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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慕容美人初长成(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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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重的窗帘遮住室外大好春光,室内桌上红烛已灭只余残泪,而高高的罗帐内仍旧一片寂静。
夜夜春宵销魂,无人早起。
可偏偏有人铁了心扰人好梦——
“老爷老爷!大事不好了!”来人狠狠一冲撞进房内,脚下却被门槛一绊,跌在地上。
可他急切的情绪并未影响到床上的人,床上并无动静。来人这一跌倒是把理智跌了回来,想到他的举动又扰了自家老爷的美梦,心中害怕不禁噤声。
半晌,床上才响起翻身的声音。
来人不敢弄出一点声响,胆战心惊地跪在地上候着。
修长的手指撩开猩红帐帘,低沉慵懒的声音还带着些许睡意:“到底什么事?”
来人这才开口:“大小姐一大早去了慈恩寺上香,遇上了叶家的小姐。为了抢一只签,小姐和叶家小姐打起来了。”
“叶家?”这话虽然也是从床上传来,却不是方才那人,且声音轻柔悦耳,应是女子:“是叶御史家的贞玉小姐吗?”
来人连连点头:“是的夫人,就是那位。”
“瑶儿是怎么和她打得?亲自动手?”
来人道:“大小姐用那根表少爷刚送给她的长柳鞭抽烂了叶家小姐的衣服。”
“长柳鞭?”
“抽烂了衣服?”
一女一男一齐出声却关心不一样的问题。
来人不知该如何作答,帐中男子看了女子一眼,最后道:“小姐没事吧?没事就下去吧。”
来人称“是”转身就向外退,跨出房门的那一步却又听到女子的声音:“等一等。”
他只好等了。
女子道:“瑶月那妮子没死你就别这么火急火燎的,还有,叫顾朝曦过来见我。”
房门关上之后,帐内才起了话语声。
慕容靖一声叹息:“瑶月这孩子真是越来越疯得没边儿。”
女子冷哼:“那还不赶紧把她嫁出去,她也十八了,不小了。省的整天的惹是生非,这里可不是酒泉郡,由不得她这么胡作非为的。”
慕容靖坐起身,“这是你说嫁就嫁得出去的?这里是京城,我们至多是个有钱的也没什么根基。况且瑶儿这么个性子,她做的那些事早就传遍京城了,有谁敢要啊。”
女子一听气得一掀被,瞪起双目:“那还不是你的错!当初来京城的时候是谁说什么她们孤儿寡母的孤零零在酒泉无人照料硬要一起带来?她我就不说了,那个顾朝曦是咱们家什么人?也要带来蹭饭?”
慕容靖日日听她这般说辞早就腻了,可若不让她说只怕今日府里会多起事端。只得装着一面听一面起身穿衣,等她抱怨完了,才照着一贯的话再说一遍:“这些我都知道,可瑶月是我侄女,朝曦是嫂子的侄子,她们都幼年失怙,我又怎么忍心将这么两个小娃扔在酒泉呢。”
“哼!”女子显然也料到丈夫会这么说,也只是逞口舌之快,只得恨恨两句:“那时她们小我就不管了,这么多年了,赶紧给找个下家打发出去吧。”
慕容靖在心中叹气,嘴上敷衍:“我还要去一趟叶府替瑶儿收拾残局,你不是说要见朝曦么,还不快些起来。”
一刻钟之后,顾朝曦从书院归来。他虽衣着简朴但身形颀长、容貌清俊,这简朴的衣着也挡不住他一身的倜傥。
他刚跨过小门就被小厮拉到一旁:“表少爷你可是回来了,夫人找你呢。”
“夫人?”顾朝曦将这些日的大事都想了一遍,没想出什么,于是问:“是不是瑶儿那边又出了什么事?”
小厮道:“今天小姐用你前些天送她的长柳鞭把叶家小姐的衣服给抽烂了,老爷上叶府登门道歉去了,夫人让我找你去。”他始终不明白为什么每次小姐出了事夫人不找小姐反而找表少爷。
顾朝曦想了想,问:“瑶儿把她抽成什么样?”
小厮回答:“就是手肘和肩上的衣料破了,不过叶家丫鬟都挺机灵的,立马拿了件新衣出来,也没怎么样。”比起以前在酒泉伤在小姐手下的人轻多了。
“我知道了,这些你帮我拿回去吧。”顾朝曦点了点头,将手中的书交给小厮便向内院走去。
慕容家虽然不是贵族但却是巨贾,不然也不会有那等财力用钱生生买回来一个爵位,因此这院落亦是不负慕容家的财力的恢弘气派。
顾朝曦和慕容夫人阮银红的住所虽然同属后院,但一个在东一个在西,加上西院三进三出,距离不近。
顾朝曦费了好些时间才赶到如意院,因走的急,额上还出了一层细汗。
他还没踏进最后一道月牙门便听见瓷器砸在地上的声音,随之而来的便是阮银红怒气冲冲的咆哮:“你长没长脑子!告诉你多少遍了水要烧开水要烧开你怎么就是记不住!”
回答她的断断续续的抽噎声。
顾朝曦望着日头叹了口气,还是走进去了。
堂上此时一片狼藉,碎瓷片散落一地,伴着碎片的还有满地茶水,一个青衣少女跌坐在碎片中,一动也不敢动。
慕容家的当家夫人拿着一本厚厚的账簿站在一个青衣少女的身边,一边用手中的账簿拍打少女一边怒斥:“你脑子不好就算了,就不能少花点?这家的钱有哪一分是你赚的啊?还整天琢磨着新衣服,你想穿给谁看?看你这张脸,什么衣服都让你糟蹋了!”
说着又是一本子拍过去,少女单薄的身形猛地一颤,竟撕心裂肺地咳起来。
阮银红刚想发作却听到门外插进一个声音:“夫人,您找我?”
阮银红直起身,挑起两条细长的眉。阳光下,少年修长的身形镀上了一层金芒,令人看不真切。
不止是阮银红看着他,地上的少女也一瞬不动地看着他,似乎连刚才的咳嗽都忘了。
好半天,阮银红才把目光从顾朝曦身上转移到少女这边:“慕容珑月你看看,都是一起长大的,一种米一样水养出来的。你养出来了什么?瑶月虽然能惹祸,可是和她一样出名的还有她的容貌,你就是穿得再好看也及不上的。行了,回去好好学你的针线女红,说不到将来能帮上忙。
少女利索地从地上起来,走得很快,但眼神一直瞟着身后。
待少女的身影完全消失,顾朝曦才走进厅堂,带着微笑看着坐在首位的阮银红:“不知夫人找我有什么事?”
阮银红挥手让丫鬟们上来收拾残局,顺便添了两杯茶,回头对顾朝曦说:“坐吧。”
看着顾朝曦入座,阮银红才道:“听说你要进太学了?”
顾朝曦道:“是老师引荐的。”
顾朝曦所上的东林书院是慕容靖花了大价钱才送进去的,出入的都是官家大姓子弟,授课的老师即便不是当过官的也是极有名气的才子。成为太学生是做官的一条捷径,每年学馆的老师都会送一些自己看好的学生进太学,也是一种惯例了。
阮银红道:“既然你现在已经是太学生了就不要和江湖宵小来往了,且安心念书,日后好在朝中谋得一席之地,也算报答你九泉之下的父母。”
顾朝曦道:“不知夫人从而得知我与江湖人交往?”
阮银红见他不承认,撇过头去:“你若不是还与江湖人交往,瑶月手中的长柳鞭你是从何而来?”
顾朝曦眸光流转,不语。
“长柳鞭是前日在牡丹花会上那抢花王之人用的武器,看他的身手应是江南林家之人。如今圣上与南边打得正火,你还是安分些好。”阮银红见他不说话,只好来软的:“你也知这是京城,不是酒泉郡。咱们家当年不过是仗着太祖皇帝国库空虚才花大价钱捐了这么个小小的爵位,这京城里的大姓根本就没有把咱们这么个小虾米一般放在眼里,有瑶月一个添乱已经让老爷头疼了,你就别跟着她闹了。”
顾朝曦默默端起茶盏一面听一面喝,听完,放下茶盏。他徐徐笑:“这么多年老爷和夫人的养育之恩我和瑶儿自当感激不尽,家里的处境我也知道,以后定不会再让夫人操心。”
他见阮银红目光柔和不少,接着道:“不过,瑶儿就是这个性子,还请夫人多多包涵。”
若是在自己丈夫面前阮银红定是要将慕容瑶月大骂一顿,但这服软的话是顾朝曦说的,阮银红只得冷哼一声,道:“我是她亲叔母几时不包涵她?她这是在家里自家人遮遮掩掩也就过去了,可她一个姑娘家日后是要嫁人的,你得空还是劝劝她。”
若是能劝住早就劝住了。这是慕容家上下的共识。
顾朝曦起身,告辞:“若是没什么事,我就去温书了。”
阮银红懒懒颔首。
待顾朝曦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阮银红才狠狠一拍桌:“不过是个连自己祖宗是谁都不知道的野种。还敢在我面前充公子哥架子,不按我说的做,早晚把你和瑶月那小妮子撵出去。”
她越说越气,不慎碰倒了方才新奉上的热茶。
内院里传来一声惨叫:“啊——来人啊!是那个不长眼的把水烧那么开的!”
顾朝曦去的时候好似赶集一般,回来时脚步慢了许多。用了来时那么长的时间也不过将将快出如意居三进三出的院落。
每次瑶月惹事阮银红都要找个什么理由将他叫过去教诲一番。其实不过是让他记住,自己和瑶月的一切都是慕容家给的,日后飞黄腾达莫要忘了涌泉相报。
在书院里装还不够回家来更要装…….顾朝曦不禁觉得有些疲倦。再想起此次瑶月打伤叶家小姐明日学馆里少不了又要议论;还有那长柳鞭主人的事怕是瞒不住,明日要去一趟一趟牡丹会馆提点提点他们……
这些烦人的念头在他脑中转了一遍,让他更为疲倦。经过路边竹林的时候,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决定明日之事明日再想。
刚转过竹林,不知从哪窜出一个身影挡住了他的去路,骇了他一跳。
“表…少爷。”
顾朝曦倒退数步,凝神看去,阳光下麻布青衣的少女睁着一双红肿的核桃眼定定望着他,神情娇怯,目露凄楚。
顾朝曦微一蹙眉:“珑月?你在这里干什么?”
慕容珑月与慕容瑶月虽是异母姐妹,但在慕容家的地位只是下人,只得和下人一般称呼顾朝曦为“表少爷”。
珑月小声道:“我只是想来谢谢表少爷刚才救我,才让我少挨了那么多打,不想吓到表少爷,真是对不起。”
顾朝曦松了口气,“你不必放在心上,你是瑶儿的妹妹就是我的表妹。再说我不过是凑巧有事过去,不算得上是救你。”
听到瑶月的名字,珑月红肿的双目中飞快闪过一丝狠利的光,但口中的声音仍然娇柔:“大小姐是能给慕容家带来荣华富贵的人,我不过是个扫把星,怎么好相提并论。”
她的话虽然已经听了很多遍了,可每一次听顾朝曦都忍不住觉得有些愧疚。
当年,瑶月的父母双双葬身于沙海,师父也需要回昆仑再不能照顾早就失去双亲的自己。为了让买下爵位、准备迁徙至京城的慕容靖夫妇带上自己和瑶月,自己师父装成什么神算到慕容家里来说自己和瑶月是能让慕容家飞黄腾达的人,还故意中伤瑶月同父异母的妹妹珑月说她是扫把星……如今珑月也不会沦落的这个地步。
每当看到珑月闪着泪光的眼睛,顾朝曦都会别过目光,不敢直视。
珑月见他不开口,只好先说话:“表少爷……”
顾朝曦对她温和地笑:“叫我表哥就好,嗯,没人的时候。”师父怎么偏偏还一定要珑月和他们兄妹撇清关系呢?连个称呼都……诶。
听了他这句话,珑月黯淡的双眸瞬间闪亮起来:“表哥,我想问你,我是不是真的长得很丑?”
因为阮银红常常拿她的容貌说事,故而府里的人给她起了个外号叫“阿丑”。没有胭脂水粉和绫罗珠钗,连她自己都忍不住不自信起来。
顾朝曦道:“不是,你长得很好看。”
他倒不是敷衍,慕容家的人无论男女都会有一副好相貌。珑月的的容貌不比瑶月的明艳动人,但胜在清丽,在这个京城里应该还是排的上号的。
顾朝曦想起整日借着来看望哥哥的名义在自己面前晃悠的叶贞玉,更加确定自己的审美判断。“嗯,很好看。”
珑月听到他的赞美,喜不自禁:“真的吗?那…那比瑶月,啊,大小姐,怎么样?”
顾朝曦一省,看了看偷偷用眼角瞟自己、满怀期待的少女,尽量温柔地实话实说:“其实美这东西就像春兰秋菊,各有各的不同,没什么可比的。”
“是没什么可比的。”珑月闪亮的眼眸渐渐黯淡:“只是世上的人都喜欢她那种美罢了。”
顾朝曦不知该如何说好,虽然觉得愧对珑月,但面对珑月却是件令他烦忧的事情。他也不想再给自己添堵了,只好看了看天色,对珑月说:“天不早了,我先回房温书了。”
珑月无语凝噎的神色他不想再多瞧一眼,转身就走,和来时一般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