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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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占春风面色一冷,望着那花团子的神情似笑非笑,似恼非恼,“这位……”绍玉满面求知若渴的神情,在旁提醒:“夷光神女。”他顿了顿,眼角余光扫了绍玉一眼,继续冷静理智道:“这位夷光神女,我从未记得自己曾见过你,也从未托人送你贺礼,更未与你有过任何逾矩的行为。你在我妻子面前如此中伤我,怕是有失道德罢?”
花团子一脸被雷劈中的表情,呆呆傻傻地喃喃自语,“您……您怎么能这么说呢?难道您忘了您几千年前曾去过句奇山,夷光那时年纪尚小,您抱着夷光,还夸赞夷光生得漂亮,您难道不记得了么?”
绍玉晓得占春风对于不上心的事情大多健忘,为了能多寻些枝节末叶提醒他,便插嘴问道:“不知当初夷光神女芳龄几何?”
占春风将她的手重重一握,神色淡淡地睨了她一眼。
花团子嗫喏了几声,怯怯地生出三根青葱细指,“那时夷光恰好……恰好出生三百年。”
绍玉愣了愣,倘若她记得没错,孔雀一族出生满千年方会孵化。这要叫占春风记得一个蛋的模样,并且需精确地料算出这蛋里头的东西生出来后又是个什么模样的,却着实有些强人所难了。再者彼时夷光还是一个蛋,占春风虽抱了她,但真要追究起来,也是没甚要紧的。
一时间气氛沉寂鸦雀无声。
占春风额间青筋跳了跳,隐约想起几千年前似乎是有这么回事。那句奇山上的帝君时常爱不释手地捧着尚为蛋状的公主四处走动,有次二人遇见,他便随口恭维了两句,随手抱了一抱摸了一摸,却不想从此竟被蛋里头的公主惦记上了。
他只觉得荒谬的很,当下拂袖而去。走了两步见绍玉未曾跟上,又转头唤她:“傻站在那儿干什么,还不跟上。”
绍玉撇撇嘴,抓紧时间同那哭哭啼啼的花团子诚恳道:“你若是想做我妹妹,也不是没可能的。待你哪日有空了就来阴山寻我罢,我定会好好调教调教你,好让你学学日后应当如何伺候占春风。”
前边的占春风左等右等不见她来,又不耐地喊了一声:“还在那磨蹭什么!”
绍玉应了一声赶紧三步并两步地往前去了,因而并没见到身后花团子那张脸孔正慢慢地泛白,也不知道自己好心好意的一番话,在花团子听来,竟是一个分量颇重的威胁。
占春风放慢脚步等绍玉赶上了,复又握了她的手,面上表情很是难看,郁郁地同她说道:“你们女子喜欢男子,难道都不看内涵的吗?”
绍玉忖了忖,坦然道:“大概是罢。”
占春风冷哼了一声,刚要进行批判,又听她从善如流说道:“倘若她们看重的都是内涵,又怎会瞎了眼睛都喜欢你呢?”
“你!”占春风气得吊高了眉梢,胸口起伏半天,却终究按捺不发。心里头一阵愤愤,却又有那么些个哭笑不得,一时也不知该作如何反应了。
于是这场三界同庆的喜宴,对于他来讲,着实是有个不大愉快的开始。
领头的仙侍适才在他们说话时候不知避去了何处,如今却又突突然冒了出来,默不作声地领着二人继续往前。又穿过一条长廊,步过一处桃花林,便隐约可听闻觥筹交错的欢闹声。再行两步,拐过一座九曲桥,眼前便陡然开阔了起来。
鲜少一道出现的占春风与绍玉一走近,便吸引了众多的注意力。
那些个神仙喝得正酣,乍见二人的身影,端着酒杯的手竟怔怔地停在了半空。其中有个喝得七八分醉的,大着舌头自嘿嘿笑着对旁边人道:“我我我、真真、真的醉了,居居居然看看看见东啊东海神君,和和和阴阴山女君,一一一起出出出现了!”
占春风抿着唇眼尾冷冷一扫,那人酒杯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坐在上方的花不迟却是眉开眼笑,抚掌对身旁的狐九瑟道:“瑟瑟,你可瞧清楚了,如今你总该晓得下错注了罢?”
狐九瑟乌溜溜的眼睛在二人间转了一转,继而蹙眉一本正经对绍玉说道:“阿绍,我昨日可将全部家当都押在你身上了,你千万不能辜负了我的希望。且记住,必须在他收拾了你之前将他先给收拾了!”
绍玉眉头也不曾皱一皱,大义凛然地应了。站在一旁的占春风轻飘飘地瞥了她两眼,她也浑然装作没有看见。
花不迟很是自然地伸手将狐九瑟往怀中一揽,笑对二人道:“二位请坐。”接着又凑到她耳旁不知窃窃私语了些什么,直将狐九瑟羞得面泛桃红,娇嗔不已。绍玉不由多瞧了两眼,心里头不知为何,竟有些小小地羡慕。
入座后,占春风压低了声音古里古怪地问她:“你准备如何收拾了我?”
绍玉慢条斯理地分析道:“左右你也算是条真龙,拔毛剥皮是用不着了,不如就除了你的鳞片抽了你的龙筋割了你的龙角叫你从此做一条蛇,这算不算收拾了你?”恐吓罢好整以暇地将他望着,只待他变一变面色。
而占春风听得她的一番话,面上表情虽是阴晴不定了一番,可却变幻得有些奇怪。好似戏本子描述的那些个有了情郎的深闺女子,眉目间总有些欲语还休的愁态,心里头想的是日夜与君相伴,却又总归是难以启齿。
很久以后,绍玉终于晓得为何当初他会露出这种别扭的神态。说来也好笑,确是没有人定过规矩,只有神龙方能做一海之君的。
只是此时绍玉方不知自己的孤陋寡闻,见他一副委婉隐忍的情状,忖了忖,关切道:“我说小白脸,看你这表情,莫不是便秘好多天了罢?”
占春风一把捏碎了酒杯,咬牙切齿,“你若再多说一句,我即刻便将你给收拾了。”
绍玉很是识相地收住了话头,朝邻座满面诧异的仙友打着哈哈道:“他前些日子吃太上老君送来的大力丸吃多了,如今握个杯子什么的旁事,控制不好力道。”
邻座的仙友一听,转头就对另一人道:“听说了么,东海神君大力丸吃多了,在房事上控制不好力道。”
那人转头又对别人说了:“听说了么,东海神君滥吃补药,如今在房事上已使不出什么力道了!”
流言转瞬间散布开来,将个好好的东海神君硬生生传成了东海萎君。
幸而占春风那一族耳朵虽长却是往下折的,故而耳力并不甚灵敏,否则叫他听见,这席间不知又要生出多少的腥风血雨。因此虽是察觉到那些个神仙交头接耳一番后,偷偷摸摸地瞧他,也只能在心里暗自纳闷,不好外露。
又说道那只花团子紧随二人其后,献了贺礼,便在占春风正对面坐下了,扯着帕子凄凄切切的眼神将他绞着。
占春风却神色淡定,一杯杯地给自己灌酒。
宴过半旬,有个仙娥抱了团白生生的小面团从后头走了上来,接着将小面团小心翼翼地递给了花不迟。狐九瑟咯咯笑着伸出指尖逗弄着小面团圆圆润润的下巴,花不迟只在旁静静看着,目光柔情似海。
众仙均瞧着那面团生得很是白净喜人,又是恭贺连连。
绍玉抽空从吃食上收回注意力瞧了两眼,心中暗道这面团虽生得好看,但等他长大自己也应当上了万岁,老牛吃嫩草这个行为其实是不大合理的。在她想来应当是老牛配老草,嫩牛配嫩草,方才登对。因而她只看了看,便又不甚感兴趣地低下了头。
复又吃了两口酱肉,斜刺里却伸过来一只修长的手,手上握着块绢帕,轻柔地覆上了她的唇角。她怔了怔,侧目对上占春风甜得腻死人的视线,一下子反应不过来。
占春风轻轻柔柔地替她拭去唇角的酱汁,语中带笑道:“瞧瞧你,脏得像只小花猫一样。”
绍玉被他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惊得险些从凳子上掉下去,然而身子刚一动,就被他攥紧了手腕给按住了。眯着眼望向她的目光温柔间暗藏汹涌,黑沉沉地带着几分威胁,竟叫她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寒噤。
“别只顾着吃,将那个什么劳什子神女赶紧给我解决了,”他指尖捋了捋她的额发,微微笑着语气却是咬牙切齿的,“当初我们可是约定好的,莫非你忘了?”最后一个冷飕飕的音调落下,他又伸手拿着酒杯小啄了一口。
几道好奇且八卦的眼神炙热地投了过来,绍玉僵着脸干笑了两声。
她也端起酒杯掩着唇,同他商量道:“不若我们同帝君二人配个不是,先行离席了罢?”
占春风也是着实不堪忍受那花团子好似扒皮拆骨般赤裸裸的眼神,率先起身朝帝君二人走去。绍玉在后头亦步亦趋地跟着。
花不迟正逗着小面团玩儿开心得很,听见二人道别,讶异道:“这么快就要走了?”
还不待二人回答,又听得狐九瑟大惊小怪地喊道:“不迟不迟你快看,小狐狸笑了哎!唔,小狐狸这是……这是在冲着绍玉笑!”说完不管不顾地将小面团往绍玉怀里一塞,笑眯眯地说,“绍玉你抱抱小狐狸再走罢!你瞧他冲你笑得多开心。”
绍玉只觉得一团软乎乎的东西被塞了过来,她下意识地用力抱住了,低头看看笑得两眼眯成一条缝的小面团,又看看袖手旁观的三个大人,面上皆是不知所措。
占春风嘲笑道:“不就是抱了一团肉,至于摆出这副表情么?”
正说着,一条小小的纯白色狐狸尾巴从襁褓里探了出来,晃晃悠悠地在绍玉面上轻拂了两下。绍玉面上一痒,刚想笑,却觉得衣裙有些湿漉漉的,忙将小面团往占春风手上一放,却还是迟了一步。
“呀,小狐狸尿了。”狐九瑟扯着她的衣裙看了看,歉然道,“真是对不住,许是小狐狸瞧见你太激动了,所以一下憋不住就尿了。”
那厢僵硬地抱着小面团的占春风仍不忘讥讽她,“指不定是被她吓得失禁了。”
绍玉狠狠剐了他一眼,同满面愧色的狐九瑟说道:“不碍事,就是这般出去不大雅观。不知帝君可否借我一套裙衫,暂且先与我替换下这一身。”
狐九瑟忙招手唤了仙娥过来,“你带这位女君去内院换套干净的衣衫。”又连连道了好几次歉,才放绍玉走了。
花不迟从占春风手中抱过小面团,轻轻捏了捏小面团的鼻尖,亲昵道:“你这小家伙,又给我惹事。”小面团淡巴巴的眉毛拧了拧,呼呼喷了两口气,却又咪咪笑了。花不迟将小面团交给仙娥去后边拾掇一番,转而对占春风一挑眉,朝绍玉离去的方向努了努嘴,“怎么,不跟去看看?”
占春风蹙了蹙眉头,刚要出声,却又对上花团子如狼似虎的眼神,神色登时僵住了。一时间什么话语都哽在了喉头,利落地转身说道:“如此我还是跟去瞧瞧罢。”
喧嚣声逐渐退去,便可看见内院里种着许多的惜梧树,蒲扇似的叶子密密麻麻地坠在枝桠上。地上接连地生着几种灌木,里面星星点点地绽出许多的花骨朵,颜色各不相同,形状也是无一类似。
绍玉换了裙衫别过那小仙娥便又朝前庭去了,将将要拐过一处廊角,只听得另一方传来一个十分耳熟的声音,清冽似玉器相撞。那声懒懒的,含着淡淡的笑意,“小娘子莫动,快让我瞧瞧是哪儿伤着了?”
她呼吸顿然变得急促起来,心脏好似被人紧紧地捏在手心,几乎要喘不过起来。脑中一片晕眩,只有那人的声音在耳边不住地回旋,那人的面孔也在脑海中渐渐变得清晰。
沧海桑田还未变幻一遭,她不曾料到,竟然这么快又会遇见了他。
一手扶着墙,眸色猩红,双眼一眨不眨地见着地上那人的倒影逐渐走近。却蓦地,有人自她身后拍了拍她的肩,愕然地问她:“我寻了你许久,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绍玉一闭眼,回头望向占春风时已是面色如昔,“没什么,许是酒喝多了,有些头疼。”
就在此时,那人也自另一方转了过来。却是个穿着墨色长袍的男子,怀中抱了只血迹斑斑的小猫崽,身量颀长瘦削,却生得极好看,眼角眉梢俱生风流。他甫一见绍玉,眸中急速地划过一道复杂的亮光,却转瞬换上满满地惊喜之色,“阿绍……”
绍玉端着副虚笑,“好久不见了,孟似。”说罢飞快地牵起占春风的手,淡淡道,“我与夫君尚有要事,就此告辞了。”
孟似并未强留,道了句再会,便退到一旁默默地看着二人并肩的背影逐渐远去了。
“莫非阿绍就是原先你同我说过的那一位么?”不知何时,花不迟抱着双臂站在了几步开外,眉间微微蹙起,眼中神色莫名。
孟似收回黯然的目光,转过脸,却边走边对花不迟嬉皮笑脸地打着哈哈:“什么那一位?我怎么不记得自己同你说过什么人了?”
花不迟定定地瞧了他一眼,接着口中悠悠地叹了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