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生与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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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在那里。”托因似是而非地说道。
欧雷却瞬间领会了他的意思，瞪大了眼睛，猛地跳起来：“你说什么？”
人类总喜欢把自己厌恶的信息排除在感官之外，而七岁的欧雷也并不例外，他一心相信自己不过是理解错了托因话语中的意思，事实并非自己推断出来的那么残酷。
“你想让我说什么？”托因冷冷地看着他，“说我其实是骗你的他们完好无缺这样愚蠢的谎言吗？”
欧雷的嘴唇颤抖着，牙齿咯咯作响。
紫瞳里闪出讽刺的光，托因再道：“以你的智商仔细想想，会不知道他们在哪里？”
“这也是人类的劣根性吧，几千几万年都无法消除，潜意识里选择了保护自己，却在表面上覆盖所谓的道义和悔恨。”
“难道你要大声对我说‘绝不是这么想的’这种虚伪的话么？恩？”他眼神凌厉地与欧雷对视，从鼻腔里哼出一个挑高的疑问音节。
托因·塞恩实在不是一个完美的人，在他少年时就体现了出来，当他的心情恶劣的时候，总是仿佛将他本来灵活犀利的舌锋又淬上了一层剧毒的汁液。最让人无可奈何的是，听完他说教的人们都陷入极端自责的情绪之中，而非对他怀上什么炽烈的仇恨。
后世有个痴迷于研究托因一生的学者这样在他的笔记中推测，如果托因在那重要的一年之后被仇恨人类的某个教派所救，光凭他愤怒时刻的一张嘴，当有超过百分之五十的人对世界和人类产生反感，并且会有不少于百分之二十的人对人类产生极端厌恶……
或者托因可以去当一个活动刑具，当然这个玩笑直到五百年以后才有人敢大着胆子说出来。
欧雷就这样被心情奇差的托因说得对自己充满了愤怒，他垂着头坐在后座不再说话。
托因也咬着牙，用力地开了第二能源推进器，不显著地加快了速度。
远处的战舰发现了这些乱糟糟的逃生舰，正以极快的速度向这边开来。
果然不出所料是某个官方的势力，为了湮灭证据——虽然是普通军队标准配备也绝非民间所能制造的战舰埋伏在这个跳跃点出口的事实。
欧雷猛地从座位上跳起来，带着哭腔嚷道：“我要去找爷爷！”
“没用的想法，”托因皱着眉头，“现在早就……来不及了。”
欧雷红了眼扑到前面拉动控制杆：“我要去看看……我不相信爷爷死了……”
托因一个没拉住导致欧雷得逞的后果是他们所在的小型舰提到高速脱离了逃生艇群，向着一艘正汹汹而来的战舰扑去。
一把推开欧雷，托因吼道：“愚蠢！”
之后他再没有空闲说什么，因为对面战舰的能源炮口已经对准了相比之下小得可怜的“逃生舰”。
托因整个人微微前倾，手掌稳稳地握在控制杆上。
“来吧。”他低声自语，眼睛里象要冒出火来。
闯出祸来的欧雷只是缩在后面，低低地哭泣着。
对面的炮口突然闪光，托因控制着小型舰猛地上升，躲开了激射而来的光束，异乎常理地继续向着战舰冲过去。
小小的舰艇在托因按下一个按纽之后恍如骤然展开薄翼的蝴蝶，带着毒粉的翅膀妖异地拂过战舰的表面。
整个世界猛烈地上下震动，托因抓紧控制杆，眼睛盯着擦肩而过的战舰，闪过一丝冷静又疯狂的锐利：“看来是一次性的撕裂措施。”
“欧雷，把你座位旁边那个按纽按下去。”他头也不回地吩咐道，语气之中的威严教人没有反抗的欲望，只能服从。欧雷终于从歇斯底里的情绪中平静下来，听话地按下了按纽。
蝴蝶把它的翅膀锻炼成撕裂一切的刀锋，轻快地飞舞而过。
“轰”小型舰再次大幅度颤抖，停顿一秒，终于似乎是冲破了什么束缚一般飞速驶离，在宇宙中划过优雅轨迹。
它刚刚伸出的类似舰翼的东西，却不知去了哪里。
最快的速度可以让最轻薄的东西都变得致命的锋利，更别提改造过的新型钢铁。
托因用力踩下一个类似油门的装置，改造舰再次加速，抛下身后被切割得几乎断裂的战舰残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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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很多英雄小说中主角都是无所不能的，他们英明神武博学睿智，可以用一挺轻形红外线发射器打下太空中战舰群的主舰。”这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一次酒会上托因对人说的话。
“遇到一群战舰就盲目地冲上去，在现实上来讲，完全是送死的行为，”他抿一口红酒皱皱眉，“所以惟一的解决方法就是——”
“逃！”托因吼了出来，手臂用力下压，将控制杆拉到了极限，堪堪避过愤怒舰群的炮火追击。
他们两个的身子都猛地后仰，巨大的惯性令欧雷惊叫了一声。
小巧的改造舰灵活地转身就飞，后面跟着五六艘似乎是有些抓狂的战舰，无数星球闪过身边，只在视网膜的边缘留下一点点色彩鲜明的残影。
“该死的，”托因咬着嘴唇，汗水湿透了后背的衣服，“速度几乎一样，不能甩开他们……”
小型舰和制式战舰拼燃料是绝对不智的行为，托因当然清楚这一点。
他只觉得手臂酸软，渐渐要支持不住，毕竟他现在还只是五岁孩童的身躯。
托因死死地抓着控制杆，连回头的力气都没有，只好再次背着身吩咐欧雷：“欧雷，你旁边有观察装置，启动它，看看后面的具体情况。”
等待欧雷汇报时他再放开一根燃料输送管，同时想起那天自己发现的舰艇构造图，分明就是现在他们赖以逃命的这艘，否则任他是天才怕也难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熟悉舰内的配备情况。托因微微吐口气，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吧，他自我安慰地想。
“天、天哪！”欧雷忽然崩溃地哭出声来，“他们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又怎么了？”托因无力地叹气，试图安抚欧雷以得到具体情况的讯息，却只听到欧雷断断续续模模糊糊的抽噎。
小孩子实在是不适合带在身边逃命的，托因翻个白眼，启动个人应急措施，相当薄的显示屏升起来，窄窄的画面上除了跟在他们后面拼命追赶的那些家伙，还有正在扫荡救生舰群的其他战舰的身影，在救生舰爆炸的一朵朵小型烟火中显得有些狰狞。
“嘀！——”刺耳的尖叫声响起，红色的警示灯疯狂地闪烁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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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人之后当然是灭口，这个浅显的道理谁都知道。
而怀着恶意的战舰出动本身就是一个机密，势必不能让见到的人们活下来宣扬军方的罪行。
所以现在追捕者和逃命者竟然都没有了退路，只有其中一个化为宇宙中的尘埃才是最终的结果。
红色恒星，铜绿色行星，白矮星带着陨石带缓慢自转，透明伸缩的黑洞昭示着危险。
宇宙无边。
“欧雷，抓稳了！”托因痛苦地一咬牙，大声喊起来，他红色的头发被汗水打湿成绺，扁扁地贴紧额头。
这样逃下去，当然不是办法，警示灯依然闪烁得令人惊心，托因一拳捶在一个形状特殊的按纽上，像是赴死一般地深深吸气。
“来吧，来吧。”他脸上带着奇异的笑，低低地、几乎是呻吟着道。
小小的改造舰开到空间跳跃的奇点虫洞，一头扎了进去。
一个空间跳跃中转站的雇员正在喝茶休息兼摸鱼，叹息着赞美他并不喜欢多管闲事的上司：“多美好！鬼才来这海盗的乐园游玩，一年也不见得有几艘民舰跳跃哪……等、等等，那是什么？”
在他的错愕之中，一个小小的舰身在空间水波一样地震荡下从虫洞口现出身来，刚刚停顿一会，就又飞快地启动起来钻进了另一个空间跳跃的虫洞。
“那、那是逃生舰啊！天哪，发生星难了么？还是遇上了海盗？奇怪，海盗是不会太过分的啊……”他突然把话打住，眼珠几乎要突了出来，“战、战舰！”
多话的小雇员立刻闭上了嘴，这样的制式战舰出动的机密事件普通人随便乱说是绝对免不了麻烦的，他识趣地将监视镜头都转开方向，并在自己的值班记录本上提笔记上“今日无事”的字样。
难道军队终于忍不住明着去改做海盗生意了么？他只能在肚子里暗自猜测，并嘟哝起来：“神啊，我可绝对是个安分守己的良民呢。”
忍不住好奇的雇员还是回头偷偷看了一眼，正巧看见最后一艘战舰在刚才那艘逃生舰进入的虫洞之中渐渐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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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之间的斗争，实在并不美丽。
羽扇纶巾谈笑间令敌人灰飞烟灭的事迹是无数名将的梦想，这正证明了这有多么不易。
托因一边想着这些与自己似乎相距甚远的事情，一边几乎是苦笑着一拉控制杆，再冲进另一个空间跳跃点的虫洞。
“幸亏他们没有包抄的条件，幸亏还有路可走……”在虫洞里，留下他嘶哑的声音。
欧雷抱着腿缩在后面，静静地看着他从大汗淋漓一直到几乎虚脱，不言不语。
托因大睁着眼，感觉游离的色彩在前面旋转成旋涡，渐渐将他的神智向晕迷中拖去。
一阵翻肠搅肚的呕吐感忽然带着胃酸的味道涌上来，将紫色瞳孔的幼狮再次唤醒。
他冷笑着斜了欧雷一眼，压住胃部，再将身体前倾：“这样就可以，只要不帮倒忙就好——”
“反正什么时候，都只能靠自己。”低沉的嗓音喃喃着，不知是说给欧雷听，还是说给独自行走到这个时代的灵魂。
后面跟着的战舰渐渐少了下去，空间跳跃对人的身体精神都有很大的要求，尤其是战舰的驾驶者，极容易引起精神单方面过于绷紧导致的全面崩溃。
托因只是一次又一次地冲向空间跳跃点，手臂稳定得如同浇铸了钢铁的支架，脸色苍白如纸，眼神却越来越亮犹如紫色鬼火燃烧。
跳跃！跳跃！跳跃！
托因觉得自己好像被提离水面的鱼，只能张大嘴巴拼命地呼吸。疼痛从肺的根部漫上来，他全身的肌肉都酸疼不已，幼小的身体终于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又一个跳跃点虫洞到了，他微仰起头，看看身后依旧死死跟着的四艘战舰，闭上眼全力再拉动控制杆。一股憋闷的气息在他的胸中滚动，冲到喉头淤积着堵塞不动，他在空间跳跃的晕眩中深吸一口气，无意识地大叫一声，却大觉痛快。
托因模模糊糊地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咆哮着：“父亲！”
“父亲！”
“父亲！”
“父亲！”
紫色眼睛的托因不会哭泣，红色头发的托因不会哭泣，五周岁整的托因不会哭泣，他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的泪水，凌厉地扫视着寻找出最近的跳跃通道，他的手臂微微神经质地抖动，在最快的时间里将改造舰开进虫洞里面。
他只在跳跃的瞬间，用哭泣一样的声音叫着：“父亲！”
掐断这一段空间的末尾，截去那一段空间的起始，他的声音在折叠的空间中扭曲扩散，呼唤着他来到这世界上第一次的依恋与温暖，将痛苦藏着不让其他人完整地看见。
失声在跳跃的一瞬间，连自己都欺骗。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生与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