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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城头落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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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家洛心中一横,正想答应香香,却听见背后传来一个声音:“陈家洛,你出来一下,朕有话跟你说!”
陈家洛转头,看见乾隆正站在自己背后,一双眼睛血红血红,嘴角却还带着微笑。
陈家洛犹豫片刻,跟着乾隆走了出去。
乾隆心中虽恨不得杀了陈家洛,将其剥皮拆骨,却还假装淡定,看着陈家洛走出来,便做质疑装问道:“朕刚刚已经看了那些书信,原来朕真的是汉人,却不想认贼作父这么多年!”
陈家洛听得乾隆这么说,这原本是他盼望已久的事情,此刻却无半点喜悦,只是顺着乾隆道:“皇上圣明!”
乾隆道:“只是朕的皇后乌拉那拉氏是满人,且又同朕生育了儿女,朕若当真要把满人赶出关外,她又当如何呢?”
陈家洛忽然不能言语,乾隆看着陈家洛的脸色,道:“朕虽然与皇后是夫妻,却也不是结发夫妻,更对她没有什么深厚的感情,朕现在魂牵梦绕的,就是这位香香公主。若是能够得她为妻,朕做什么也愿意了!”
陈家洛虽然早料到了乾隆觊觎香香公主的美色,却没想到他竟然一上来就说的这么露骨,心中大吃一惊,根本不知乾隆是什么意思。
乾隆又道:“本来君子不夺人所好,但这是命中注定的冤孽,哎,情之所钟,奈何奈何!天下竟无一人可替我分忧,即便是当了汉人的皇帝,功垂千秋,又有什么意思?”
陈家洛浑身一震,他到了此刻,方才明白,乾隆叫自己见香香公主的意思,竟然是为了让自己劝服香香从了他……
想到此处,陈家洛血往上涌,想也不想,便要拒绝,然一扭头,又透过窗户看到楼外,那些工匠正在修缮沙丘上的帐篷,心想,若是任由胡虏凌肆,不知天下又有多少百姓要受苦。乾隆这话说的再明白没有,我难道要为了一己之私,就将这驱除胡虏的机会,拱手错过吗?
陈家洛左思右想,竟不能决断,乾隆见陈家洛这副样子,心中更是又妒又恨,暗自琢磨,陈家洛武功高强,若是他不能劝香香从我,那我是要在这里动手呢?还是骗的他到外面动手,以免香香见到我杀了她的情郎后更加恨我?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房中气氛沉闷非常,只听得炭火烧裂的啪啪轻响。
正在僵持之间,忽然听得外面通传:“皇上,荣亲王求见!”
乾隆正愁自己单身再此,若是陈家洛万一起了歹心该如何是好,此刻听见朱厚照前来,忙道:“快叫进来!”
朱厚照不大一会儿便走入房中,他见到乾隆和陈家洛两人的脸色,心中暗想:穿帮了?还是穿帮了?
却听见乾隆道:“陈总舵主若是不能决断,不妨回去好好想想!”
陈家洛一颗心千头万绪,听见乾隆这样说,缓缓站起,道:“是!”
说着,便退了出去,陈家洛刚到门口,便被朱厚照叫住:“陈总舵主且慢!”
陈家洛停下脚步,抬头看着朱厚照,想起朱厚照前几天对自己说的话,心中一片茫然,朱厚照对乾隆道:“皇阿玛,总舵主也是儿臣的旧相识,儿臣想邀他到府上住两天,不知皇阿玛允许否。”
乾隆亦看着朱厚照,心中暗想:自己多次不能搞定陈家洛,都是永琪出面搞定的,这一次说不定也没问题,便朝朱厚照招手,待他走进之后,乾隆低声道:“他和你交情不错,你让他把香香让出来!”
朱厚照心想:乾隆你也太牛叉了吧,这种都能想到?
然而他回头去看陈家洛,陈家洛站在门外,脸上一脸悲伤的样子,朱厚照心中更是拍案惊奇:果然是一对兄弟啊!脑回路都是非同一般!
朱厚照点了点头,对乾隆道:“皇阿玛放心吧,我会让他明白他应该做些什么的!”
乾隆满意的点了点头,小声道:“他功夫很高,永琪你要小心!”
朱厚照一笑,对乾隆行了个礼,走出门外,瞥了陈家洛一眼,十分鄙视:“陈总舵主,咱们走吧!”
陈家洛跟着朱厚照下楼,他在楼梯上的时候,神色还是凄然,然而当他看见楼下站着的赵半山等人时,便勉强笑道:“都回去吧,我先去荣亲王府上走一趟!”
赵半山早已知道朱厚照对红花会的多方照顾,并没多说什么,一行人走出宫中,赵半山和陈家洛分手后,周围只剩下朱厚照一个人时,陈家洛才深深的叹了口气。
朱厚照看了陈家洛一眼,道:“叹什么气?我说你是活该!”
陈家洛抿着唇,摇了摇头,朱厚照当然知道陈家洛在纠结些什么,牵了一匹马,将马缰递到陈家洛手中,道:“既然在京城呆的不痛快,不如出城走走,说不定你会想通!”
陈家洛嗯了一声,朱厚照也没带旁人,策马扬鞭,在京城中便纵开四蹄飞奔,陈家洛却骑着马慢慢走在后面,等他再次抬头的时候,看见朱厚照已经远远的站在城门外等他了。
朱厚照等陈家洛到了之后,问:“怎么?皇上劝你把心爱的女人让给他?”
陈家洛双眉紧蹙,什么话也不说,一鞭子摔在马屁股上,马纵蹄飞奔。
两人一路奔驰,约莫两个时辰,便来到长城边上,陈家洛将马扔在城脚下,拔足疾奔,三两下便跃到城头,朱厚照跟在陈家洛后面,爬上城头。
陈家洛上了长城,望见城外苍茫暮色,想到自己曾经答应过香香,要带她前来看长城,却不想最后竟然是这种结果,他胸口憋闷,纵声大叫,声音震荡山谷,许久不能停歇。
朱厚照看着陈家洛的样子,心中虽然恨其软弱,却也有些同情,带陈家洛叫声停止,便同情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这里也没别人,有什么难过的,不好决断的事情,不妨说出来听听!”
陈家洛平日里是红花会的大当家,所有事情只能憋在心中,人人都敬仰他,仰慕他,就是香香公主,也只觉得他是个无所不能的大英雄,竟没有人能和他真正的平等论交,然而面前的朱厚照虽然见面次数不多,却没有什么利害关系,陈家洛也不怕在朱厚照面前掉了自己红花会总舵主的面子,他心中痛苦,双手按在城墙上,看着远方:“永琪,我是不是很没用?”
朱厚照点头:“是啊!”
陈家洛哂笑一声,道:“他竟然让我……竟然让我去劝香香从他。我明知这事情做不得,却,却还……”
朱厚照扬了扬眉,道:“却还想,如果香香公主真的从了他,他就会加倍的努力干活,把胡虏逐出关外?一边是天下百姓,另一边是自己私情,所以竟无法取舍,忠义难两全?”
陈家洛双眉紧蹙,叹息道:“我不知该怎么办,真的不知该怎么办……”
朱厚照道:“我也没法告诉你怎么办,若是我劝你不要理会皇上,你将来会后悔放弃了这么好的机会。若是我劝你牺牲香香,你定然会痛苦一生。我只知道,有些事情可以做,有些事情不能做,但我只知道,什么牺牲小我完成大我完全是放屁!”
陈家洛一愣,朱厚照道:“连小我都没了,哪里还来得大我?你连自己的本性都要违背,终日憋着一口气做人,做人都做得不成功,哪里还能指望别的事情成功呢?”
陈家洛道:“世事总是难两全,我小的时候,曾经十分喜欢一只小猫,可我爹爹,因为我终日和那只猫玩,说我玩物丧志,难成大器,将那只猫扔掉了。我难过了三天三夜,从此后发愤读书,心里想着,若我考取了功名,便能找回自己心爱的东西了。只是当我长大了之后,才知道,失去了就是失去了,不可能找回来……”
朱厚照扬眉:“所以?”
陈家洛叹道:“所以,人总是要放弃一些事情才能做成一些事情……”
朱厚照大声道:“呸呸呸!也不知道是哪个混蛋告诉你这些混蛋话的!让我告诉你真相吧!”
陈家洛不解,朱厚照道:“我小时候,就喜欢老虎豹子!我爹说,老虎豹子吃人,当皇子的,整天玩这个简直是不求上进!朝中大臣看见了也会心寒,还让我把那些东西都丢掉!我却偏不!我喜欢,我如果连我喜欢的东西都保护不了,还谈什么家国天下?后来事实证明——”
陈家洛道:“事实证明什么?”
朱厚照一笑:“事实证明,你是什么样的人,就是什么样的人,事情该怎样就还是怎样。那些人,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便要牺牲它人。我爱养豹子,我爱养老虎,我就要专门建个地方养这些东西,也没见伤者谁害着谁!我再告诉你一件事情,古代有个皇帝,他就不爱上朝,人人都说,皇帝不上朝,那是要天下大乱了,但结果怎么样?皇帝一年没上朝,天下照样好好的!乱个屁,不过就是看不惯你清闲!就像我皇阿玛,他要了香香公主,就真的会把满人赶出关外么?他要是真想建功立业,真想要名垂青史,你根本就不用去逼他,就算是没有香香公主,他也一样会做!如果他不想,就算你现在给他十个一百个香香公主,他还想要第一千个,也决不会去想要复国!”
陈家洛听了朱厚照最后一句,浑身一震,他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若是乾隆要的人头是赵半山,是自己义父,那自己是想也不会想便要拒绝。可乾隆要的是香香,是自己的私情。为了儿女私情却坏了国家大事,他这样一想,便觉得无法原谅自己。
陈家洛看着城头徐徐下降的落日,道:“我……我不能……”
朱厚照猛然伸手,搂住陈家洛的肩膀,掷地有声的说:“让我来告诉你,什么才是一个成功的人生!”
陈家洛扭头,疑惑不解的看着朱厚照,朱厚照双眼望着关外的苍茫大地,一字一句的道:“那就是——当抢别人的银子,抢别人的女人,抢别人的地盘,让别人去哭爹喊娘!你只知道为了百姓,那你知道百姓最恨什么人吗?”
陈家洛道:“自然是满清鞑子!”
朱厚照大声道:“错!错!错!百姓最恨的,就是那些文青绿帽!那些连自己的女人都保不住的人,百姓怎么会相信他能够保护江山,保护天下?!满清鞑子?你是没瞧见,不知有多少女人挤破头想要嫁给那些皇帝阿哥,远的不说,就说近的,难道小燕子不是汉人?难道紫薇的娘不是汉人,她们难道不是哭着喊着要嫁给皇帝阿哥?哪里管他是不是满人?哪里还记得国仇家恨?哪里还记得扬州十日,嘉定三屠?”
陈家洛道:“女人哪里能够和百姓一样?”
朱厚照冷笑一声:“有一个伟大的人曾经说过,百姓的性情,就好像妇女,她们宁愿去屈服一个强者,也不愿去指使一个弱者!所以,记好了,真正的开创一代基业,受万民爱戴的人,那是一个走别人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的强者!而不是把自己的女人拱手让人的绿帽满天飞的家伙!”
陈家洛被这么彪悍的言论深深的震到了,朱厚照看了陈家洛一眼,松开手,道:“话我就说到这里,该怎么办,你自己想清楚!”
说毕,转身而去,只留下陈家洛一个人站在城楼上,看着远方的苍茫。
当夜,陈家洛并未去朱厚照的荣亲王府,反而是到了赵半山住的宅子里。
陈家洛神色坚定:“原来皇上今日叫我过去,竟然是想让我劝香香公主从了他!”
赵半山等人都吃了一惊,问道:“那总舵主准备怎么办?”
陈家洛握紧拳头,道:“他若真心想要驱除鞑虏,没有香香他也会做。若是假意,便有一百个一千个香香,也不会去做!”
赵半山等人都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赵半山感叹道:“总舵主,你总算是,想明白了!”
思虑慎密的活诸葛余鱼同问道:“如果是这样,我红花会众乾隆都见过,他若是知道了你的想法,恐怕不久就要动手!”
陈家洛不再犹豫,举起单手,做了个杀的动作。
赵半山吃了一惊,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陈家洛跟荣亲王出去了一趟,想法竟然改变了这么多,他生怕陈家洛是一时冲动,有些迟疑的开口:“总舵主,他……他是你的亲哥哥……你要为了香香?”
陈家洛决然道:“不是为了香香!皇帝好大喜功,奢求无度,就是他做了汉人的皇帝,也不会是个好皇帝!匈奴未灭,何以为家?我陈家洛在此发誓,若不能驱除胡虏,终生不提儿女之事!”
说毕,陈家洛取出自己身上佩戴的长剑,一手握住剑柄,一手捏住剑尖,呯的一声,一柄宝剑被折成两截,掷入地上:“若有违誓,如同此剑!”
红花会众都是心下恻然,一方面为了陈家洛终于看清乾隆真面目而高兴,另一方面,却为他如此决绝而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