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的，夜行舟》狐汉三

1、暖暖破碎

　　远夜的表情永远是单纯而恬静的，像个备受呵护的孩子，被抽离了所有深刻的东西。
　　舒桐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蜷在公车的最后一排，塞着耳机，把玩自己的指关节。指节纠缠，忽的落下泪来。
　　舒桐怔怔的看着那滴纯莹如珠的泪凝固在她倔强的嘴角。那是再美不过的画面。足以让舒桐许下了一生一世爱的决定。
　　在舒桐眼中，远夜是个没有秘密、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远夜会撒娇，会在舒桐失落时像猫一样在他颈边蹭来蹭去，或者静静的伏在膝头盯着舒桐嘴边忽明忽灭的烟火发呆。
　　只要舒桐愿意倾诉，远夜总在倾听。
　　舒桐因此宠溺远夜，他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为远夜提供舒适安逸的生活。而远夜永远是淡淡的，从来没有舒桐预期般的欣喜或感激。这令舒桐既欣慰又失望。一个过于在意物质的女人是虚荣的，而男人的自尊却因为满足女人的虚荣而得到满足。
　　远夜喜欢穿黑色连衣裙；喜欢听很吵闹的摇滚乐；喜欢收集手工坊的黑巧克力；喜欢在雨天把自己关在阳台上画画，把完成的画折成纸飞机从窗口高高的抛出，然后微笑着看纸飞机惨然下坠……
　　舒桐有几次等天晴时去捡起那些罹难的纸飞机，想看远夜究竟画了什么，然而只有一团团被雨水洇开的颜色。
　　这让舒桐不安。就象突然发现自己一直拥有的东西其实并不属于自己。

　　“远夜，你爱我么？”
　　远夜在他怀里点点头，眼睛却看向窗外。
　　“有多爱？”
　　远夜突然笑了。
　　“有多爱呢？你在我身边，分享我的生活，给我承诺，我没有理由不爱你。”
　　这样的回答其实令舒桐难过。
　　“我爱你。”
　　舒桐听到自己的声音因为痛楚而支离破碎。
　　远夜再次把视线转向窗口。
　　“我知道。”

　　在遇到舒桐之前远夜一直在等待。
　　对于远夜来说，樟是个奇特的男人，他让远夜相信这世上果真是存在巧合的。就像一幅拼图，樟恰好是生命中缺失的那一块。
　　当这种感觉被一点点证实，远夜只会越来越痛苦。

　　“远夜，你会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幸福，我只会伤害你。”
　　谁来告诉远夜，爱情不是宿命？
　　既然你不属于我，为什么你要以这样的姿态出现……
　　“我喜欢你，与任何人无关。”

　　远夜从没想过自己也会这样执着，她一直是个随遇而安的女孩子。不再爱了，便静静的退出来，身边的男生最后都会变成好朋友。
　　但只有樟，是她宁可伤害自己也不愿放弃的。

　　也许就是从那个时候，远夜爱上了黑色的棉布裙。那种沉沦的颜色和浑浊的线条让远夜坚强。她决定不再哭，因为总有人会提醒：“值得么？你在为他流泪而他却正在与另一个女人温存。”远夜不想自己看起来像个受害者。隔时离空，即使做不了寸刻不离的相依，他依然是她认定的男人。

　　“远夜，你果然是属猪的女孩子。”
　　远夜往酒杯里扔进第十一块碎冰，孩子气的眼睛好奇的望着林易。
　　“猪都是走直线的，一头撞到底。”
　　“我是不是很傻？”
　　“哪方面？执著于一个不属于自己的男人？相信电影式的白痴爱情？还是放弃了像我这么优秀的男人？”
　　“听起来都很傻。”
　　酒吧里灯光昏暗，远夜看不清林易的表情。十一块冰在酒杯里拥挤着消融。
　　“也许我不该先喜欢上他。先喜欢上对方就像过早亮出自己的底牌，所以总是输家。”
　　“我倒觉得先喜欢上一个人就像是首先发现这个世界美好的一面。远夜，在你喜欢上我之前喜欢你是我的骄傲，真的。”
　　远夜感激地笑了笑。
　　与林易的那些过往已不复记忆。但他们还能做朋友，而且这样的关系让远夜觉得安心。当林易作为一个男人出现时，她只想逃。

　　不经意的。
　　远夜跟同学看了那部《西雅图不眠夜》。英文对白，英文字幕，没有中文的煽情。人对一种自己不熟悉的语言的反应却往往是最直观的。
　　末了同学叹一句：“所以这世上总会有一个人。”

　　远夜决定去樟的城市。
　　电影里的男女主角仅是凭借彼此不确定的感觉，我们至少还拥有那么多的“巧合”。

　　“他不一定会见你。”
　　“会的。”
　　“见了面又能怎样？一夜情？”
　　远夜摇摇头。
　　“失望或者更爱他。”
　　“可是无论哪一种都只会让你更加痛苦。他说得对，他最终会伤害你。”
　　“乐因，让我任性一次吧。”
　　乐因只是定定得看着远夜，不作声的笑了笑。
　　“值得么？”

　　值不值得只有自己知道，至少努力过就不会有遗憾。

　　远夜在一家小小的店面前停住。浓郁的巧克力香从店子里溢出，远夜禁不住走了进去。
　　一只只别致精巧的巧克力娃娃静静的躺在或粉色或黑色的蕾丝中，睁着大大的眼睛，期待，不安，像是待嫁的小小新娘。
　　远夜隔着橱柜玻璃一只只点过去，停在一对小小的僵尸娃娃上。娃娃穿着中世纪燕尾服，颈上的领结被演绎成了一只展翅欲飞的蝙蝠。
　　“所有的巧克力娃娃只有这一对是没有表情的。”
　　店子老板是一位四十岁左右的男子，有着和远夜一样孩子气的眼睛。
　　“因为他们会跟随主人的情绪变化。你开心他们陪你开心，你伤心他们陪你难过。”

　　远夜买下了这对尸娃娃，送给樟。

　　机票是三天后的。
　　远夜躺在床上，对着灯光把机票举到头顶。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都是一张通向幸福的机票。

　　我梦到过这样的结局。
　　樟打来电话，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像我想象中那样，南方男人特有的发音，一如温柔阴昧的雾丝。
　　他说：
　　“远夜，我要结婚了。”

　　这样结束没什么不好。尽管结局是破碎的，但对远夜来说至少已是完整的故事。
　　他终究是属于另一个女人的。
　　远夜静静地站在那包肥肥的行李旁，那曾经期冀幸福的笑容无所适从的凝固在脸上。
　　“樟，这辈子的幸福是你欠我的。下辈子，我要讨回来。”
　　“远夜……”
　　远夜平静的挂了电话。
　　是她退出的时候了。

　　在这个拥挤的时代，几个数字便可以让一个人隔时离空的与另一个人相遇。同样的，也可以无声无息的从另一个人的生活中消失，只要变动几个数字。

　　远夜来到海边，把那张提前过期的机票小心翼翼的撕开，折成一只一只纸飞机，乘着海风抛向远方。

　　“樟，如果我消失了你会怎么办？”
　　“等。因为想走的，留不住。想留的，不会走。”
　　那么，至少我还值得你等待，是吗？

　　在回家的公车上，远夜终于止不住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