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搴木末》木末生

1、谋杀亲夫（1）

　　看着眼前猥琐地朝我逼近的老头子，我突然有一种大限将至的感觉。我不知道换成身体之前的主人会怎么反应。娇羞？害怕？抗拒？喜不自胜？横也一刀竖也一刀，我知道今晚是逃不过了，可是我该怎么表现比较不会露出破绽？
　　“别害怕，我会很温柔的……”老头子边搓着手边靠近床沿。
　　很明显，他把我长时间的思考呆滞，当成了恐惧。都说世间事，除了生死其他都是闲事，现在我连死都不怕，怎么会恐惧这个！琢磨着下面该怎么办的时候，老头子已经脱了上装。看着皱纹遍生的老人，心里有点排斥。
　　见我不动，他开始解开我上衣的带子。脑子里面快速闪过“第一次”、“痛”这些字眼以及男女在床上赤裸相对的画面。我突然有点恐惧了，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想到这些东西，看来我前世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居然见过这种场景。我条件反射地远离眼前的男人，缩到墙角。
　　如果我什么都不知道的话，或许还可以像开始那样镇定地接受。现在我隐约知道待会有可能会发生什么事情，身体和心里都变得很抗拒，还有一种恶心想吐的感觉。或许死亡真的不是世界上最恐怖的事情，我倒希望自己现在就死掉，下地狱也没有关系。
　　察觉到我的异常，老头子变得有点狰狞起来：“怎么？还想寻死？上次你就没死成，在这个洵阳县里面，我严肃要你活着，阎王老爷也不敢和我抢人，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他以为他现在的面目会凶到我，真是愚蠢，更可怕的我都见过还怕他？如果我没有进过地府，或许我会被他的话吓到。现在，估计阎王老爷听到他的话也会觉得好笑，他不敢和你抢人？那我又是谁？那个真正的可怜的九姨太早就让阎王抢走了。
　　当然，这些我不能说，只能继续装弱，既然以前的九姨太是在被纳当天自杀的，可见她也不待见这个老头，寻死，说明她性子烈却又柔弱。看见我梨花带雨的样子，严老头不再摆谱，开始笑脸哄我：“乖乖跟着我，我让你穿金戴银，我会好好待你的……”说罢，又要开始解我的衣裳。
　　情急之下，我一把推开严老头，他一个趔趄倒在了旁边，果然人老了就不中用啊，还想吃嫩草？真不道德！趁此机会，我赶忙往外跑。院子里面都没有家丁，估计是老头想做“好事”不想让人听见，又寻思我大病初愈，应该没有什么体力，就未曾提防，方便了我逃跑。
　　此时正是夏末，外面在下小雨，隐隐地远处传来几声雷响，夹杂着背后严老头的叫骂声，说不出的诡异。突然又是一声惊雷，我吓了一跳，“啊”地低呼一声，警觉地朝两边看看，还好，没人，于是又开始匆匆赶路。九姨太住的别院很偏僻，从来都是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严老爷没理由虐待新来的小妾，看之前的情景，对于还没到手的肥肉，严老爷巴结还来不及，肯定不是他安排的，府里的其他妻妾更不会在这风尖浪头找晦气。唯一的解释是这是九姨太自己选的，这么看来，她不只不喜欢出风头，还巴不得全世界的人都把自己给忘了。
　　偏僻自然有偏僻的好——够安静。养病期间嫌无聊，我经常在严府里面乱逛，了解了大概的地形，加上雷雨天气，府里的人都在各自的房里，怎么也不会跑到这个偏僻的别院附近，所以我很快就从别院后面的一个偏门跑了出来。顾着赶路，我全然没发觉，那声惊雷之后严老爷的叫骂声瞬间消散。
　　走了大半夜，绕来绕去，终于找到一个破庙躲雨。脑子一团乱麻，不知道接下去要怎么办。今晚的一切把我的计划都打乱了。
　　事情要从五天前说起。
　　我只知道我死了，然后要排队拿一张纸条，拿到编号之后就去地狱找自己的位子。排队的时候我们是不能说话的，也没有自己的声音，除了鬼差，旁边的“鬼魂”在讲什么你也听不到，所以，其实说了也白说。
　　不过既然鬼差听得懂我们说的话，我们当然也听得到他们说的话。从看管我们的牛头马面聊天中我隐约了解到在地狱窗口前面排队的“鬼魂”，生前犯了不可饶恕的罪孽，所以无法投胎。我正是他们之中的一员。
　　进入地狱之后，我们将按照所犯罪孽的级别接受永生永世的惩罚。当然，没人能抵得过永生永世。在地狱的鬼魂不同于投胎的魂魄，饮的不是孟婆汤，而是断忆锤。断忆锤虽称之为锤，实际上却是一碗水，饮下之后，若是试图想起以前人世的记忆，便如千锤砸脑，其名由此而来。灵魂有先天的警觉性，为抵制疼痛会抑制自己记忆，所以记忆虽有实无。孟婆汤是洗去记忆，断忆锤是断掉记忆。
　　可是在地狱里面，要忍受刀山火海、油锅冰炼，却需要你转移注意力，想一些美好的事情，就不得不唤醒记忆。于是就要经受双重折磨——来自身体和灵魂深处。所以，往往没有人真的实现永生就支持不住灰飞烟灭了。
　　其实在这样的折磨下，没有魂魄会愿意支持下去，横竖已经走投无路，不如赶紧魂飞魄散来得痛快。所以按罪孽进行惩罚的等级，不是按承受的强度，而是承受的时间。也就是说，我们在地狱里面受到的刑罚都是一样的，差别在于罪孽少一些，鬼差会让你早点解脱。
　　我早就让断忆锤磨得无法回忆，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或许生前是个大奸大恶之徒，亦或许我犯的罪孽还没有磬竹难书——我终是无法判断自己受刑的时间可能是多久，我也不感到好奇，到了地狱我会慢慢记起来，全记起来的时候，我就真的魂飞魄散，在这个世界消失了。世界或许还少了一个恶灵。
　　刚开始的时候我花了很长时间去理解什么是牛头马面，什么是罪，什么是恶，因为在喝下断忆锤不久，我脑子就变得一片空白。对于阎王和鬼差来说，下地狱的魂魄只需要懂得恐惧就够了，其他的指导得越多，反抗起来反而不好控制。至于刀山火海、油锅冰炼，鬼差早已带我们见过。
　　我不知道鬼差为什么带我们——或者说是我，因为当时去的时候只有我一个魂魄，但是我想其他魂魄也应该都见识过了——去看那些东西。我想，那可能是我作为一个世界的存在，所见过的最可怕的事情。不是刀山火海的样子，也不是油锅炼冰的场景，而是那些魂魄的表情。我已忘了人世的总总，在地府里面见得最多的是魂魄游来荡去的麻木表情——只有新生的魂魄才有情绪，而鬼差不会让我们看到——可是，我能从那些受刑的魂魄扭曲、畸形的脸上，切切实实感受到恐惧、挣扎、痛苦。或者，鬼差们的意图就是这样吧，让你身临其境之前，先隔岸观火，这样更是心灵的一种煎熬。就像对待一个必死无疑的人，一剑封喉不可怕，可怕的是让他自己看着自己慢慢死亡——这当然是在我出了地府之后悟出来的。
　　两个鬼差一直在附近说着地狱有多可怕，甚至有时候都让我觉得他们是故意给我传达这样的讯息的。可是转念一想，对我这样一个怀罪的魂魄说这些有什么好处，或许我生前真的是十恶不赦，所以想要让我多些痛苦吧？不管怎样，我始终还是恐惧了，却因为思维的空白，连消散恐惧的方法也没有，何谈逃脱。只剩无可奈何。
　　轮到我抽签了。打开，不是号码，却是一个句子。递给看管的鬼差，鬼差现实一愣，然后笑喜颜开，说要带我去见阎王。
　　我感到莫名其妙，见鬼差的表情，或许不是一件坏事。可是一个坏人如果得不到应有的惩罚，旁边的人应该会不爽快吧？这样来看，对我，有可能是件坏事。
　　事实证明是我小人之心了，鬼差是真的替我高兴。
　　我抽到的签是“自将磨洗认前朝”，按阎王的话说，这是千万年才得一见的好签。我将依附在一个将死之人的身上，那个人生前也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过，我的任务就是用余生弥补他或她犯下的错，同时反思自己的罪孽，等到寿终正寝，我仍可以投胎；但如果我没有顺利完成任务，我还是要下地狱，这次受刑的等级还要加上我穿越过去之后犯下的错，然后累加。
　　阎王说，这是命中注定，我没有选择的余地。
　　可是我仍然很排斥。阎王见我有点退宿，继续怂恿我：“别人求也求不来的机会，你怎么这么磨蹭，不能完成任务大不了还是魂飞魄散，完成任务还有额外的奖励，你别那么死心眼。如果你担心完成不了任务，我可以帮你。这样，我恢复一些你原本在人世的记忆，当然不包括你是谁，这得靠你自己慢慢反省——我主要是帮你恢复那些人情世故方面的东西，到了新的环境，你不用重新学习，你拥有知道那个空间你所应该知道的东西，还有你前世所拥有的一切思维以及思考方式、认知。总的就是除了你不知道你曾经是谁做了什么事需要你自己去反省，其他的我都会保持。你现在的宿主的身份还有所处的历史环境待会我会给你，给你看的信息有限而且只此一次，下面的东西要靠你自己，希望你好好把握机会。记住，你是去赎罪的。”
　　阎王交代了好多东西，好像是迫切希望我能去，阎王怎么会对一个魂魄这么上心？我闻到阴谋的味道，可是又说不清楚。只是，像我这样一个魂魄对他又有什么用？说不定我又像刚才一样错怪人家了，他可能真的是出于一片好心。
　　我不想答应，除了心里的排斥感，还有一个想法，其实我不喜欢轮回，人生只要轰轰烈烈一次足矣，体验那么多次也是受苦吧？
　　尽管不愿，可是阎王也说了，我别无选择。除非我要和整个三界体制作对。谁会和体制作对？更何况阎王开出那么好的条件，我也不能蹬鼻子上脸。
　　至于保持我原有的思维方式，我问阎王就不怕我继续用恶人的思考方式吗？他沉默了半天，让我突然有点后悔，万一他收回这个怎么办？即使是恶人思维，我也还有思维，我可不想真的重头开始，像一个婴儿一样牙牙学语，而且好像我要依附的新躯体已经犯过错，肯定已经不是一个小孩，如果我还是什么都不懂，到时候肯定让人欺负，还谈什么赎罪？“那就真的是天命了……”一直慈眉善目的阎王突然很严肃地跑出了这么一句。我不明白，但至少我知道，他不会收回成命了。
　　打开卷宗的时候，我很仔细地记下里面的每一个字，这些对我很重要——
　　“季研末，年十五，季家独女。母亲花氏，于诞女时殁。其父季文成原一穷酸秀才，痛失爱妻，葬后酗酒赌博，无一不欢。季女幼时痴呆，由祖母抚育。惜祖母年事高，季女岁五归黄泉。痴女竟泪下，不三日，痴病不药而愈。人曰：祖母有灵。自此，季女持家，于集市摆摊维生计，闲时以习父之藏书为乐。皆道：季家有女初长成，五岁持家，六岁摆摊；七岁识文，八岁能诗，有孝有德，有才有貌，谁家小子取之，幸甚至哉！
　　“天有不测风云，季女十五及笄，季父赌债累累，入不敷出。父债女偿，季女为父奔走不得，嫁洵阳首富严肃。肃年古稀，一妻七妾，膝下无儿女，世人皆曰：‘为富不仁，天要亡矣’。闻季家有女，温良恭俭让，遂求之。概季父虽好酒喜赌，亦饱读诗书，不从。某夜月缺，为强人所袭，半月不起。未几，季女入严府。严家上下无不欢喜，未料圆房夜，季女饮鸠……”
　　看完卷宗，我心里仍是有好多疑惑，自杀是违天道伦常，我要怎么弥补季研末的罪？这么看来好像好好活下去就可以了嘛，可是阎王会交给我这么简单的任务吗？
　　转过头提出自己的疑问，阎王却说：“天机不可泄露，是也非也。这是你的赎罪过程，随心随性而走。”
　　“那季研末所处的时空环境你总能告诉我吧？”
　　“你本是该朝人氏，还阳便知……”
　　这是我在地府里面听到的最后一句话，然后我就被扔上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一次在晋江发文，求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