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事，少年时》谢上赐卤

21、第二十章

　　泽绵还是穿着他常穿的那身青色衣裳，朴素的像个寻常人家备考的学生。悠然转过福王府上名贵的翡翠屏风，浅笑着看他，伍风别看到盛夏里蕴着浓郁花香的湿热的风也皆在这笑中化了，化成了心头对他不变的缱绻纠缠。

　　“陛下？您怎么在？”没有行礼问安。他最清楚泽绵，常服出宫时候他最不喜旁人对他卑躬屈膝。往日跟他出来的尽是朝中重臣，百姓见着这样的大官对着一个器宇不凡的少年人如此恭敬，巷尾要饭的二傻子都知道他是谁了。

　　泽绵在他身旁落座，轻声叹了一句“原不是为你的，现在也是了。”

　　福王像是早习惯了他们这样子，扯着郁芳凌说是去看看厨房备的午膳就利索的颠了。

　　当年的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个从小性子就别别扭扭却一直愿意跟着他的六弟弟；那个传言之中喜怒无常的尴尬太子，杀伐果断的少年皇帝；竟然会如此依赖这一个男人，一个比他自己还小上几岁的男人。

　　若不是亲眼所见，泽绵在伍风别受重刑昏迷的这一个月间骤然消瘦的身形，亲眼目睹他形单影只时常恍惚无法自持的情绪。他怎么都不会相信，就伍风别那样一个单薄瘦弱生的几分狐媚的人，他的生死，他的一举一动，都牢牢地将这个王朝的统治者牵在手心。

　　福王甚至都不敢想，若这回伍风别就这么死了，那么这天下是不是就快要又一次的改朝换代了......

　　泽绵并不在乎福王和郁芳凌的真正去向，只管责问他的小伍子“你那些筹划为何不直接与朕说，偏要舍近求远的跑来告诉我哥哥！”

　　伍风别用他那拐了九道弯的手杖敲了敲自己的瘸腿“我如今这副摸样，怎么好跑到宫里去见你，你知我心里念着你就好。”

　　泽绵语塞，那是他命人打断的一双腿，每每提及都让他全身都跟着抽痛。泽绵不再说话，却用手指勾了伍风别衣带上的穗子攥在手里；伍风别往回抻了两下，他红着脸却不放手。

　　伍风别看看四下无人，轻轻握上泽绵牵着他衣带的手，泽绵的手自来都是凉凉的，他却火热“今年冬天必定很冷，我已经着人去北方采买皮料了，赶在入冬之前给你制新裘新袄，今年是你第一个孩子要落草，那么重要的时候，我给你做件红色的，喜庆，衬得你也好看。”

　　“你想的倒是远！”泽绵放了手里的穗子，回握住伍风别“朕都想好了，若是个皇子，自然就是朕的太子，朕要你来做他的师傅。”

　　伍风别轻声笑“我这点才学要做太子师傅，我看太尉太师太傅他们几个拼了一把老骨头也得将我剁碎了炖肉汤端到你面前来！”

　　“你若真做成了肉汤，朕必定不弃分毫，炖多少朕就吃多少！”泽绵说着就倾身向他，去索求他温软的薄唇“皇后有孕快满五个月了，马上朕便要接她娘家人进宫，大宴小宴恐怕一时间也脱不开身能出宫来。不如你入宫来住些时日？”

　　伍风别只是拥住他全部靠向自己的身子，没有回话，因为那分明是不可能的，还嫌他得罪后宫得罪的不够彻底么。从前是为了晏之雪，而现在晏子有了福王这个不错的的归宿，他便不想和泽绵的后宫再有任何牵扯了。

　　往日的接触中，皇后与他也算相敬有礼；如今皇后有孕正是隆宠极盛的时候，这个时候同泽绵进宫，那便是自己给自己刨坟头了。

　　“明日不用早朝，不如我们去郊外玩一天？”

　　泽绵安心的靠在他身上“都好，朕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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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府偏厅里，福王妃带着小世子泽花和晏之雪正在用午膳，却不想原本该在前面伺候皇上的福王也跑来了。三人见了福王立刻放下碗筷行礼，搞得福王直皱眉头“你们吃着，我带花儿过去。一会太尉太师太傅也要过来，让花儿跟着我们吃。”

　　泽花抹了抹嘴上的油花，乖乖的拉起父亲的手“那父王你得答应我让雪哥哥教我凫水！”

　　晏之雪家乡多江河，凫水是一等一的好，却不知泽花怎么晓得。福王抱起儿子问“你怎么知道雪哥哥会凫水？”

　　“我看到了呀！”泽花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雪哥哥常让妹玲看着人，自己脱了衣裳鞋袜跳进咱们后头的湖里嬉水，一个猛子扎下去好久才出来，可厉害了！父王花儿也要学嘛~~”

　　泽花童言无忌的表达着自己对偶像的崇拜，却羞得晏之雪双手捂住大红脸没处躲没处藏的。屋里头的丫鬟都忍不住轻声笑，王妃也挂不住上前去拍了自己那天生的色鬼儿子一巴掌，嗔道“回头再收拾你！”

　　福王赶忙抱着儿子走，路过晏之雪也轻声向他说了句“回头再收拾你！”不过温柔的语气让这话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王妃打发了一众不懂规矩的丫头们离开，又招呼晏之雪落座。晏之雪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情就听上面王妃也没忍住乐出生来，顿觉全身血液都涌上脸来。王妃看着他藕白的手臂遮着嫣红的半张脸，直要嗟叹，年头不好，男子个个生的比女子还娇俏！

　　对着总是羞羞答答动不动就脸红的晏之雪，她还真恨不起来。又想起几个月前王爷带回府里的那只小狐狸，就问“你和皇帝身边那只小狐狸相熟否？”

　　“小狐狸？”晏之雪不明就里。

　　啧！王妃恼他真笨“就来咱家那个！姓伍的右相公子啊！”

　　晏之雪认真的点头“他，是个很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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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福王带着泽花到凉亭正赶上三位公卿刚刚入席。太尉薛常世还是老样子笑眯眯的，一上来就爱打趣他们皇上“我还不知道今天这小狐狸也在，陛下，要不让福王带着我们几个老骨头先避一避？”

　　泽绵面上有些红“舅舅，你若当真要避，刚才又何必入这席！”

　　小狐狸更是乖觉，哪里舍得泽绵被那老不休逗弄，立马往太尉眼前布菜填酒“太尉大人您吃好喝好，别光顾着和陛下说话，菜都凉了。”

　　几个老不休开怀大笑，这三个老头可以说是看着泽绵从总角幼童一点点长大成人，却自泽绵登基以后甚少再有这样好的时候开怀畅饮了。

　　三人之中，太尉薛常世是泽绵的舅舅，性情豪爽嬉笑爱闹，泽绵小时候凡能出宫必然要黏着这位舅舅。太师，亦是忠义王夏泷意是泽绵的姑父，自来严肃，沉着脸不怒自威，从前小狐狸调皮没少被他训斥。太傅康谆，崇德王是泽绵表姑夫，在泽绵的一众臣子中性子最是淡泊，自泽绵皇位坐稳，朝中之事他便很少再过问，守在家中含饴弄孙，诗酒会友过的最是快活。

　　小狐狸许久不见太傅，殷勤的为他斟酒。这是他幼年时期的景仰，那时太傅风姿修绰，行事为人一丝不苟，说话也总是文雅谦和，让人如沐春风。在他面前，小狐狸以往的精明乖觉全都用不上，总是一脸痴痴的样子，叫人瞧了就想乐“太傅大人，您喝酒呀。”

　　太傅没什么表示，嗯了一声把酒喝了。太尉用眼睛瞄着他这两位老同僚“二位如何啊，当初老朽的话你们不信，现在你们看看是不是叫我说中了！”

　　“何事啊？”泽绵问。

　　“这小东西！”太尉用手指着乖乖坐在泽绵身边一脸无辜的小狐狸“当初他进宫刚满一年的时候我就和他们二位说这小狐狸得尽早弄出宫去，要不迟早得把咱们太子饶进去。他二位呢就是不听，结果如何，这现在，饶进去了不是！”

　　太傅没有搭话，太师看小狐狸也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当初他只觉得这小孩聪明乖巧是个能成事儿的，没想到一不留神就成了大事儿了“那你说说，他当时还那么小，你怎么就能看出这以后的事？”

　　太尉一颗接一颗的吃着下酒必备的煮花生“小？他人小鬼可大！你们那时候算是东宫僚属，整天在皇上身边，难道就没发现这小狐狸乌溜溜一双眼睛整天就跟着皇上转么！我这循着机会才能往东宫跑一趟的人一眼都揪出尾巴了，你俩还称是文曲武曲的人这都瞧不出来！”

　　谁像你个老精乖！太师太傅给他说的没话，伍风别可有“我那时是太子伴读！太子是我主子，我不看他又去看谁！”

　　“还敢顶嘴！”太师夏王爷一筷子就敲那小狐狸头上了。

　　伍风别呜的一声抱着脑袋就躲泽绵身后面去了。泽绵也是笑的开怀，回身给他揉揉头，想着从前伍风别小时候确实生的是极好看，后来长大了总觉的他那笑里都藏着坏坏的意思......哼，还是小时候好！

　　众人笑闹着，没怎么顾上小泽花，福王找孩子，一转眼就看见泽花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伍风别带的那俩个俊美家臣身边去了，一个劲装乖卖傻的让人家抱。这熊孩子不知是随了谁，净喜欢找漂亮的哥哥姐姐叔叔婶婶，活脱一个小色鬼。再看那两位俊美家臣也是颇觉为难，泽花是福王世子他们哪敢说抱就抱的，可是看这孩子央求的怪可怜又不忍心不遂了他的愿。

　　福王无奈向着方金羽和屏骊道“没关系，你们把小世子抱过来吧。”

　　二人抱着泽花来到席间，屏骊是在一个小门小户的勾栏院里被伍风别看上的，认识他的人不多。方金羽可不同，他从前是广源楼禾喜班的台柱子，是角儿，不说别的，这席间的太尉太傅都是他们广源楼的常客，像后面的郁芳凌想看他一出戏还得后面排着呢。

　　果然来了就被认出来了，太尉一把就揪住方金羽的袖子“你！你不是广源楼的方老板么！”方金羽可是他追了好多年的角儿，前些日子忽然就没影了，这老不休还惦念了许久。

　　在席的都是王公高官，方金羽认识不认识的可都得罪不起，这会被太尉拉了袖子也不敢做什么挣扎，只是低着头小声的自报家门，偷偷往回扯自己的袖子。

　　泽绵对方金羽心里也结着疙瘩，他与伍风别的误会起源就在这方金羽身上，总想找机会让这人离开伍风别的身边，可又怕自己动作大了被他发现要闹。想他一个皇帝要惩治什么人还瞻前顾后的不敢下手，真个叫他郁闷难抒！

　　伍风别道“他们二人我本是为了皇上挑的，结果刚为他俩赎身我就出了事，只能委屈他们一直跟在我身边上。”

　　“你什么意思？！”为他挑的？泽绵听到就急了，泽绵恨不得将伍风别身边所有人都剪除掉，就让这个光是听名字都觉得清远难安的人牢牢地依附在自己身边，除了泽绵谁都没有！可他竟然，竟然还要往他身边送人来！

　　伍风别知他误会，忙从后面揉抚他的脊背“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要推荐他俩进十三岳。你们可没见过他俩的书法，别说十三岳，进国子监那也是绰绰有余的！”

　　太傅来了兴趣“当真？比起你这天天替皇上写折子的人又如何？”

　　“在他二人面前，我都不敢着墨！”

　　众人自然不信，忙叫人拿了笔墨纸砚上来看他二人当场写来，果然震刹了在场几位拿了一辈子笔杆子的老臣。

　　方金羽一时间被众朝臣赞誉显得颇是惶恐不安，四下里寻着伍风别的身影，却看到他和皇帝站得远远地，一人一句亲昵的咬着耳朵.....

　　伍风别凑近泽绵轻声问“如何，是不是比我写的好看。”

　　泽绵一双眼睛只看着他，暗中悄悄勾着伍风别的手指头，贴在他耳边说“没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