像话;这次,无论如何也得把教育的职责拿过来,自己好好管教。。。的时候,她突然就忘记了之前已经做好的决定,眼前,就只剩了那只攥紧了的小手。
所有该对孩子负责的专业人士,她是其中一个。
至于其他的所有考量,所有理智,都在这一瞬间,没有了力量。
于是,她对秦小小的奶奶和同来的海总医院同仁列举了一系列孩子如今不适合转院的理由,给出各种因为情绪激化可能造成的症状起伏以及潜在危险,当老太太犹豫了一会儿,却还是坚持立刻在今天下午转院时候。。。林念初一咬牙,微笑着对老太太说道,
“我跟小小父亲也算是朋友了。他曾经在飓风瘟疫中对我多有照顾,而后,我跟他们父女接触很多,小小依赖我,秦医生也信任我,”她保持着微笑望着老太太,“我知道您家就在海总附近,如果不转院,对您和家人照顾小小,不太方便,但是我想,在孩子状况尚不稳定,需要留此观察的期间,我可以替您尽到部分作为孩子家人照顾孩子的责任。”
当林念初说出这番话时候,脑子里有个声音反复地在响:
疯了,你疯了,你又疯了。。。冲动是魔鬼,魔鬼,魔鬼。。。!!
虽然心中的声音仿佛从四面八方汇合而来,汇成汹涌洪流疯狂冲击她的室间隔,二尖瓣,三尖瓣。。。林念初说话的语调却特别平静,既有专业医生的自信,隐然的权威,又特别温柔可亲。
秦小小的奶奶上下打量着林念初,一时没有说话。
刚才一系列关于重症肺炎,曾发生呼吸窘迫,有肝肾功能指标改变。。。的检查,以及才刚稳定下来,很难说会不会在孩子情绪极端激动的情况下发生变化的生命指征,让海总的儿科医生有些犹豫,担心转院途中发生意外,于是对立刻转院,也不大赞同。
老太太也很犹豫。只是真的下不去这个台阶。
刚才被顾桐的嚣张气得血压升高,吃了降压药血压刚刚从200降到了160,就又顽强地继续跟她理论,对她搬出来的什么叫警察,找调查,什么‘国际儿童组织’‘红十字会’乃至‘大使馆’尤其愤怒,让顾桐立刻给派出所打电话,报警,看看在中国的地盘上,是血亲的奶奶能做主,还是‘助人为乐’的二瓢子能给孩子做主。。。当时老太太心里,简直就是,已经站起来了的中国人民,岂能由假洋鬼子再骑到头上作威作福?!
说我虐待孩子,我便算虐待了,也是我家孩子,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
可是这会儿,她听见林念初安静温和地解释,且特别体贴地对她说,“孩子很可能是胡说,但是未必是故意撒谎。这个年龄阶段,本身具备各种奇怪的想象,而有时候分不清现实和想象的差别。。。但是想象它在孩子脑袋里,她以为是事实的时候,就很恐惧。在疾病状态下,现在烧到了40度,也糊涂了,更难分清真实和想像的差距,而这种具体的恐惧,确实会影响孩子的治疗。阿姨您看,毕竟小小爸爸不在这里,如果孩子真的因为不可逆转的临床疾病原因,出现什么意外,您一定是最难过的。小孩子嘛,都有不懂事的时候,您肯定不会跟她计较,可是在这个当口,却特别难以沟通交流。教育她,尽可烧退了病好了再来,何必非在这一时呢?连军队练兵,也不练伤兵不是?”
旁边海总的一位中校衔的儿科医生率先赞同地点头,老太太绷着脸,沉默了好一阵儿,猛然想起什么似的,抬起眼皮,问道,“你贵姓?”
“林。”
老太太脸上闪过一丝‘原来如此’的神色,绷紧的线条不自觉地柔和了下来,仔细打量她,带着探究神气,“你就是。。。林念初?”
林念初心里咯噔一下,明白情况比自己想的更窘——秦海峰居然在家里提到过自己。。。却也只好点头。
老太太颇意味深长地冲她微笑,“那就交给你了。”
林念初点头,老太太再度笑笑,转身往外走,林念初瞧着送她的李波脸上那种不可置信乃至烦恼的表情,辛然好奇打量的表情。。。顾桐。。。‘国际友人’顾桐在老太太一行离开之后,扑过来,激动而认真地对她说,“我这辈子头一次爱一个娇滴滴的美女超越一个超级帅哥!人格魅力!你是第一个,真的,第一个!”她说着握拳,“我也不是不知道中国医院这点破麻烦事儿。这家人如果给孩子欠费,放心,我一定帮你负责追讨,追不来的,给你承担对半!”
。。。
林念初并无半分豪情,只有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