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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西边云霞如火,变幻莫定。夏日的夕阳依然吞吐着烈焰,景华园中的花草也经受不住如此的烈焰而纷纷垂下了头,唯有一只今晨刚刚飞来的知了仍在不断嘶鸣着。
      然而一入御书房中,却浑身轻快,暑气全消。却原来景华园内有一处冷泉,四季均是寒气森森,一至夏日,宫中便有人将冷泉引至御书房,以保御书房的清凉舒适。
      昭华帝批完最后一份奏折,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放下朱笔,端起龙案边的茶水浅浅啜了一口,抬眼白了正倚在一边悠闲逗鸟的安澄一眼。
      “朕真是不明白了,为何朕每日总是忙得焦头烂额,你却总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看来朕实在太厚待你,给你的事太少了些!”
      安澄却也并不害怕,笑道:“皇上忧劳国事,心系天下,自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安澄一介小人,独善其身,却只能先天下之乐而乐了!”说完还不忘眨眨眼。
      昭华帝摇头叹息了一声,他对自己这个表弟原来就无甚办法,若当真斗起嘴皮子,更是必输无疑,只能苦笑算了。
      安澄虽知道自己这个皇帝表哥对自己素来宽容,但君臣之道,却也不能不顾及。回头看看窗外,笑道:“夕阳西下,夜幕已近,今夜又是十五月圆,微臣入宫原本就是想与皇上在冷泉之畔饮酒赏月,也好消消暑意,不知皇上以为如何呢?”
      昭华帝笑着颔首道:“早知你最是不耐夏日炎暑,这还没到盛夏,你便成这样了。不过你避暑却避到宫中来了,却也是个大不敬呵!”
      安澄挥挥手,满不在乎道:“皇上若要治我大不敬之罪,理由又何需仔细去找,随意一项,便可要了安澄脑袋了!”言下之意,皇上您就别唬小弟了。
      昭华帝无奈摇头。
      一旁服侍的顺福公公却是一愣,上前一步,却是欲言又止。
      安澄却是看到他这模样,心中大感有趣,便一本正经道:“福公公,皇上与我喝酒赏月,你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莫非是要进谏?”
      福公公一愕,苦笑道:“安侯爷真爱拿奴才开心,奴才是内宫的人,专管服侍皇上,那进谏之事,却哪里就轮到奴才了?”
      “哦,那你就是吃醋了,嫉妒皇上宠幸臣妾了……”换了娇嗲模样,转头飞个媚眼不依地软软叫道:“皇上,您看看这老东西……”
      昭华帝正拿了茶杯喝茶,一口茶犹未入喉,已生生被呛到了,只掩了口,咳嗽连连,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张俊脸也涨得通红。
      吓得一边正憋笑的女官寒烟连忙上前,为他拍背顺气。
      好容易顺过气来,昭华帝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忍不住戟指怒骂道:“你这个妖孽……”一言未了,早又笑了起来。
      几人笑了一阵,昭华帝看顺福一眼,道:“福公公,有话只管讲罢,你也是宫里的老人了,朕自一出生,便是你服侍的,还有什么不敢说的!”
      顺福忙应了个是,看昭华帝和颜悦色的模样,方鼓起勇气,犹豫道:“皇上莫不是忘了今夜是十五,皇后可是三天以前祭祖回来的……若论祖上的规矩……”
      安澄挑挑眉,看了昭华帝一眼。
      御书房内一片宁静,针落可闻。福公公不由得一阵心惊。
      照着云典皇室的规矩,所册立皇后需在下诏后,于承天宫斋戒祭祖九九八十一日后,方可进宫。
      云典皇室又生恐帝后不和,因此规定,每月逢五之时,皇帝不可临幸其他妃子,必得歇在皇后的凤仪宫内。而新后进宫后,必逢十五方能圆房,圆房后,才能举行正式的立后大典。
      思忖半晌,昭华帝才淡淡道:“召沈后至冷泉一并饮酒赏月罢!”长身而起,径自去了。安澄忙忙得跟着去了。
      景华园中,杨柳依依,绿树成荫。冷泉畔,竟仍是一副初春景致,桃李犹半绽,杨柳初抽丝。
      二人坐在一株桃树下,举杯对酌,三杯下肚后,昭华帝借着几分酒意,笑叹道:“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听了你的……”
      安澄疑惑的看了他一眼,他一向是精明,闻弦歌而知雅意之人:“难道皇上当初另有打算?”心下迷茫,实在想不出除了立男后,还能有什么好主意。
      昭华帝摇头表示自己当初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却笑道:“当初说到男后一事,朕曾考虑过娶你为后……”
      安澄一个坐不稳凳子,顿时便摔倒在地,目瞪口呆的瞪着昭华帝,张口结舌,错愕得说不出话来。半晌,露出一个古怪的苦脸:“皇上这是在对我表白吗?”不忘耍宝般伸手自恋的摸摸自己的面容。
      昭华帝见他那惫懒模样,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劈手便将酒杯摔了过去,笑骂道:“不过现在看到你这德性,朕倒是深感庆幸了……”
      安澄笑着闪开酒杯:“我就说嘛,皇上若是对我有那个心,我早成皇后了,也不必等到今天了!”心中毕竟是松了口气,他虽与昭华帝自幼一同长大,情同兄弟,但幼承家训,伴君如伴虎的道理还是明白的。
      昭华帝白了他一眼,懒得跟他耍宝。这个表弟小事放肆,大事却从不含糊,这也正是自己为何如此宠信他的缘由了。
      “子清,你今年也二十有五,是该成家的时候了,可曾看上哪家的女儿?”
      安澄一愣,眼角瞥见顺福小步过来,忙岔开话题:“皇上,您看,福公公回来了!”
      昭华帝笑笑,他本是关心安澄才问及这个,此刻见安澄如此模样,知他不愿提及这个话题,也不再追问。
      顺福一路过来,见了昭华帝便要屈身行李,昭华帝挥手示意免了,信口道:“皇后呢?”
      “禀皇上,皇后千岁偶感风寒,刚刚服了药睡下了!”
      “哦?”昭华帝长眉微微一挑,又问道:“可曾请了御医?”
      “回皇上的话,奴才适才进去皇后的凤仪宫时,恰恰见了秦御医,略问了几句皇后千岁的病情。秦御医只道皇后千岁底子弱,受不得一些寒暑气……”
      昭华帝似笑非笑的看了安澄一眼:“你莫告诉我,你不知道此事?”
      耸耸肩,安澄爽快道:“臣早知沈候幼子身体虚弱,杜御医曾断言他难以活过四十!”毫不畏惧的看了昭华帝一眼。
      昭华帝拧紧了眉,看了顺福一眼,顺福会意,忙叫了一边的人退下。
      “说吧,你究竟是怎么打算的!”
      “沈皇后乃是两年前东黎内乱之时,自东黎归来的……”
      “东黎的龙家之乱吗?”双眉皱得更紧。东黎龙家,用兵如神,世代子孙都为东黎的护国大将军。东黎朝领地位于大陆东北方,气候寒冷,并不富饶,可以说若无龙家,早没了东黎了,只可惜功高震主,狡兔尤未死,龙家已先亡了。
      “是!沈皇后并非耀武候夫人所生,听说他的母亲乃是东黎第一美人。据说他在东黎之时曾与龙家有些生意上的往来,龙家覆灭后,被牵连抄家,不得不离开东黎,投奔生父。”
      昭华帝默然片刻,淡淡道:“你胆子可不小,倒也不怕弄个东黎的奸细入宫。”
      安澄微笑起来,眼中尽是傲然之意:“臣若连奸细也不能识破,也枉费皇上平日的信任了!”
      昭华帝冷冷看了他一眼:“朕知道你是在打龙家的主意,只是小心莫要赔了夫人又折兵!”长身而起,交待道:“你要避暑便由你,朕现在便去看看朕的皇后!”
      安澄笑着起身,躬身行礼道:“谢皇上,臣恭送皇上!”看着昭华帝离去的身影,不由做个鬼脸,顽皮忖道:“皇上,你适才的话可是错了,臣哪有夫人可赔,要赔的也只是皇上而已,这就叫赔了皇帝……”自己想想也觉好笑,竟在朗月清风下,放声大笑起来。
      此时月已东升,凤仪宫中月华如霜如水一般洒落下来,花影摇摇,虽仍有些闷热,却已比白日凉快了多些。
      刚进了殿门,已见一名女官率人跪伏在地,迎候圣驾。
      昭华帝微微一笑,柔声道:“皇后病中,不必多礼了,莫要吵醒了皇后才好!”
      那女官一怔,显是有些意外,口中称谢,人便站起身来,看了昭华帝一眼。月光下,那女官身材窈窕、肌肤赛雪,杏眼桃腮,樱唇一点,竟是个绝色的佳人。
      昭华帝心中微微一惊,口中却不多说什么。
      耳中听那女官莺声呖呖:“主子听说皇上来了,已起了身,只是身子虚弱,不能亲迎,还望皇上恕罪!”转身领了众人进去。
      方入了寝殿,远远便见一人斜倚在卧榻上,正低低咳嗽,纤细单薄的身子微微颤抖,乌木般的长发披了一身,遮了面容,虽未见其人,已觉楚楚可怜。
      昭华帝便停了脚步,道:“皇后身子不便,你们也不必进去了,先去东侧寝宫,朕问候几句这便过去!”
      顺福等人应声便退了下去。昭华帝独自走了上去,他原不喜男色,亦无妇人之仁,但见此人身体如此虚弱,如今却又淌入了朝廷宫廷这浑水,心中也难免有些内疚。柔声道:“吃了药可曾好些?”
      那人慢慢起身,缓缓抬起头来,静静看他一眼,绽开一个清冷如月的笑意:“谢皇上关心,已好些了!”声音低沉深徊,如清溪潺潺动听已极。
      昭华帝一眼瞥见他的模样,早怔立当场,竟是看得呆了。
      浅浅月华映照下,竟显得那人几不似凡尘中人,肌肤苍白得近乎透明,更衬得双眉如远山深黛,斜飞入鬓,一双凤眼斜斜上挑,瞳孔深幽,波光潋滟尽在其中,若月之清幽、如星之灿烂。虽在病中,依然气度清华雍容,卓尔不凡。
      昭华帝心中一阵恍惚,直觉此人竟似清华尊贵得令人不忍稍加亵渎,不由得退了一步。
      那人单薄的身子晃了晃,又跌坐下去,苍白的面容上一抹红晕慢慢浮了上来,又是一阵低低的咳嗽,修长白皙的手指掩住住了全无血色的唇,似要盖住那咳嗽。
      一阵心疼不期然得涌上心头,昭华帝上前一步,将那人拥入怀中,右掌已贴上那人的背后的命门穴,将自己多年苦修而来的内力缓缓输入了那人虚弱的身体内。
      真气一入体,竟觉如泥牛入海一般,心中不由一惊,那人缓过气来,却低声道:“臣谢皇上了,不过皇上却也莫要白费功夫,没有用的!”
      昭华帝收回内力,心中暗凛,嘴上却没多说什么,右臂轻轻环住怀中人。感觉那人微微颤抖的单薄身躯,竟是异常的娇弱,心中不由暗生怜爱。
      “朕只知道你姓沈,倒是忘了问你名字了!”修长的指轻轻抚上乌黑的发,感受那长发宛如有生命一般在指尖流淌。
      这单薄的人啊,怕是把所有的生命都给了这发了罢。
      低缓的声音如泉水潺潺流动:“臣单名一个枫字,停车坐爱枫林晚的枫!”
      “沈枫……”仔细得咀嚼着这个名字,竟有一丝淡淡的甜意。
      怀中纤细的人已缓过气来,慢慢坐直了,不着痕迹地拉开了与他的距离。
      “臣受了些风寒,且莫传染给皇上!”声音缓和却不容置疑。
      微微眯起了眼,昭华帝冷冷地看着眼前人,似是要将他看穿一般,空气几乎在瞬间便凝固了起来,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沈枫却也并不惧他,抬眼平静的看他。眼神清澈,神态安详宁静,竟是一步不让。
      二人对视片刻,昭华帝却突然一笑,缓缓道:“你果然并非常人,安澄的直觉也果然屡试不爽!”
      沈枫垂了头,默默了片刻,低声道:“臣无意冒犯陛下……”
      “无意冒犯??沈枫,你的无意冒犯已足够抄家弃市了!”淡淡笑着,口中吐出的却是冷洌无情的言语。
      那人抬了头,澄澈的眼无喜无怒,仍是一片云淡风清,遥远而不可触摸。
      “臣以为皇上不会如此做!”
      “你倒有自信,左右无事,朕倒不介意听听!”无甚笑意地勾勾嘴角。
      夜风自敞开的窗流淌进来,带了几分凉意吹动了低垂的幔帐。室内的二人坐得极近,气息相闻,呼吸可见。一股淡淡的若有似无仿若春日青草的气息慢慢荡漾在空气中,似乎氤氲了一些什么,却又似乎什么也没有。
      沈枫终于道:“臣以为皇上之所以立臣为后,一是因为要安抚沈家;二是为平息党争;三是为了东黎龙家……”
      “……”心中微微一动,昭华帝静静看他,仍不开口。
      “臣愿助皇上达成所愿……”
      “代价呢?朕却是不相信这世上有白来的好处!”略带了几分讥讽地:“除了东黎龙家这一条外,朕无需你的合作便能达到目的!若说龙家……你毕竟非龙家人,所知之事怕也有限得紧!”
      “听皇上这么一说,却发现原来臣并没有与皇上讨价还价的余地了!”无力地叹了口气,沈枫露出一个自嘲地笑:“代价……似乎也没有说的必要了……”
      无力的斜倚在床柱上,闭上了眼,淡淡道:“话已至此,已没了再谈的必要了,沈枫在此,便任由皇上处置罢!只是莫要连累我的家人!”
      月色下,苍白的人儿益发显得羸弱无依,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遮住了澄澈的眼,更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心莫名的就软了,语气中便也多了几分温柔:“你放心,朕决不迫你做你不想做的事!”昭华帝长身而起,留下一句:“你好好休息,下月十五便是立后大典,朕不想看到一个病恹恹的皇后……”
      黑如鸦翅的羽睫轻轻颤动,澄澈的眼中泛起了淡淡笑意,却许久不曾说话。
      宫外响起那个傲岸男子平静的声音吩咐了一句:“东殿寝宫可曾收拾好了,朕今日便歇在凤仪宫了……”因云典皇室的规矩,皇帝逢五必至皇后的凤仪宫,因此凤仪宫实有两间寝宫,正东者为皇帝寝居,东南方是皇后所居,也算权宜之计。
      送走了皇帝,先前出来迎接的那个女官便挥退了众人,独自走进寝宫。寝宫中虚弱的男子已安静地坐在桌边,浅浅啜饮着手中的清茶。
      女官叹了口气,忍不住道:“主子,您这样做,就不怕……”下面的话,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沈枫轻轻叹了口气,慢慢转动着手中龙凤呈祥的青花茶盏,低声道:“含情,若在三年前,有人告诉我,我有一天竟要装出一副柔弱模样,靠□□来引人内疚,借以脱难,我定当大笑三声,将那人撵了出去……人生际遇如此,岂不令人感伤……”言毕,唏嘘不已。
      那女官含情默然不语,眼中却是泪光隐隐,好一阵子才道:“主子,您别多想了……早些休息罢!您如今的身子骨可不比当年……”
      夜风月色中缓缓流泄出一声长叹,久久徘徊在寝宫的幔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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