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朝阳》陆子洛

2、凤朝阳第二回

　　二）

　　浮华百年，于你不过一瞬，于我却是一生。

　　夜凉天清，月华如水。

　　国师府四季不败的满池莲花在银白月辉下恬静无声，香气悠然，随夜风袅袅逸散，平和润泽人心的奇异力量弥漫开来。长夜过半，雅致的书房里依然亮着一盏灯火，光线暖黄，柔柔的映着灯下人的轮廓。他似是已将全副心神都放在了手中的书卷上而不闻外事，可那极轻微的响动仍是一丝不落的被捕捉到。濯亭暗叹一声，心下已经了然了八九分，索性放下笔“公主殿下，此时已过半夜，您理当休息了。”

　　不出所料，他话音尚未彻底落下，一抹浓烈明媚的红嚣张地闯入视线，看架势，似乎是来者不善。尽管早就习惯了这位公主大人随性而为的到访，但又一次看到绝不应该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出现的人，濯亭还是一阵深深的无奈涌上心头。她真是把国师府当成了凤栖苑么，来去自如到这种地步。

　　“天色已晚，公主无事还是尽快回去吧。”漫不经心翻动着书页，他尽力语气委婉的下达逐客令，心底毫不客气的腹诽着，凤清凡也是太宠着自己的妹妹了，什么事情都由着她，不然怎么能惯出这么个张扬的性子来。“哼”不满的一声清嗤，凤朝阳轻车熟路的从书房某个角落拽出一张藤椅，毫不客气地坐下去直接用行动表达了“我有事，我现在不回去”。顺手拿过书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茶水刚沾唇，凤朝阳姣好的眉便拧成了一个结，“冷成这样你还喝？现在是什么季节还要我提醒你不成？”将茶杯狠狠的扣在书桌上，力道之大让青瓷杯里的茶水悉数溅了出来。“就算你有这几千年的修为也不能这样折腾自己啊！看什么看，再看能看出朵莲花来么？”她没好气地责怪着这一脸风轻云淡的人，正迎上那目光里几分笑意，凤朝阳恶狠狠地瞪回去。

　　轻叹着摇了摇头，濯亭彻底放下了手中的书卷，不染尘埃的袖袍随意一拂，桌上张牙舞爪的水渍便不复存在。“不，只是感叹你摔东西的力道拿捏的越来越准，这次不需要我修茶杯了。”直接忽略了少女喷薄而出的怒气，他如是淡淡的回应道。

　　“算了，今天来不是和你讨论你的身份问题的。”明智的选择了不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缠，红衣的女子质问道 “若不是长皇兄事先告诉了我，让我今日能在殿门外候着，否则可是连闹上一场的机会都没有。”口气里的不满和愤怒将房间里的气氛渲染的剑拔弩张。“闹了又有什么用，不过是惹得龙颜大怒，于事何济？”冷冷的反问，一时间针锋相对，谁都不甘示弱，因为谁都以为，我说的没有错。

　　火药味十足的两句对白后便是长久的安静，灯火昏黄，沉默成了主场。

　　一滴烛泪无声滴下，终于凤朝阳先开口，她半是开玩笑半是无奈的说“又是我先沉不住气，果然，这种比耐心的游戏还是长寿的家伙比较擅长么？”似是并没有想听濯亭的回答，凤朝阳把目光转向窗外，国师府的院门外，便是宫宇轩昂九重城阙，“我只是不甘心罢了，在这个名为家的金笼子里被责任这条锁链绑了十七年，我不想把剩下的人生全部葬送在一个冰冷的囚牢里。”接着她自嘲似的弯起了嘴角，瞳仁里闪过一抹或遗憾或惋惜的光，“濯亭，有些事情，你是不会明白的。”收回视线，白衫少年清隽的容颜落入眼中，凤朝阳想起初见时面前那人不过是十五六岁孩童的模样，谁能想到他那时便已经看了朝代更替千年？神仙精灵的寿命太漫长，亘古洪荒，悠悠岁月太久太久，他们怎么能明白寿命相较于他们是弹指刹那的凡人，会以怎样的一种飞蛾扑火的姿态，用极其有限的生命去追逐一些在他们眼中微不足道的东西。

　　“这斗转星移，白云苍驹，濯亭，你可有将岁月放在过眼里？”

　　少女清丽的声线将他的思绪扯回，蝶翼般的羽睫微微颤动，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他藉天地灵气孕育而生，聚日月精华五百年修得灵智，此后静修五百年获得人形可不拘于生长的一方土地而游历四荒纵横，百年光阴尚且视如转瞬，怎么能说把岁月放在了眼里？“大概是，没有吧。”

　　凤朝阳一副“我就知道是这样”的表情，濯亭的答复，必然是意料之内，接着她又问“濯亭，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做凤宁的国师？”她是着实不明白，凤朝阳断不信濯亭会贪恋权贵荣华，那可能性比她自愿嫁到墨央还小的太多，可除了这些和压抑束缚，国师这个位置还能带给他什么？清雅出世如他，又为何要让那一袭白衫，沾染上滚滚红尘？

　　这一次，濯亭是彻底的愣住了。

　　是啊，为什么？他在心底问自己，却是四野寂静，没有回音。“因为是师父要我留下替他辅佐凤宁的君主。”他这样回答着自己，莫名地几分慌乱，像是刻意强调的语言，苍白而软弱无力。其实，自己也不知道吧，这个问题的答案。“师父说，我以莲修得灵智，本已太过出尘。而道，需先拿起，才能放下。”墨玉般的瞳仁依旧如水清澈，却蒙着一层疑惑与茫然，他摊开手，十指纤长，骨节分明，在虚空中轻轻的一握，徒然地叹息，“只是何谓拿起何谓放下，我始终不明白。”

　　濯亭一席话说完，却不见对面的凤朝阳有何反应，这丫头，什么时候是这么耐得住性儿的人了？疑惑的看过去，却在看到那人趴桌上一脸恬然的安稳熟睡时禁不住哑然失笑“这么理直气壮的责备我，，自己也不怕着了凉。”他站起身，天际星河渐隐，欲曙，濯亭信手捏了个法诀，青色的光华由指尖绽放，顿时一室温暖如春。

　　他推开门去，将晓未晓的夜色里。凤宁都城金碧辉煌巍峨大气，看起来就像是一座巧夺天工的精美囚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