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爱有余生》洛禾

11、第十章

　　从医院走出来，还不到四点。童菲菲想了想，走去医院附近的家乐福买了些蔬菜水果，又挑了一条新鲜的鲫鱼，拎去了福园小区。
　　站在A栋302室门口，童菲菲拿出钥匙，刚插进锁孔，门就从里面被人拉开了。童菲菲惊讶地抬起头：“妈，您今天没去公园？”
　　“没有，有点头晕，就在家休息。”宋萍打开门接过童菲菲手里的东西，转身往屋里走。
　　童菲菲边换鞋边紧张地问道：“头晕？是不是高血压又犯了？吃药了没？”
　　“吃了。没事，我下午睡了会儿，现在已经好多了，瞧你紧张得！”
　　宋萍不在意地笑了笑，打开手里的塑料袋，看了一眼，嗔道：“买这么多东西干嘛？我这又不是没有。”
　　“您这能有什么？来来去去您也就舍得吃那几样。妈，我现在的公司很好，赚的钱比以前多多了，您别老这么省了，行不行？”
　　“我省什么啊，一把年纪了，吃什么不都一样的。倒是你，怎么又瘦了？你要过来该早点和我说，我也好准备准备。”
　　“准备什么啊！我中午刚吃了大餐！188元的自助，基围虾我都吃了好几盘呢！可惜不能打包带回来！”童菲菲故作遗憾地叹息着，宋萍随口问了一句：“自助餐？谁请的啊？”
　　“哦，就，雅盈呗！”童菲菲心虚地低下头，把鱼从袋子里拿出来，岔开了话题，“鲫鱼是清蒸还是做汤？”
　　“做汤吧，我这正好还有些白萝卜。”宋萍从冰箱里把萝卜拿出来，边说着边去拿围裙，还没系上，就被童菲菲抢了过去：“我来了哪还能让您动手啊！乖，去坐着，好好休息休息，我拾掇好了就出来陪您聊天！”
　　“唉，你这孩子！”宋萍被童菲菲推出了厨房，只能站在门口，看着菲菲先把青菜拿出来用淡盐水泡上，再拿起萝卜三下两下地削皮切片，不过眨眼的功夫，一摞薄得透明的萝卜片已经整整齐齐地码在了砧板上，那刀功，一看就知道是练过的。
　　宋萍在心底叹了口气，轻轻靠在门框上。她想起了八年前，童菲菲第一次站在那个矮小阴暗的厨房里切土豆丝时，那个小心翼翼又拙笨不堪的样子。
　　她还记得，那一天是个炎热的午后，她刚陪着君安去医院做了一个腿部的小手术回到家里，还没来得及喝口水，家里电话就响了。君安接了之后就立刻撑着凳子站起来，说要出去接个人。
　　她当然是不肯的，问什么事这么重要，就不能等到病好了回学校再说吗？结果性格一向温和的君安却异常坚持，甚至不允许她扶，非要自己走到巷口去等。她实在拗不过，只能偷偷跟在君安后面，悄悄地站在远处看到底是谁让君安这么紧张，结果，她就看到了童菲菲。
　　那是她第一次看见童菲菲。那一年，菲菲才十九岁，穿着白色的长裙，两只手都拎满了水果，急急地奔向君安，君安要帮她拎，她死活都不让，还把所有水果都换到左手上，腾出右手来扶君安。
　　后来，童菲菲跟着君安走进家里，她从菲菲手里接过塑料袋的时候，看到她左手的五根指头都被勒出了深深的红痕。
　　但就是这样，她还是不喜欢菲菲。因为她不能接受自己的儿子在刚做完了手术之后，就不听自己的话，非要顶着大热天正午毒辣的太阳去等一个女孩儿。所以，从菲菲进门起，她就一直沉着脸，连菲菲和她打招呼她都没理。后来还是君安恳求地看着她，她才心软，走进厨房切了个西瓜，给他们端出来。
　　她在厨房切瓜时，菲菲拿出了她买的荔枝，一颗一颗剥给君安吃。她端着瓜走出来的时候，正好看见君安半靠在躺椅上，菲菲把手放在他唇边，微笑着接住他吐出来的荔枝核，扔到手边的垃圾桶里。
　　那一刻，说实话，她的心里不是不诧异的。毕竟那个年纪的女孩子，大部分都是独生女，从小被家人捧在手心里长大，就算再怎么喜欢一个人，也多少都还是会有些矜贵的。可菲菲就那么自然地做着那一切，一点都没有硌应的感觉。
　　她咳了一声走过去，菲菲连忙站起来，有些讨好地说着：“阿姨，你们还没吃饭吧？我来帮您做吧！”
　　她弯腰放下西瓜，没有吭声。菲菲越发手足无措起来，她用眼角的余光看到君安去拉菲菲，想让她坐下，却被她红着脸挣开。
　　“阿姨，我在家里做过饭的，我给您打个下手吧？”菲菲跟着她走进厨房，语气更急切了一些。
　　她拿出土豆，说出了看见菲菲之后的第一句话：“会切土豆丝吗？”
　　“哦，会！”菲菲忙不迭地接过去，拿起砧板边的刨子，她看见那个架势还算是像样，脸色终于缓和了一些，转身走出了厨房。

　　“妈，您别这么凶嘛！”她刚一出去，君安就紧张地站了起来，想往厨房凑。
　　“你坐着坐着！”她连忙拦住，皱起了眉头，“虽然只是切了个小粉瘤，但医生也说了你这几天还是要小心点，不能乱动，更不能多出汗！这么热的天，你想让伤口感染啊？”
　　“我没事，医生也说了，可以慢慢走的。”君安嘟嚷着坐下，她忍不住轻轻拍了一下他的头：“就知道逞强！这孩子也是的，不知道你刚动了手术啊？还非要让你去接她！”
　　“她没让我接！她就是让我把家里的门牌号码告诉她，是我自己怕她找不到非要去接的！您别怪她啊！”
　　君安急得脸都红了，她却故意沉着脸：“你倒是知道担心她，怎么不知道心疼心疼你自己？”
　　“那我不是有您心疼吗？”君安腆着脸拉她的手，小声说，“妈，菲菲对我挺好的，真的！你别吓着她嘛，好不好？”
　　她瞪了他一眼：“把你妈当母老虎呢？”
　　说完她就站了起来走去厨房。她本想着这么久了菲菲该切完土豆丝了，结果走进去一看，简直哭笑不得——砧板上只有几根粗细不一的土豆丝，那丫头正拿着刀，细细地切着一块土豆片，那模样哪里像是切菜，简直是在绣花！
　　“你这么切得到什么时候才能吃饭？”她把菲菲手里的刀拿过来，将她切好的土豆片叠在一起，三下两下就切好了一摞细细的土豆丝。菲菲面红耳赤地站在旁边，绞着手指：“阿姨，那我帮您洗菜……”
　　“行了行了，你出去陪君安吧，我一个人还快些。”
　　她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把菲菲撵出了厨房。看着菲菲局促的背影，她在心底叹了口气，到底还是娇生惯养的孩子，这以后可怎么持家？

　　“妈？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童菲菲的声音打断了宋萍的回忆，她站直身体，笑了笑：“没什么，想起你以前的样子，切个土豆丝都恨不得从中午切到晚上去。”
　　“咳，您还记着当年那事儿呢。”童菲菲有些脸红，一边扶着宋萍往外走，一边笑着打趣，“那次您说了我之后，我周末一回家就切土豆丝，把我奶奶奇怪的，说我怎么突然这么喜欢吃土豆了。”
　　宋萍也抿嘴笑起来：“难怪，后来你再来家里，那土豆丝切得，比我都利索！我当时还想，这孩子，也太较真了！”
　　“厉害吧！我练了一个月呢，才敢去您那儿显摆。您都不知道，第一次见面，您那个样子啊，把我吓得！”童菲菲心有余悸地吐了吐舌头，宋萍故意沉下脸：“谁让你和君安谈那么久恋爱都不让我知道！要不是那天君安突然做了手术，你还不打算见我呢是吧？”
　　“怎么会呢！那会儿不是正好要放暑假了吗，我本来都和君安商量好了，放了假就去看您的！”
　　“你就瞎编吧！”宋萍拧了拧童菲菲的脸颊，眼神黯淡下来，“以前多圆润啊，现在瘦得脸都尖了……”
　　“哎呀，您不知道现在我这脸型最流行了！多少大明星都还要去削骨呢！就为了磨成这种瓜子脸！”童菲菲很是得意地说着，宋萍看着她夸张的笑脸，叹了口气：“菲菲，这么多年，委屈你了……”
　　“您说什么呢！”菲菲靠进她的怀里，搂住她的腰，“妈，您别这么想。真的，我不委屈，只要您好好的就行了。我现在就希望您能陪着我，一直陪着我，好吗？”
　　宋萍靠着沙发背，眼里的泪水落下来，滴在了菲菲的头顶上。她抬起手，顺着菲菲的头发滑下去，轻轻拍着她瘦削的脊背：“好，我陪着你，咱们娘儿俩，好好过完这下半辈子。”

　　童菲菲陪着宋萍吃完晚饭，再帮着把屋子收拾了一下，等她回到自己家里时，已经快九点了。
　　坐在床上，她拿起床头柜上的相框，照片上的男孩微微抬着头，脸上的笑容温暖而宠溺。
　　她把脸缓缓地贴上去，玻璃很凉，心头却很暖。
　　君安，她抬起手，握住胸前的那块墨玉，君安，她轻轻地呢喃，一声声的缠绵散在风里，夜静无声，月凉如水，回应她的，只有一室落寞的清冷，刻骨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