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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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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下午三点主治医师就会来查房,身后跟着一群实习医生实习护士,远远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浩浩荡荡的观光团。关威其实很不适应这种上上下下打量的目光,仿佛你只是一滩没有生机的血和肉,惨兮兮地呆在那里等待着他们去解剖。
但是像关威这种人,成天把脑袋挂在裤腰带上,早已不在意别人眼中的自己。自己的命是自己夺回来的,又或者是用别人的血和肉换回来的,但是终有一天还是要拿去换别人的命。
他眯起眼,想起在那段恍如隔世的日子里,他把每一天都当做最后一天,把每次一相遇当做最后一次相遇,把每一个诀别当做最后一个诀别。这样的自己,到底是太乐观,还是太悲观?
关威笑着摇摇头,都已经逃出生天,就好好过平凡人的生活,娶妻生子……想到这里,他又回忆起了前些天父母又来探望时说的话。
“关威?关威?”小护士打断他的思考,她长相有些严厉,一双不大的眼睛像是在瞪他。
关威抬起头,这次查房的观光团里又多了一个人,高高的个子在一群白大褂中很是显眼。
“这位是刘廷烨刘大夫,神经外科主任,也参与了你的手术。”
那个高个子医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跟关威握了手。关威下意识地判断,手指纤长骨节明显,皮肤有些苍白,带着经历了沧桑的粗糙,手上有茧子有伤疤,的确是个医生。等到刘廷烨撤了手,关威才意识到职业病又犯了。
不过有些冰冷,关威想,兴许是手术刀握久了的缘故?
刘廷烨跟身边的几个医师交流了一下关威的情况,关威想起来这就是前几天他刚刚清醒时听到的那个声音。
说起来,关威跟这个刘大夫有过几面之缘。以前他在云南出任务受过几次比较严重的伤,当时就是刘大夫接待的,如今回到了北京,仍是躺在了刘大夫的手术台上。刘廷烨去云南支援能遇上关威,现在回到了北京的本部仍能遇到关威,也不得不说是一种缘分。但是这缘分很浅,毕竟是几年前的事了,关威没能记住刘廷烨的名字,刘廷烨更是连关威长什么样都忘得一干二净。
刘廷烨一行人查完房,转身又浩浩荡荡出了病房。关威坐在这独自一人的病房里,刚刚明明觉得拥挤不堪,现在又觉得空旷得可怕。
关威还来不及伤感,王尊谏就溜了进来。
王尊谏年轻,没几天伤就好得差不多了,像往常一样生龙活虎。其实关威也好得七七八八,过几天就能出院,但终究是伤了元气,恢复得也比王尊谏慢得多。
王尊谏一屁股坐在关威旁边的小沙发上,沙发“嘎吱”一声听得人心惊胆战。
王尊谏胳膊上的石膏已经拆了,没有留疤,皮肤光洁得跟原来一模一样,但是终究不像原来那么灵敏了。
他从床头的果篮里挑了两个桃,洗了洗递给关威一个,然后就坐在那里削桃子皮。关威吃东西从来不挑,王尊谏却是死活不愿意吃桃子皮,就算是油桃也要薄薄削下去一层才敢吃。关威笑话他是有强迫症,王尊谏也不反驳,就自顾自在那儿削着皮。
下午三四点钟的光线斜斜地从窗户里透进来,像是一条条丝带,把王尊谏的轮廓打磨得异常柔和。关威依靠在床上,看着低下头静静对付着手里的桃的王尊谏,一时间没了说话的欲望,不忍打破这难得的宁静。
过了一会儿,王尊谏放下刀,一抬眼看见关威手里拿着滴着水的桃子呆子似的坐在床上,那一股痞劲儿又上来了,笑着说:“威子,怎么了?看傻了?小爷有这么好看吗?”
关威咬了一口桃,终于从虚晃的幻境中回到了现实,顿了一顿,开口道:“我爸妈给我安排了相亲,你有空陪我去一趟吧。”
王尊谏听愣了。“你相亲,我去干什么?”
“我一个人……磨不开面子,说话也直来直去的,有你在,时刻提醒着点儿,别把人姑娘气走了。”其实是自己以前没这方面经验,也不太了解新鲜事物,觉得又难为情又紧张。
王尊谏一眼就看穿了关威的那层窘迫,笑着道:“好啊,都是哥们儿,帮你把把关,挑个好点儿的嫂子。”
关威听王尊谏一口答应了,才轻松下来。以前上警校那会儿不让谈恋爱,就算有姑娘表达好感也像个愣头青,根本没理解人家的意思。后来当了缉私警察,天天出生入死,出个任务是机密又不可能告诉家人,人人都需要安全感,自然没有女孩儿愿意为他献出大把大把的青春,等待他在风雪中归来。
更何况关威平时能够接触到的女性就很少——母亲,刘队的老婆,老赵准备谈婚论嫁的女朋友,还有队里唯一的女队员方淑媛。方淑媛虽然名字颇有大家闺秀的气质,却比队里所有的男人都要狠,平日里大手大脚嗓门儿也大,除去性别就是一个纯爷们。
身边有了这样的楷模,关威便对女性更加畏惧。他本身性子就直,不太会哄女生开心,那些嗲声嗲气的撒娇或者暗示他也都摸不着头脑。正因为如此,在他心中,女人是比敌人更恐怖的存在。
王尊谏跟了关威这么久,自然把他的性子摸得一清二楚。这样的相亲,既然逃不过去,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相亲安排在出院后的第三天。
关威出门前紧张兮兮地换了好几套衣服,后来想到自己的笨拙,这场相亲基本上不会有什么结果,便又有些颓然,随便抓了几下头发,穿了套比较正式的衣服就去了。
一进饭店,关威觉得似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尤其是眼上那块儿白得刺眼的纱布。他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尽管他认为这没什么好心虚的,但仍旧觉得那种审视的目光如芒刺在背。
在雅间落了座,女方还没来,远远看到王尊谏跨进了饭店大门。
他一身深色西服,衬着他整个人都像是在发光,头发也特意去理发店修过了,显得比平时稳重了些。他这一身打扮比关威还正式,让关威有些不好意思。本来关威就快要过三十岁生日,下巴上有些胡茬,平时也从没注意过保养,看上去有些沧桑,跟年轻帅气的王尊谏一比,立马能看出谁把相亲这事儿放在心上谁不放在心上。
发着光的王尊谏刚一在关威身旁坐下,身上淡淡的香水味儿还没来得及传到关威跟前儿,就开始滔滔不绝语重心长地嘱咐:“威子啊,虽然我比你小几岁,但是找对象这事儿还得听我的。”
关威求贤若渴地点点头。
王尊谏嘬了一口茉莉花茶,继续道:“这事儿虽然麻烦,但你得上心。毕竟是伯父伯母给你安排的,都是为了你好,为了让你成家立业,为了让你幸福,我来这块儿也是为了帮你……”突然话锋一转,“你瞅瞅你现在的样子,不是让你好好捯饬吗?这是相亲,不是去局里开会!去局里,你只要不穿得像个疯子就行,但是去相亲,就一定要打扮得人模狗样。要年轻!要整洁!要风光!要潮!懂不懂?”
关威立马心虚地低下头。
王尊谏难得有机会批评他两句,对关威此时虚心求教的表现极为满意。
“现在你也来不及换了,等会儿见到人家姑娘我帮你说几句好话,你自己也要抓住机遇表现自己。今天是你来相亲,不是我,所以我也只能帮衬着点儿,主要靠你自己。这么说吧,我是那绿叶儿,你就是那花儿。”
他想了想,又说:“狗尾巴花儿也是花儿。”
暗淡无光的狗尾巴花儿关威努力把自己缩成一个点,躲在阴暗的角落里,巴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女方终于来了。关威长舒一口气,看见两个模样清秀的姑娘在他们面前坐下。
那个个子稍高一些穿一条波西米亚长裙的姑娘先伸出手,跟关威他们握了握,声音很清爽:“我是刘槿,今天来跟关先生聊聊天喝喝茶。”又指了指身边那个戴眼镜有些羞涩的姑娘,“这位是我的闺蜜于晓婷。来得有些迟了,请关先生别介意。”
于晓婷想来也是被刘槿拽来的,声音细细的软软的,脸红着向王尊谏伸出手:“关先生您好,我是于晓婷。”
刘槿没有作声,看来也是把王尊谏认成了关威,王尊谏握住刘晓婷的手,爽朗地笑着说:“晓婷你好,我姓王,你可以叫我尊谏,关先生在那边。”关威也笑了起来。
于晓婷本来就害羞,这样一来更加尴尬,抽了手直往刘槿身后躲。刘槿也有些惊讶,但是很快就又跟关威握了握手,脆生生地说道:“真是抱歉,关先生您别介意,我家晓婷就是害羞,还近视,才把关先生和王先生认错了。”
关威也不甚在意,招呼服务员先把菜点了,然后一边等菜一边谈。
菜上得差不多了,人也了解得差不多了。刘槿给人的感觉很清爽,谈吐也很大方,说话脆生生的听起来干净利落脆,相处起来格外的从容。而于晓婷更像是一只小动物,可能因为紧张有些缩手缩脚,别人说话她也融不进去,安安静静的像一尊经常脸红的娃娃。
四个人就这样天南海北地聊了起来。
谈着谈着,关威发觉于晓婷虽然没说几句话,但是目光一直在向王尊谏那边儿飘,怯怯懦懦的,时不时地瞟上一眼。
关威觉得这理所应当,本来王尊谏就光芒逼人,但是心下又为于晓婷感到可惜,觉得这么好一姑娘,却不知道自己压根儿就没有希望。
关威知道王尊谏喜欢带把儿的,对小姑娘没什么兴趣。他之所以知道也是因为机缘巧合,有一次错拿了王尊谏的移动硬盘,回到家发开文件夹发现里面有几部GV。关威也曾经害怕过王尊谏会把主意打到自己身上,但是马上又嘲笑自己自作多情,毕竟王尊谏那些爱情动作片里的主角都是白白嫩嫩、身子骨纤细的少年人,自己一不娇小,二不阴柔,三不年轻,怎么看都离王尊谏的狩猎标准远之又远。再说了,同性恋又不是见到每个男人都发春,就像自己不是见到每个女人都想狩猎,是一个道理。
关威想通得很快,觉得王尊谏是不是喜欢男人跟他是不是自己的兄弟一点儿关系也没有。但是王尊谏并没有向他透露着过这个秘密,说明现在还不是坦白的时候,关威也就没有捅破这层窗户纸。
刘槿跟关威交谈甚欢,约定了下次见面的时间地点。王尊谏觉得这样的姑娘配关威不错,两个人都很直率大方,志趣也相投,没什么不好。但是他隐约觉得刘槿似乎在这方面操之过急,急着想要和关威确定关系,然后轰轰烈烈投入爱情。
王尊谏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多虑了,多年养成的职业病让他感到些许的别扭,有些如鲠在喉,但并不影响他对刘槿的好感。
王尊谏甩甩头,想把这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清出脑海。但是看到关威感觉良好地跟刘槿畅谈,他心中又隐隐觉得后悔陪他来这里相亲。
他极力说服自己,兴许是世道变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