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剑苏兰]假装是个NPC》芜枋

1、第 1 章

　　假装是个NPC

　　百里屠苏第一次明确知道君子兰这个名字，是因为某天傍晚下班前项目组组长紫胤特地走到他身后，拍着肩意味深长地跟他说：“屠苏啊，你化身的NPC终于被人攻略了，那人叫君子兰，跟你一个服，有时间你可以去看看，年轻人，不要总是想着工作工作。”
　　君子兰？这名字好像有点耳熟，但是具体是谁，百里屠苏也想不起来。
　　百里屠苏松了松眉应是，但并没多么把这事放在心上。
　　百里屠苏是个程序员，他负责开发九阴真经这款游戏的一部分。
　　红玉负责写剧本，这是个怪女人，老会冒出稀奇古怪的点子，而且总能说服总监批准她那些稀奇古怪的点子。一开始说要把他们这群工作人员模拟到游戏里当NPC的时候其他人很激动，但百里屠苏并没什么感觉，后来这个方案通过了，游戏运行了，他也没什么感觉。说实话，那感觉还不如写出一段满意的程序带给自己的感触大。
　　当然也有听襄铃她们说过自己已经成为最难攻略的一个NPC没有之一了。
　　但是百里屠苏并不在意这些，他对自己同名的NPC会被谁攻略，会和哪个玩家来一场旷世绝恋并没有兴趣。百里屠苏他自己在游戏里有号，他们搞游戏的，通常自己就很喜欢玩游戏，百里屠苏也不例外。
　　闲暇的时候他就喜欢开着自己那个号救死扶伤触发奇遇。——当然，这是顺带的。——他加入的是个侵略性较强，是非较多的帮会，偶尔欺负一下弱小，干点坏事，是免不了的。百里屠苏觉得这没有什么，这就是江湖，身不由己，快意恩仇，是非功过由后人评说的江湖。
　　他们的目标是创造传说，而不是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碌碌无为。

　　话说这天，百里屠苏一上线就发现自己不在下线的地方练着平时该练的剑——这本来很正常，九阴真经因为角色永不离线，所以离线的地点和上线的地点不一样是有可能的。但是不正常的是，百里屠苏发现自己在青楼里，他的小人头顶上顶着小倌的称号——更糟糕的是，系统提示：少侠您已卖身77次，赚得私房七十七两。
　　百里屠苏眼角抖了抖，套上夜行衣为自己赎了身，就一言不发地走出了青楼。
　　九阴真经有这样一个设定，玩家角色是永不下线的，也就是说即使玩家本人离线了，角色也依然存活在游戏中，这个角色会继续和游戏里的NPC和在线玩家发生互动。如果你恨一个玩家，但是你又打不赢他，或者你不想让他知道你恨他，那么很好，趁他下线的时候，穿上夜行衣神不知鬼不觉地报复他吧。当然在线玩家并不能杀死离线玩家，但是他可以绑架或是坑卖离线仇家。
　　现在百里屠苏遇到的就是这样一个情况，有人趁他离线的时候对他下了蒙汗药，然后把他拐卖到了青楼里当小倌。
　　百里屠苏顺手点开事件记录簿，一般人做这种事都会事先穿上夜行衣，这样系统就无法记录下到底是谁做了这件事，所以他其实对一下子就找出凶手不报希望，他只是想看看这人到底是什么时候作的案。
　　但是事件记录簿打开后，百里屠苏一眼就看到了那硕大的君子兰三个字……这人想必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连做坏事必备的夜行衣都忘了穿。
　　再一看君子兰的帮会，百里屠苏立刻就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觉得这ID眼熟但没具体印象了。说起来，百里屠苏所在的帮会和君子兰所属的帮会，那是有非常悠久的恩怨史的。
　　他们这两个帮会从上上上上上上个游戏一直打到现在这个游戏，这里面的恩怨复杂得就像打了结绕成一团的毛线球一样，现在已经没人说得清到底哪边占理、哪边理亏了。只要知道看到了，开杀，帮会战的时候，毫不留情的，杀，就没错。
　　……所以说，百里屠苏虽然对君子兰这个ID的印象不深刻，但是也许君子兰这人早就被自己轮了无数遍也说不定，论PK他肯定是打不过自己的，所以就趁自己下线的时候把自己拐到青楼里泄愤……
　　百里屠苏坐在电脑前，单手托腮沉思片刻，把这里头的恩恩怨怨想明白了个七七八八。
　　但是就算想明白了恩恩怨怨吧，这仇是不可能不报的，百里屠苏当即在帮会YY里发动广大帮众寻找君子兰的行踪，没过一会儿就有人跟他报告了君子兰的坐标，百里屠苏把身上的夜行衣一掀，提着剑就单枪匹马杀向了君子兰所在的地图。

　　……然后，他失败归来了。
　　他失败不是因为打不过君子兰，他失败也不是因为自己在战斗时操作失误了，他失败是因为快要把君子兰完虐死的时候，被以自己的形象塑造的BOSS级NPC给打了！
　　一向在PVP方面负有盛名的焚寂哥，在面对和自己真人同名的NPC时，却败下阵来，这实在不是个好笑的笑话。
　　帮主端哥在YY里把头发一甩，嘴一撇说：“你一个人杀不过，我们就一群人上，车轮战也能轮死百里屠苏那个NPC！”
　　紧接着有无数热血男儿在YY里嚎：“没错！轮死给闲云野鹤倒插门的那个百里屠苏！”
　　百里屠苏不由自主抽了抽嘴角，虽然他从来不觉得那个模拟自己的NPC是自己，但是听到自己的兄弟说要轮死一个和自己同名的NPC这感觉还是……还是不太舒爽。
　　焚寂哥：“不用。”
　　焚寂哥：“仇我自己报。”
　　端哥：“那怎么行？！那个NPC是终极BOSS级别的我看你再练两年都不一定打得赢，再说了你的事就是帮会的事你受欺负了我们霸气天下怎么能坐视不理？那个君子兰既然敢阴你，我们就要去把闲云野鹤全部阴一遍才能解恨，兄弟们说是不是？！”
　　于是YY屏幕刷屏迅速，群情激昂，无数鲜花应是党表示要追随端哥到底。
　　百里屠苏在电脑前扶额，第一次觉得在一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帮会里呆着也许也不是那么好的事。
　　所以他最终也没能走上“苦练十年武功终有所成，然后回去报君子之仇”的传说道路。

　　帮会战开始的时候，焚寂哥只往敌方扫了一眼，就在红晃晃的一堆名字里找到了君子兰那个人。看他的站位就能看出那人是搞后勤的，一个搞后勤的，百里屠苏想不明白自己化身的NPC怎么会看上他，一定是红玉又擅做主张加了些奇怪的设定进去……
　　但是转头想一想也能想明白为什么那个人会恶搞自己，百里屠苏最近负责指挥他的团打后勤组……大概那个君子兰真的已经被他轮了无数次了。
　　这是一次突袭，端哥指挥帮众们按事先演练好的，比平时多分出一个团的人干后勤组，而君子兰由焚寂哥自己解决。因为这个计划保密性很强，和平时的作战也不同，所以闲云野鹤几乎猝不及防，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君子兰已经一个人被霸气天下的人围了个扎实，焚寂哥在圈里干君子兰，闲云野鹤帮想要帮君子兰打的人一个也进不去——他们都被霸气天下帮的其他人拦在了圈外。
　　所以一眼望去是这样的：圈外的无数人在混战，圈内的两个人在单干。
　　不多不少，焚寂哥一共干了君子兰七七四十九次。干完他收了剑，在YY里通报一声，端哥就指挥大批人马火速撤离，还打得正酣的大堆帮众在十分钟内就撤了个干干净净。
　　这个君子兰倒也算有骨气，外围的人吵吵嚷嚷个不停，他自己屡战屡败屡败屡战也没口水，闷不吭声地原地复活了，又爬起来再战。
　　百里屠苏原来的打算是干满七十七次以报青楼卖身之仇，打到后来见君子兰这人这么硬气，心里倒多了点佩服，想想四十九次也差不多能把这场私人恩怨一笔勾销了，就收了手，叫了停。
　　他想这个君子兰也不会再有胆趁他下线的时候把他卖进青楼里泄愤X2了。

　　百里屠苏和一大批人离开后，就回了自己平时练剑的地方，选择了练剑，就下线了。
　　接下来的一阵子，他的角色确实没有再被绑架坑卖，但是百里屠苏却没有因此轻松很多。且不说他在公司里常常能听到红玉襄铃她们调侃自己的时候时不时要提一下这个唯一攻略下他的拟形NPC的玩家君子兰，就是晚上下了班回到家里玩游戏，百里屠苏也开始发现，这个君子兰竟然一直都在自己附近。
　　也许有些事就是这样，当你不注意某一个人的时候，就算他经常出现在你面前，你可能连他的ID也记不住。但是当你开始注意一个人的时候，就会发现他真的是无时不刻出现在你的面前。
　　君子兰之于焚寂哥，大抵就是这样的情况。

　　百里屠苏每天开着自己的号去打擂台的时候，会发现近聊频道和区域频道里总是有君子兰这个人在兜售灵丹药丸、四季套装、五湖美食……
　　有时候百里屠苏打完擂台下场，鼠标轻轻一晃就能看到君子兰站在离他不是很远的地方打广告，而他旁边总是站着那个叫百里屠苏的NPC。
　　这还只是其一。
　　他又发现自己练剑的地方和君子兰工作的酒楼其实只隔了半座山，只要他往山顶的方向多走两步就可以毫无障碍地看到君子兰在酒楼里卖弄厨艺……
　　有时候襄铃会开黑箱把自己那个NPC收到的礼物送给他，他去跟襄铃的NPC交易的时候，也时常能看到君子兰傻兮兮地围着襄铃转……
　　真是到哪都能碰到那个玩家傻乎乎地被人取笑被人调侃的样子，话是多，砍价是厉害，但是口水基本口水不赢别人。
　　偏偏操作和武功修为又差得跌破人眼镜，要不是没有自己那个NPC在一旁呆着，估计就是个人人宰割的主。

　　这天百里屠苏下了擂台正好看到君子背对着自己在卖衣裳，他往前迈了几步，还没想好到底是买药丸还是买衣裳，就觉得面前白光一闪，下一秒他就看到自己已经躺了地板。
　　不用看战斗信息都知道，那是被叫百里屠苏的那个NPC秒杀了。
　　接着他就见君子兰一蹦三尺远，隔着来来往往的人群问自己：“你、你想干什么？！我可告诉你啊，我们的恩怨已经结清了！！”
　　焚寂哥：“……”
　　君子兰：“你、你想怎么样？！”
　　焚寂哥：“……你相好又杀了我。”
　　君子兰：“那是他自动触发的，不、不关我的事……”

　　围观群众纷纷表示看不下去，夫夫本是一体，怎么能杀了人不认账呢，所以君子兰在强大的舆论压力下被迫关掉了NPC百里屠苏的战斗模式，焚寂哥爬起来后，君子兰又扎扎实实被当众干了一次。
　　果不其然，他刚干趴君子兰，YY里就有人问起这事，端哥再度表示要和闲云野鹤来一场，于是群情再度激昂。
　　焚寂哥：“不用，我已经报仇了。”
　　百里屠苏心想，幸好他下手快，不然“轮君子兰”这事大概要变成周常了。
　　百里屠苏刚松了口气，就看到君子兰已经带着他的NPC跑得远远的，连个头都没回。
　　这一刻百里屠苏坐在电脑面前，莫名觉得有些郁闷。

　　其余时候倒也相安无事，你打你的小广告，我砍我的挑战者。
　　有一回百里屠苏下了擂台，又看到君子兰眼明手快地和他身旁那个依着自己模样做出来的NPC迅速远离自己，终于有种郁闷达到顶点的感觉。
　　他敲着键盘想了想，点了离线键，退到登陆界面后，换了另一个ID上线，ID和密码都是他的员工编号。这就是红玉提出真人NPC化方案的时候给每个被NPC化的人员的福利。
　　当然这个NPC转人控化的系统根本就是百里屠苏作为主力开发出来的。
　　所以即使他没用过，对NPC的功能也比一般内部人员更了解。
　　百里屠苏上了线，NPC的操作界面跟玩家的操作界面略有不同，有些地方会有一些限制，但是大致上没差。
　　一上线，他果然看到自己和君子兰是组队状态。
　　君子兰在捣药丸，他边捣边对跟他组队的NPC版百里屠苏碎碎念：“……你说那个焚寂哥怎么那么讨厌，我在哪卖药卖衣服他就在哪PK，他还让不让人活了……我不就是抽签输了一次，拐卖了他一次嘛……要不要这么阴魂不散……”
　　百里屠苏：“……”
　　君子兰：“再说……拐卖到青楼里又不少块肉……我离线的时候也被那些女玩家卖了好多次啊……也没见有谁替我抱不平……”
　　百里屠苏：“……”
　　君子兰：“又用省略号敷衍我……说起来还不是因为你，要不是因为你非要跟我确立那什么什么关系，我哪会招那么多女玩家恨……连襄铃都不理我了……她对我的好感度一定跌到谷底了……”
　　百里屠苏：“……”
　　君子兰：“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招惹了一个灾星还不够，又招惹上一个魔星……”
　　百里屠苏：“……”
　　百里屠苏打开界面看了看自己这个NPC对君子兰的好感度，非常高，几乎要达到顶点线了。按理说好感很难达到这么高的，他还在疑惑怎么会高得这么离谱，就听到叮的一声，是又涨了。
　　他把界面关掉，就看到君子兰站在自己面前，一只手拿着他刚刚磨的药膏，一只手在往自己身上抹。这游戏为了做的尽量真实，并没有那种迅速满血的灵丹妙药，而百里屠苏抬头看了眼自己血条的回复速度，就知道君子兰给他用的药有多好。这个级别的药，就是在他们帮会里也是限量分配型的，能学到配方的人属稀有品，能产出的量少，舍得用的人更是不多。
　　君子兰：“每次都把自己弄那么多伤……就算你们NPC自己能愈合也不用这么拼命吧？……幸好你遇到了我，要是遇到的是我们帮主那样的大老粗……哼，你肯定浑身疤还没得治。”
　　百里屠苏坐在电脑这头，看了会屏幕，又看了会键盘。
　　其实他应该笑话这人对着个NPC也能自说自话这么久，笑话他还要给NPC抹珍贵的药丸的。
　　但是他到底没有笑出来。

　　百里屠苏点开任务看了看，发现所有任务都清得干干净净，只有情侣任务孤零零地留在任务单里。
　　……
　　这批NPC的程序基本是他捉刀的，他记得红玉设计的各种触发条件里自己这个NPC是有些特别，即好感达到某一程度后就是一条线的触发机制，不像其他NPC那样有很多样化的攻略路线和最终关系选择。
　　……为这特殊的设定百里屠苏还专门写了段程序，所以他是有印象的。
　　……看来这个君子兰不是基佬，也不是有意想攻略自己的。
　　…………
　　…………
　　…………

　　百里屠苏又看方兰生絮絮叨叨了一会，就下线回去帮战了。

　　打那以后，百里屠苏时不时就走走员工通道，冒充NPC帮这个敌对帮会的弱小后勤扫扫任务怪，偶尔陪他爬爬山顶看山——实质上是百里少侠威风凛凛地按剑站在一旁看山观云，君子兰背个小草娄握把割草刀蹲在地上汗流浃背地挖草药。
　　有时百里屠苏空了也会挑些奖励高的情侣任务领着君子兰去做——咳，这倒不是他喜欢他，不过是君子兰给这NPC疗伤的一点阅历回报罢了。
　　这样的日子过久了吧，渐渐的也就习惯了。
　　百里屠苏习惯了PK完、帮战完就换号走走员工通道，一言不发或者假装只发省略号地看君子兰跟他做些看起来像单方面的交流。
　　但是实际上百里屠苏都有偷偷操控NPC，所以他们两个一直有在互动。
　　但是君子兰本人并不知道。
　　他一直以为百里屠苏就只是个普通的NPC。
　　他喜欢跟百里屠苏说他有多喜欢多喜欢襄铃，他还喜欢跟百里屠苏唠嗑家里学校里那些鸡毛蒜皮的琐事。
　　百里屠苏有时候会觉得君子兰并没有把他当做一个NPC。
　　但是也就是想想。
　　百里屠苏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君子兰自己不只是个NPC，他也不知道怎么告诉君子兰自己还有另一个ID叫焚寂哥。
　　依他对君子兰的理解，也许他会从此不上线也说不定……

　　……

　　就这样过了一年又一年，这个游戏渐渐冷清下去，百里屠苏也早被调到另一个项目组开发新的游戏。但是他的机子里从来没卸载过九阴真经那个游戏。
　　君子兰没有离开过，他也不想离开。
　　有时候一个人一直留在一个游戏，不是因为那个游戏的内容有多吸引你，也不是因为你对这个游戏的玩法还有多么深的兴趣。
　　通常是因为，那里有你挂念的人，你不舍得离开。

　　百里屠苏就是这样，他其实已经跟随帮会进入了一个新的游戏，他知道君子兰也跟随帮会进入了那个新的游戏。
　　但是君子兰依然会在这个游戏上线，他也就没想过要离开。

　　第五年的时候，这个游戏里已经NPC比活人多了。
　　君子兰站在他面前，跟他说自己要去相亲的时候百里屠苏才觉时间梭梭飞逝，他刚认识君子兰的时候，他还只是个大学生，毛毛躁躁，冒冒失失，傻乎乎。那时候自己在紫胤老师手下做项目，现在他自己带一个大项目。
　　也许五年就是一个句点，百里屠苏觉得他也应该离线，把九阴真经这款游戏彻底卸载了。
　　百里屠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想来想去，他只说了一个好字。
　　他总不能阻止君子兰去相亲，这是不道德的。
　　百里屠苏把鼠标移到系统界面，对着离线按钮迟迟下不去手。
　　那边君子兰很久没有动，过了好一会他才说：“如果……你不是NPC的话，我也许就……也许就真的不会走上娶妻生子这条路了……算了，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呢。你又听不懂……”
　　百里屠苏手一抖，就点了离线。
　　他心里一阵神兽奔腾而过，以最快的速度重启游戏，又进了自己焚寂哥那个号。他在仇人列表里找到君子兰那个ID，并且发现那个ID还亮着的时候手都是抖的。
　　他点了邀请君子兰入队。

　　第一句话就是：“这个NPC，是我操控的。你刚才那句是认真的？”

　　漫长的五年，他终于找到了说出这句话的契机。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