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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八 ...

  •   画面上模模糊糊出现一片操场——学校的操场。

      镜头拉远,然后再一点一点拉近,渐渐呈现出清晰的画面。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迎面一幢外表不甚精致的教学楼,入口左侧刷着白油漆的旗杆高高耸起,顶端光秃秃的,并未见到飘扬的国旗,唯从上垂下的升旗时用到的拉绳在微风中无力地轻摆。教学楼左右两侧并立着与其外表相仿的两栋校舍,在其后方偏右的位置还可见一座相对低矮的平顶建筑物,是简易图书馆兼阅览室。

      迎面教学楼前方是操场,小学那满地粗糙沙砾的简陋操场。操场边缘绿色漆皮斑斑点点脱落露出锈迹的单杠等简陋的体育器械无精打采伫立着。

      操场上,某个班级正在上体育课。

      长着一张国字脸,身形高大健硕俨然一堵黑墙的体育老师,他用力吹响叼在嘴里的哨子,声音仿佛刺破了早上安静的天空。

      班上的同学自动排成两队,男生一队女生一队,转身开始绕着操场跑圈,壮实的体育课代表跑在最前面带头。

      当队尾的同学已然快跑到距离起点半圈的位置时,体育老师利索地转过身,对自己怒目而视。

      大家都去跑去了,唯独自己被留下。诚然讨厌怕跑步,可比较而言,自己更加讨厌和体育老师一对一单练正步走。

      为什么是正步走?为什么非得走正步不可?

      似乎下周升旗仪式上要表演……每周一例行升国旗仪式,全校一同参加,降旗则是在周三,只由两名旗手负责。下周的升旗仪式很特别,据班主任说是市里有什么人来参观。

      这个体育老师是自己最讨厌的,动不动便吊起眉毛厉声厉气呵责学生,他的课上班里同学几乎连大气也不敢喘,若是犯了哪怕一点小错就会换来一通体罚。大家敢怒不敢言,小学生对老师存有的畏惧心理可比中学生严重多了。

      可就是这样,越是提心吊胆、担心发生的事偏偏就是会发生。

      每次体育老师的语调陡然高昂,自己的胃便一阵阵抽筋,几乎形成了条件反射,后来但凡这个老师大声说话,身体就不由自主抖动,根本无法站直,也正因如此,自己差不多每堂体育课都挨罚,愈是挨罚愈是害怕便愈容易犯错,形成了恶性循环。每周的体育课简直与地狱无差别,下课时都有种劫后余生的感慨,以致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都对体育课心有余悸。

      体育老师按着“一,二,一……”的节拍吹哨,自己则依拍子摆臂抬腿。

      “错了!又错了!你到底分不分左右?!胳膊和腿一顺了,知道不?还走得挺美!你脑子搁哪儿了?!带脑子来了没有?”体育老师丢开哨子,大声斥责起来,周遭的空气似乎都因他的声音颤个不停。

      完、完蛋了……胃部又开始剧烈紧缩,自己不由得绝望地闭上眼睛,等待暴风雨来临。

      “老师,老师!不好了,有人摔倒了!磕破流血了!”正在自己等待惩罚来临之际,体育课代表风风火火从远处跑过来。

      体育老师扔下一句:“你立正站那儿别动!”便匆忙跑过去察看受伤的同学。

      这仿佛一抹希望的曙光突然降临——得救了,但一想到这毕竟是暂时的心中的绝望便加深了。心中不由自主默默祈祷着那个同学的伤严重些,再严重些,一时半会儿处理不完,这样就能拖住体育老师,让他在下课之前都无暇顾及到处罚自己的事。

      唉,其实也知道幸灾乐祸不好,固然对不起那位同学,除此之外又有什么方法能解救自己呢?况且自己不过是一厢情愿的希望罢了。

      体育老师和班里其余的同学聚集在远处,自己不敢动弹,只能尽量远望他们的模糊的身影,同学们围成圈以至于自己根本看不到体育老师如何处理受伤的同学,片刻之后,一个高大的身影霍地从人圈里站起来,怀里横抱着某个学生,距离太远看不清是到底是班里的谁谁受伤了。伤得这么严重,莫不是摔倒之后磕着了脑袋?

      望着体育老师跑走的方向,应该是去医务室了。自己这才如释重负地大大舒口气了。没有手表,在心里推测着时间——其他人跑圈的时候这堂课已过去一半,又耽误了这么久,想必离下课不远了,自己能够顺利逃过这一劫了。太好了。

      “你这人,可真次!”

      倏地,高出自己一头的体育课代表照着自己的肩膀推了一把。他不知何时冲到自己面前的。自己措不及防踉跄几步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紧跟着,班上其他同学一个接一个如同春笋似的由自己身边冒出来,有男生也有女生,其中肩带“二道”的中队长指着自己的鼻尖斥责道:

      “竟然诅咒别人……你这就是思想品德课上老师说的自私吧?”

      “对!就是自私!私自私立!自私的家伙最不要脸了!为了自己躲开老师不挨罚,巴不得别人伤得重!”

      周围的同学们全都附和着,对自己推推搡搡发来责难,一句接一句的刺耳话不断灌入耳中,自己顿感头晕目眩,欲解释可他们却怎么也不给自己开口的机会,渐渐地自己放弃了辩解,双手捂住耳朵蹲下来,那些团团围住自己的同学却不依不饶,仍旧用他们那稚嫩的声音不停说着尖锐刻薄的话,即便堵上耳朵还是听得到,听得真切。

      “不是的!不是那样的!我没有,不是诅咒,我只是不想被罚!我没有想要诅咒任何人!更没有想到祈祷会成真!”他们怎么会知道,他们缘何得知自己心里所想并未说出的事?为什么?自己当真没有诅咒谁遭遇不幸,自己只是想逃开被体育老师的惩罚罢了!

      哗哗哗……哗哗…….画面抖动,如同用劣质录影机播放带子,屏幕抖动着出现道道雪花。

      头上的太阳愈发刺眼。

      周围霎时寂静一片,体育课代表以及其他聒噪不休的同学统统消失了,仿佛从不曾出现过,操场上只有自己一人。

      疑惑着慢慢放下捂在耳朵上的手,胆怯地四下张望一番,确实无任何人在场,轻轻地、轻轻地起身,下意识垂下眼睛看看双手,蓦然发现那是一双大人的手,自己长大了,就在画面抖动的那一瞬间长大了,早已忘记了小学班上同学的去向。

      青年,身穿白衬衣的青年。

      自己目光所及范围内,他赫然出现在自己斜前方约五米远的地方,已然记得上次出现他也是穿着这件样式最普通的白衬衣,此时他同样也在凝视着自己。比之上一回,这次他的容貌清晰多了,至少自己足以辨认他脸的下半部分。彼此静静凝视的光景里,他忽然嘴角上挑出一道优雅的弧度,微微咧开的嘴唇露出前排洁白整齐的牙齿。自己情不自禁揣度他笑容的含义:是嘲笑自己只顾个人的卑劣想法,还是对自己的遭遇报以同情的微笑?再走近一点恐怕就全然清楚了,只要看清他的眼睛,他的全貌,就可以明晰地把握——

      哗哗......哗哗哗……画面比刚才更为剧烈地抖动。

      青年收敛笑容,漠然转身,一团强光由他头顶打下包裹了他的全身,遮在他上半部脸上的光线太过强烈,自己无法不闭目伸手遮眼,就在那一刻,他侧身的一瞬间,自己从指缝间依稀窥见了他半边容颜。

      那颇为清秀的面庞——自己竟有些熟悉,是谁来着,是谁?似乎是近在咫尺的……

      啊——!

      窗外不知名的鸟儿站在枝桠上吵个不停,太阳出现尚需一些时间但天空已然大亮。曾以为天是一点点亮起来的,其实不然,天空是一下子亮起来了,凌晨四五点时留心观察天空就会发现,夜幕与白昼的交替是在一瞬间完成的。

      清晨6:30,桌上的变色电子钟的色彩因天亮而显得黯淡,犹如深海中某种奇妙生物的神敏感了然失去。

      乐言揉着眼睛坐起来。这可太糟了!白天遇到什么晚上便会入梦实在不是件教人愉悦的事。手下意识伸到枕头下面,摸到信封的边缘,还是这些信搞得鬼?他一把掏出所有的信封,拿在手里审视片刻,站起来几步走到桌前,拉开中间的抽屉将它们一股脑放进去之后上了抽屉的锁。

      总该没问题了吧?

      这样做有没有效果他把握不准,就当做心理暗示的话应该还是有点用处的,一味认为信上附着谁的残存意念,将那意念放在头下大脑自然而然受其影响,导致梦境朝着愈发不可收拾的境地蔓延,这一晚的梦虽算不得噩梦——其实有点难为情——某些细部真实得令人难以置信,而且是自己一度尽力忘掉的不愉快经历,以梦境的方式重温着实让人心情不畅,更教人匪夷所思的是,后半段梦竟出现了隔壁那位的影子!简直乱七八糟!莫不是因他酒后胡言对着自己赞扬几句气质好,自己便欣喜得飘飘然了?总是这样,从小便对自己的平凡了然于心,所以但凡听到别人再怎么不经意的夸赞就会暗自窃喜好一段时间,其实也不是不懂很多时候别人不过是表面上的恭维而已。

      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刷牙时,顺便左右审视自己的脸,眼睛下面挂着因疲劳而产生的黑眼圈,与往日别无两样的平淡无奇的一张脸嘛!

      如果灵魂转世投胎这种事成立的话,信中提到的青年是否以这种形式重新回归这个世界?保留的些微前世记忆便在深夜复苏不由自主召唤着曾同自身磁场匹配的人?

      唔,不对不对……第一,信中的青年不一定过世,至少目前的信中并未明确点出,或许只是去了远方,出国之类的也极有可能,过去通讯交通毕竟不如现在方便。若他活着现在至少年近五十。第二,联想也好,梦也罢,迄今为止全部建立在假设的前提下,自己并不能完全肯定梦里的青年一定就是信中那个,或许只是看了信而日有思夜有所梦地在脑中捏造出的形象罢了。既已分析出纯属主观臆断,那么先入为主得出的关于父亲的结论统统可以推翻了吧?一定是自己太投入信中内容才会将其有意无意与自身联系在一起,自己相信某些超自然的东西但与那无关,就好像有的演员接受采访时说道的“太入戏了,完全被戏中的气氛感染了,感觉自己就是戏中某某某,戏拍完了感觉却还在。”就是这种情况了。

      早上家里一向空空荡荡,母亲天未亮便去早点铺忙生意了。

      站在母亲房门口,乐言心下觉得有点对不起母亲,先前关于父亲的种种猜测。思绪多少理清了,接下来应该可以将自己置身事外来考察真相了,藤箱里的信依然要看,为了给折磨自己多日的好奇心一个交代。

      出门赶地铁,轻轻关好房门后,不自觉朝邻居家看了一眼——大门紧闭,想也知道昨晚酩酊大醉,不到日上三竿估计爬不起床,今天上班势必要因迟到挨训了。想来对他的具体情况不甚了解,连他究竟在哪儿就职也不知道,当然也不想打听,猜想八成从事的不是正经稳定的行当。

      乐言站在门外默想,早上惊醒前,梦中青年那侧面影像——即便长得和那小子相似,他从不否认邻居客观上是个帅小伙,相貌比自己帅上二百五十八倍,可外貌和内在不一定成正比啊!总之,他怎么也无法认同能以如此浪漫的方式描述电流磁效应的文艺青年这辈子会变成隔壁那个动辄骂粗话,开口女人长闭口女人短,盲目追求外表时髦的俗物。尽管对他的印象有些好转,但在他心里隔壁那小子仍没脱离俗物的范畴。

      罢了罢了!一切都是主观臆断。走了,乐言决定将梦的事抛之脑外,觑一眼手机上的时间,蹬蹬快步下楼去了。

      *

      “我就说嘛,你这人靠得住!”

      业务部的小张满意地笑着,轻轻拍拍乐言的肩膀,然后弯腰小声在他耳边说:“对方说不错,挺满意的。那,下次有好活儿,我拉上你一起去!你也活络活络!都说‘马无夜草不肥’,我看好你,换了别人,就是求着我,我都不给介绍门路呢!就这样了哈!”说完,他直起腰,甩着手大摇大摆出了设计室。

      帮忙设计请柬的事,看小张那神采飞扬的样子就知道肯定赚了不少。至于究竟赚了多少不得而知,乐言向来懒得刨根问底儿,反正他拿到手的还和以前差不多,小张夸自己靠得住无非是看中自己不爱计较报酬每次的活儿又都能按要求完成,至于他刚才承诺的,给自己介绍私活赚外快的门路那些,多半是敷衍敷衍而已,就算是真的,他绝对也会占大半好处。

      乐言靠在椅背上,为了坐得更舒坦身体顺势下滑,双手交叠放在胸前,享受窗外经玻璃过滤射进来的失却威力的盛夏阳光。老板派下来的工作算是差不多弄完了,已提交给客户,只等待客户提出意见修改,当然一次满意最好,小张交代的事也办妥了,这周末应该能够好好放松一次了。

      唉,遇事力求先明哲保身,有些怯懦又优柔寡断的性格莫不是在那个操场上就形成了,小学的操场?一直以来小张不过拿自己当一部好使唤的机器吧,机器只消加点油就行了,并不需要多余的要求。自己呢,却只是妥协,一次又一次妥协……

      “哎——”姜某人突然招呼乐言。

      “嗯?”乐言张开眼,捏了捏鼻梁。

      “这,送你了!”姜某人对对面扔过一个圆形木筒。

      乐言连忙伸手接住,木筒外表手感细腻,呈深褐色上面可见木纹,看起来质地良好,掂了掂,感觉这东西档次不凡。

      “这,什么啊?”

      “啧,”姜某人略略偏头,一手摩挲着下巴另一只手抱在胸前,“线香啊,全名叫越南沉香线香。”

      “咦?”乐言唏嘘一声,拔开木筒的盖子,果然见到里面一把线香,凑到鼻前闻闻,味道很奇特。

      看见乐言一脸疑惑不解的表情,姜某人开口道:“偶然从某个朋友那里得到的,当时......”他停下来回忆片刻,顿时皱了皱眉头,“他和我讲了蛮多的,噢,若说见多识广,我认识的所有人中每一个比得上他,”姜竖起大拇指夸赞道,“绝不是忽悠你,他只徒步旅行,不愿意借助任何交通工具,真的是一步一步,一个城市一个城市这么走到云南那边的,我不得不想起那个谁——徐霞客!”

      乐言微微点头,他出远门旅游的次数屈指可数,听闻此言脑中不由得浮现《西游记》中唐僧去西天取经的场面,唐僧好歹有匹白龙马,还有三个高徒护驾啊!

      “然后呢,这香——”

      姜某人拍了下脑瓜,说:“哎呀,沉香啊,他滔滔不绝说了好多,很多是关于宗教的,光是听着就有许多不懂的地方,时间一久差不多忘得一干二净了。反正啊,你就记得,这线香有凝神静气助于安眠的功效就行了。你不是说最近老做怪梦么,前几天我无意中想起了这东西,索性送你吧!我留着也没大用,我嘛,一向乐天派,啥事都不会介怀太久,焦躁、失眠之类的体验还真少之又少。”

      “这……”乐言抿了抿嘴唇,“太不合适了,你看,朋友专程带给你的纪念品……”

      “嗨!尽管拿去!不然放着也是放着,假若得知没用处那他怕是才会不高兴。”姜某人挥挥手,“也不是什么专程,他总是送给别人古古怪怪的东西,我看是随手想起什么送什么,若是听说赠与别人的礼物派上了用场他简直高兴得手舞足蹈啊!总之是个怪人,但很讨人喜欢!唔,说起来,可有日子没有他的消息了,也不知他目前云游到哪儿了,真羡慕。”

      “那,我就收下了,谢谢。”自己只是不经意提起近来常做些诡异的怪梦,想不到姜某人会留心,心里一阵感激。

      “对了,”乐言欲言又止,“可是我家连个香炉都有没,随便点一点的话,实在有点暴殄天物的感觉啊。”

      “这个,”姜某人习惯性撅起嘴,“我觉得无所谓啊,既是从性情中人那里所得之物,必不用在意细节,”他伸出手指在眼前晃晃,黝黑憨实的脸上忽然显现出不无诡谲的表情,“最重要的是效果嘛,依我看,香就是用来点燃的,至于插不插在香炉里并不重要啊。”

      “……好吧。”

      乐言将线香收进自己包中,再次道谢,并想有机会一定请姜某人吃顿饭作为回礼。

      当晚,母亲从外婆家回来,神情中夹杂着一丝罕见的怅闷。她进屋后,没和往常一样第一时间打开电脑,而是坐在客厅了轻叹着气发愣。

      乐言从屋里出来关切地询问她是不是遇到什么倒霉的事。她摇摇头,说是外婆近来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了,这样下去,真怕有一天她彻底糊涂了……她想干脆搬到外婆家去住方便照顾老母亲,可是又怕早上赶不及来早点铺,乐言两个舅舅家的表哥和表姐已结婚生子,舅舅和舅母还要忙着帮他们带孩子……

      每天见到外婆的母亲都发觉外婆的病情一点点恶化,更何况隔段时间才去一次的乐言呢,其实他心里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罢了,不愿意承认外婆一日老过一日的事实……

      “妈,我搬过去好了。”

      “你?”母亲眼中掠过一丝疑惑。

      “对啊,家里不是有辆旧自行车吗?明天拿去修修,我每天从外婆家骑车到地铁站再去上班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乐言蹲在母亲面前说,“我上次看阁楼里的折叠床还在,把床拿下来随便放哪都能睡,方便照顾姥姥。”

      他的话条条有理,母亲不禁放心下来,答应了他,嘱咐他若外婆有什么不好的情况一定第一时间联系家里,让他自己也要多注意身体。

      这一次再住进外婆的老宅可以彻彻底底探究藤箱的秘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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