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觞曲水》十里流觞

1、第一章 死后

　　滴……
　　滴……答……
　　耳畔有水珠滴落深潭的回响，一声，两声，像是遥远之风里传来的呢喃，生生息息，绵延不绝。
　　水珠从黑色的叶片上滑落，不远处那一池静谧的幽潭散发出冰凉的气息，潭边竟躺着个人，从上方的高空望下去，那不过是个碧色绸缎上的白色小点。
　　什么声音……
　　浑身酸疼……
　　这是怎么了……
　　月色洒落。盖住眸子的睫毛长而卷，随着呼吸微微颤抖，岸边人随着落水声缓缓睁开了双眼，露出那双绝美冰蓝色的瞳。那抹蓝色像是深潭般不可见底，先是茫然，而后变得凌厉，摄人心魄。
　　少年从柔软的草地上站起，他一身和服，左右玄色宽大的袖子在手腕口用一条银丝带系住，上头悬了两个银铃，随着手的晃动发出清脆的响声，双脚赤裸，脚踝处同样系着银铃。他皱了皱眉，环视自己所处的地方。
　　这儿……是野外吗？这个被树包围着的潭子又是哪里？
　　深潭外圈皆是青草，在月色下像是铺开的墨绿色绒毯，草地上散落着点点雪白，是六角形的花，以潭为圆心几米开外是环绕着此地的高大树林，与草地相接处长着几许灌木。整片潭水在月下发着光，莹绿色的光束从水底下照出，映着岸边的草也跟着变了色，锐利的边变得柔软，融入月色。
　　四周静谧无声，半人高的草丛中连虫鸣也没有，寂静得可怕，只有水滴的声音在空气中震动……
　　滴……滴答……
　　“看来，是死了么。”少年轻启唇瓣，流淌出一阵如清泉潺潺的天籁之声。缓缓闭上眼睛思考，没有任何动作，只是轻轻地呼吸着，半晌过后，似乎是突然发现了什么，蓝眸紧锁住空气中某一处。
　　是什么出现了？
　　眼前，有白雾开始幻化，扩散，扭曲，不到半盏茶时间，空中便出现了一个白衣男子。男子的唇色泛紫，面无表情，戴着高高的黑帽子，肤色透着不自然的白。“白狐祈风，你的魂魄现已归属冥界，请随我来。”说罢转身先行迈步离去，隐入了夜色中。
　　魂魄归属冥界？
　　看来，这回真是死了啊……
　　冷风吹过，偌大的林子里只剩下祈风一人，他摇了摇头，从宽大的袖中取出一柄玉箫，精雕细琢，通体翠绿，衬得他指节分明而修长的手更加白皙剔透，苍白得似乎下一秒就将幻化，随风而去。
　　他轻抚玉箫，体会着那熟悉的触感，眼波缓缓流转在箫上，像是看着久远的恋人般专注。出手紧握箫身，往外稍稍用力。“铮——”玉箫露出了利刃，在月光下镀着银光，褪去了原有温和的光滑润泽，只余冰冷之感，锐利凄寒。他轻叹口气，收起玉箫，迈步跟上男子离去，散落的银白发丝随风舞动。空气中只余银铃清脆的响声伴着虫鸣在深潭畔回荡，衬得夜色更加静谧诡异。
　　唉，现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白狐，你在人世无作恶之举，积德甚多，因护一女子而招数人追杀，体力不济丢失了性命，实是可赞可叹。众妖物之中，能有你这样的行为者，怕是不多。关于你的判决，生死簿上尚未定夺，你身份特殊，暂且待在这吧。冥界之门开启之时，正是你往生之路。”阎王在层层台阶的尽头阐述着死魂前世的功过，祈风低头看着血红色的地毯，蓝眸中看不出情绪，平静无波似那池潭水。
　　这儿就是冥界么？如此这般情景，我又要如何才能回去。
　　左思右想间，身旁的一个女鬼转过身对他说道：“没想到你这妖心地还不错，再过十天将是冥界之门大开时，到时候便可回去见你守护之人。不过冥界十天，人世一年，可得要好好珍惜回去的时间。”
　　祈风淡淡看了一眼身边的人，眼前的女子相貌较好，但肤色呈浅紫，身上遍布刀疤，颈项上更是一道触目惊心的勒痕，像是受凌虐而死。似乎是感觉到了异样的目光，她缓缓转开头：“别这么看我。”女鬼淡淡说道，“与其受他们凌虐，我倒不如悬梁自尽，也了却了那些痛苦，毕竟爹娘已死，云焕也被斩杀在战场上，我也无何牵挂可言了。哪似你，上面事情没有办完就来到了这阴间，白留一段牵挂，岂不可惜？”祈风闻言抬头，轻轻绽开一抹笑容，如七月里耀眼的阳光：“是啊，我放心不下她。”
　　怎么叫我放得下心呢，那样一个丫头啊……
　　阎王大殿以暗色为主色调，中央高台上是审判台，顶上是飞天侍女图，朱红色的大柱子上各自盘了几条呼啸的黑龙，面目狰狞，栩栩如生。原本应该庄严肃穆的大殿此时却显得空旷无比，周围的鬼一言不发，像是这里死一般的气息。
　　还是人界好呢。
　　女鬼看得一怔，开始仔细打量这白狐少年。白皙的皮肤晶莹剔透，薄唇微抿，容貌竟更甚于女子，一双蓝色的眸子像是深蓝之海，右眼角下方有一小簇冰蓝色卷曲的狐火图腾，美得不可方物。尽管表情淡然，却因为微耸的狐耳显得稍有可爱之气，一头及腰的银白发丝衬得他身形修长，气息慵懒，仅是往大堂的柱子上随便一靠，便轻易夺人眼球引人注目。
　　道边开满的曼珠沙华浓烈如血，伴着香气在风中微微晃动。“冥界的鬼魂在转生之前是有住所的，白狐弟弟你现在住哪？”离开阎罗殿，女鬼问了祈风一句。
　　“我刚来，尚未安置住处。不知姐姐如何称呼？”祈风无奈地抖了抖耳朵，蓝色瞳孔看向女鬼。
　　“啊，倒是我忘记跟你介绍了，我叫艳如。这么说青冥没有安排你么？”
　　“青冥？是那个白衣紫唇的男子么。”
　　“是。青冥是冥界掌管新亡人的官吏，阎罗殿里的主事之一。大概是因为你未定罪，生死簿没有判定结果，所以无法安排。”艳如说道，“不如你就与我一起吧？”
　　这女鬼倒是比其他的鬼亲和得多，看样子，或许她对我有帮助也不一定，既来之则安之，暂且先顺着看看吧。
　　祈风思考了一会，淡淡答道：“如此有劳艳如姐了。”
　　这阴间，看来也不是原来所想的那般枯燥无味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