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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数清寒(三)——秋夜血 ...

  •   没有睡意,可能睡得久了,精神出奇的好。
      依在假山上,秋碧过来,在我身边坐了,这几日,她也与我熟昵了,并不避忌。

      她托着腮,看我半晌,笑眯眯的样子像只小猫。

      最近已经习惯被人盯着看了,我拍拍她的头,“看了那么久,看出什么了?”

      “我家公子,常常这样看着你呢——你笑的时候,一个人坐着的时候,冷着脸没有表情的时候......他就在后面看着,也不说话......”她把头枕在自己膝盖上,歪头继续看我,道,“只是你从来没发现......我从小就跟着他,从没见过他这么看人......他从来,就是眼里容不得别人的——”

      我怔一怔。
      眼前又是他的袍袖,肆意的笑,其实,一直觉得亲切而安稳。

      秦诗和我,或许是默契得惊人的——我们都清楚做什么好,做什么不好。
      擦肩而过,就是对我们而言,最最好的结果。
      这个决定,原本是该我下的,结果,是他抢先了一步。

      有的时候离开,真的也是一种温柔。

      刚要开口说话,我们两人,脸色同时一整。
      墙外“扑”的一向,显然是有人踩到什么东西的声音。

      秋碧豁然站起,身形一动,就往假山丛中掠去,我在后面低声说了句“小心”,见她点了头,重新前掠。

      步若流水,和秦诗是一个路数,怕还是他的弟子吧?
      秦诗教出来的徒弟,差不到哪里去,我微微放心,退到后面静等。

      等了半盏茶功夫,里面倒是一点声响都没有。
      怎么都应该有些打斗之声,如斯寂静,有些问题。
      我皱起了眉,试探着叫了声,“秋碧——”

      没有声音,过了片刻,只听秋碧的声音惶急地叫了起来,“姑娘别进来——”
      她的中气却比我要足得多,这一声喊,远远传了开去。

      出事了?
      要是她有事,便是我害了她——不及细想,咬牙纵身,闪入一片错综的假山之中。

      秉住呼吸,要往前去,远远看到两个模糊的人影,心里一急,便开始钻心的痛。
      早不发作,晚不发作,偏在这时候......真是无语。
      扶住山石刚刚回转口气,身后风声乍响——又有人?

      闷不做声,一针扎去。

      来人一挥手把我手里的针拨开,低声苦笑道,“是我——我听到秋碧叫声——”
      金世遗......

      来得好快,只是现在却没功夫赞他好轻功,抓住他袖子,“有人进了院子——”
      他也算知机,按住我肩,上上下下看了我一遍,嘱咐道,“我去看,你呆着。”

      觉得肩上一紧,又松开,他人已进去。

      还是不放心,扶着假山壁,慢慢跟在后面。

      不知为何,觉得心悸......走了两步,忽然就觉得......害怕。

      而此时,秋碧却惊呼一声,接着整个人撞了出来,我一手拉住她,摸到的却是一手的血。
      而她神情虽惊慌,却并不痛苦,并没有受伤——那会是谁的血?

      挣扎着进去,再镇定,也禁不住手有些颤抖。
      一步,两步,三步,转过去,那里面的情景,终于可以看得清楚。
      其实我却愿意,一辈子都不要看得那么清楚。

      假山旁,两个人一坐一立。
      坐倒在地上那人,手里握着一把长剑,剑尖直刺入站着那人的肩膀,深已及骨肉。
      满眼的血,即使在夜色里,也是清晰的殷红。而月色下这两张脸,却都是我所熟悉的......
      站着的是世遗。
      坐卧着的,神色清冷,眉梢淡薄,以及与我相似的一张脸——
      南星......

      南星又怎么会在这里——?
      而金世遗......原本以为这人,是最不容易受伤的了,居然会被他刺伤?

      要往前走一步,而那满襟的血入了眼,竟叫人头晕眼花。

      南星南星,你可知道,我剩下的,就只你一个......
      看到他的一瞬,所有的寂寞与凄凉通通涌了出来,又有些酸暖的酥麻——这是我的侄子,我唯一的亲人,手足之血亲。
      原来,我还是有所在乎的。
      正因为失去过,所以不能容忍再次失去。
      除了金世遗......我终于还有了别的,想守护的,想要的——金世遗不是我的;而南星,他是我的。

      踏上一步,刚要开口叫,金世遗却忽然举起了左手,缓缓朝南星顶上拍下。
      那手势,以他的功力,拍了下去,有几个人能不死?
      吃了一惊,想也未想,几乎是从未有过的愤怒,从心口,一直冲到脑门去。
      只有一个想法,昏昏沉沉,萦绕左右
      ——这是我唯一有的了,这是我最后所有的了。
      谁也不准动......谁也不能动他!

      踉跄跃了过去,嘶声道,“金世遗——你住手——”左手银针,就势插下!

      他竟未躲闪,硬受了我一针,那针长三寸四分,正刺在他剑伤上,深得入了肉。

      我一怔松了手,他闷哼了一声,左手照样拍下,南星头顶被拍了个正着,哇地吐出了一口血,面色却在慢慢转好,变红。
      这才看见,南星的胸口,衣衫破败,该是被内家掌力打伤的,看伤口,已有几日了。

      世遗收回手,柔声道,“你放心,他体内的淤血,已被我打散了——”

      我怔在当地,生平头一次,脑子里乱得连手都不知道该放哪里,仿佛是做梦,竟有一天,我为了另一个人,不假思索地,伤了这个受了伤,还在对我柔声安慰的男人。

      本来稍静一静,就能想得出来,南星负伤来寻我,本来就已经不辨敌友,举剑对人就刺,因而秋碧会叫我不要进去......继而,我不明白的是——就算是一个正常时候的厉南星,是如何伤得了金世遗的?

      无暇细想,他已将伤口上的银针拔出,低头对南星温和地道,“手还能动么?”

      南星眸子已渐渐清明,点点头。

      “好,”他笑了笑,我这样看,竟也看不出,他是伤得重,还是轻,只是他这一笑,莫名让人心安,“替我把剑拔出来好么?”

      这时才醒起,去看他胸前伤口,几乎就要站不住了:
      那一剑,几乎是穿胸而过!

      抓住他的手,他的手极冷,却很稳定,忽然就慌了,十指紧紧抓住他手。
      不敢松。
      喉咙很痛,想哭,想叫,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而他仍在笑,淡淡道,“你剑法不错,只是稍显狠搏,只注强攻不知防守,临阵对敌,遇上高手,仍旧会吃亏......”
      南星握住剑柄,一寸寸往外拔,他却一直面色不变,说话未停。

      “身法过于奇诡讨巧,不是正道,长久练了,对身体不好......”

      咬住唇。
      是要转移我的注意力......
      说不出话,只有紧紧抓住他手。

      他一边笑,一边说,终于南星身子一退,那柄剑自他身体里退了出来。

      鲜血喷薄而出。

      他立时回手封了自己身上几处穴道,用没沾着他自己鲜血的另一只手,扶住我肩膀,“胜男——”

      我抬头看他,脸上一片冰凉,面前就是他的脸。

      他低下头,一点笑容,现在嘴角,全是纵容,道,“没事了——”

      眼见一丝血迹,从他嘴角淌下。

      从前想不通的,或从不去想的,在此一瞬,被这一点鲜红,全部打破。

      不想管其他,忽然觉得,我为什么还要管那么多?想那么多?

      也不管南星还在——我要做起事,不会顾忌这些。
      踮起脚尖,捧住他脸,轻轻吻在他嘴角血迹上。
      想要拭去,想要擦去。

      他低低叹了一声,“胜男——”略偏过脸,唇一触,重新吻了上来。

      咸腥的味道,我自己的喉头,似乎也有鲜血的味道,涌了上来。

      明明是痛的,唇间不知是他的血,还是我的血。

      切切实实的,第一次,觉得我自己,原来还是痛的。
      原来,还是活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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