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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全 ...

  •   (一)
      “即便是笑饮砒霜,我也甘之如饴。”雅虞淡笑着抬起了头,目光似水,悠悠带着笑意,仿佛隔着几千年的光阴,轻轻落在她面前的男人身上。
      她面前这个的男人,着一身漆黑色的蟠龙绣金边长袍,腰间配着皇帝亲自赏赐的护国宝剑,苍龙。
      翌年有着锋利硬朗的轮廓,深邃而又犀利的双眼。此刻,他迷人的双眼中只剩下一片冰冷。
      雅虞淡淡的看着他,只是这一次再没有了笑意。她姣美的脸上早已失去了平日的红润和恬静,只剩下一片破败的苍凉和孤寂。
      距离上一次的见面,早已过去半年。半年来,她徘徊于病榻,独自一人呆在小院里,没有出去过一次。而他亦没有再见她,便是在她病重的那一天,他也没有动心,仿佛天生就是如此薄情。
      半年的光阴,早已将两人之间的距离越隔越远。他们之间,相隔的已不只是名利和虚假。
      她变了,再也不是以前那个任性的郡主了。而他当然也变了,他渐渐有了填不满的野心和抱负。
      雅虞感觉自己的喉咙仿佛被什么哽住了一般,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能静静的看着眼前的这个人,她的夫君。
      就这样僵持了许久,他终于有了反应。
      松开了握紧的拳头,他缓缓启唇,声音凉薄如冰:“随便你。”

      随便你。

      这三个字,仿佛要去了她的生命。
      她想过他会直接转身离开,她想过他会用不屑的目光看她,但是——她独独没有料到,他竟然只是说了三个字,三个这么简单的字,就好像是一条细细的横沟,瞬间将他们之间的距离画了一个界限。
      明明只要抬脚就可以抹除掉,但是,偏偏他们谁都不愿先向对方低头。

      雅虞深深地吸了口气,目光紧紧迎上那双凉薄的眸子,绽放出优雅甜美的笑容,一如以前一般。
      “贱妾当然是要为王爷着想的,即便是要付出贱妾卑贱的生命,贱妾也在所不辞。”她的声音不住的颤抖,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
      可是,她竟然会说出如此尖酸刻薄的话来。苦笑之余,她只觉得流年似水,早已物是人非。
      他微微一愣,却只是点了点头,目光深不可测。
      雅虞转身不再看他,许久身后已没了声响,她知道,他早已离开。

      (二)
      她是许久没有抚琴了的。
      以前,她总觉得。弹琴最好的时候,是心情疏朗,月色美好之时,坐在院子里的石椅上,素手若有若无地滑过琴弦,任天地间的一切静谧紧紧围绕在自己的身边,月色泼洒清凉如水,清风吹拂沁人心脾。
      可今日,既不是心情疏朗之时,也不是月色美好之时,有的之时一颗伤痕累累的心和一股阴沉沉的寒风。
      手缓缓滑过琴弦,一首《与君绝》无意识的流泻而出,一如低苦哀嚎的凤鸣,悠悠响彻在小院的上方,久久不散。

      翌年行走的脚步微微一滞,定身,倾听着一缕模糊而又不清的琴音,半晌,他微微一愣,唇边竟泛出一股苦涩的情怀。
      “将军,怎么了?”身边精明的侍从早已看出了不对劲的苗头,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
      翌年猛然回神,叹了口气苦笑道:“没事,去书房。”说罢,抬脚便迅速地离开原地,仿佛是要逃离一般。
      “是。”伶俐的侍卫连忙快步跟上。

      西钦二十年冬至,护国将军翌年北上伐寇,大雪漫漫,胜。灭敌军十万,我军伤十二万。
      西钦二十一年春,外寇突袭我军驻北河军营,护国将军翌年负伤。
      ——《西纪》

      一日又一日收到关于他的消息,她果然还是做不到心静。一日又一日听到他所领的军队军情险重,她竟然还会为他担忧!
      她果然,还是不能做到心平气和,还是不能做到不管他的死活。
      她果然还是会为他的遭遇而担忧,还是会为他脱险而暗暗松气。
      她每天都会想:他什么时候凯旋而归,他会不会饿了几天还是硬撑着没有吃饭,他会不会又是几天不眠不休的研究战术,他会不会受伤,他会不会——死?
      每每一想到这一个字,她就感觉似乎有一只手在狠狠揪住她的心,死死也不放开。痛到她冒冷汗。
      她终于再也支撑不住,再次病倒在床榻。
      于是,她会每天看着窗外的寒梅,微微的发愣,感觉一室的冷清寂静,她会默然流下凄楚痛心的泪水。她开始混混沌沌的小憩,只有这样,在一片的寂静中,她会感觉自己似乎回到了过去——
      她本是承欢父母膝下的娇贵郡主,一道圣旨下令,她下嫁于立下汗马功劳的他,那时他还只是一个算是有名气的副将,和现在的护国大将军的位置比起来,还差得远了。
      许多人都不知道为什么皇上会把一个娇贵的郡主嫁与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副将。连她自己也不明白,可是,她周围所有的贵族女孩都离不开指婚的命运,包括她。
      所以,对于她来说,嫁给谁,都是一样的。
      夫妻之间只要做到客客气气,相敬如宾就行。
      而她,恰恰能做到。

      皇上给他们选了一个良辰吉日,甚至派人送来了许多贵重的东西,让她几乎以为自己嫁的人不是一个副将,而是一个名震四海的大将军。
      在红头盖下,她什么也看不到,只能低着头,小心翼翼地看着地面,她可以看到一个男人的靴子,黑色的靴子,踏出稳重的步伐。
      他们的手上拿着红线,一头在他那边,一头在她这边。
      想到这里,她的脸突然红了起来,那是属于少女的娇羞。
      洞房的那一刻,他坐在她的旁边,似乎感觉到了她的不安,他轻轻地笑了起来,声音低沉好听,“郡主都辛苦一天了,吃点东西比较好吧?”如此玩世不恭的语气,让她腾地怒了起来,任性的一把扯下了红盖头,对着他怒目而瞪:“哼!你当本郡主不知道吗!我这就吃!”
      说着径直走到桌边,拿起桌上的交杯酒一口气喝完,让后狼吞虎咽地席卷了这个餐桌,完全没有了平时的形象。
      他不知何时坐在了她的身边,有些惊讶的看着她,眼睛里是满满的笑意。
      雅虞被他的目光看得脸红,有些嗔怒道:“看什么看!没见过女人呀!”
      他似是被她凶悍的目光给吓到,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颇有些喃喃自语地嘀咕道:“原来我娶了一个凶悍的老婆啊……”
      雅虞差点给水呛死,一边忙咳嗽个不停,一边拿手颤巍巍地指着他:你你你……你了帮天也没有说出话来。
      夜了。
      他打了地铺,睡在地下;她独自一个人独占一个大大的暖暖的床,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偷偷笑了起来。
      似乎,和其他贵族女子相比,她好像更幸运点。

      雅虞想到这里,苍白的唇边泛出一抹微笑,一股暖流包裹住了她的心口,原来他和她,还是有美好的回忆的。

      她也记得他第一次问她的名字。
      那是他第一次带她出去玩,一人一匹马,潇洒地跑到了郊外去。坐在石头上休息时,他看着她累得气喘吁吁的,笑着问道:“郡主,你叫什么名字呀!?”
      她平复了激动地情绪,睁大眼睛回过头看她,脸上还带着运功过后的绯红,似乎没听清楚的样子。
      于是他再问了一次:“郡主,你叫什么名啊?”
      “诶?”她愣了一下,然后说道:“你竟然不知道本郡主的名字?怎么可能!你耍我啊?我才不陪你傻呢!”
      他轻轻笑了一下,说道:“我想要你亲自告诉我啊,你不觉得这样很好吗?”他微微斜过了头,看着她说道。
      “雅虞”她几乎脱口而出:“我叫雅虞。”
      “雅虞?”他低低念了两声,又说道:“哪个雅?哪个虞?”
      她实在不想和他闹下去了,于是一把扯过了他的手。在他微微带茧的掌心一笔一划地写下:雅虞
      “知道了么?”她说:“优雅的雅,虞美人的虞。”
      “哦。”他有些紧张的缩了手,撇过了头,“哦,我知道了,你叫雅虞。”
      可是,雅虞还是很不小心地看到了他脸上的红晕。
      “翌年——你脸红了耶,没想到——你竟然脸红了!!”
      她一把跳了起来,有些吃惊地大声叫道,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

      雅虞轻轻笑了起来,可是她只觉得一阵气血从胸口处涌上,接着便是一发不可收拾的咳嗽声。
      身边的侍女连忙上前,急切地问道:“夫人?怎么了?要不要请大夫看看?”年轻少女清澈的眼中盈盈装满了急切地泪水,好像轻轻一眨便会低落。
      雅虞摇摇头,低声说道:“扶我出去走走。”
      “这……”侍女年轻的脸上流露出无措:“夫人……您身子虚弱……不应该出去的,您要留在屋子里头。”
      “无碍的。”雅虞轻轻地朝侍女露出了温和典雅的笑容,颇有些艰难的起了身,然后独自走到了门边,侍女叹了口气,拿起放在一旁的大衣,轻轻盖在了雅虞的肩上。
      这是她半年以来第一次走出院子。
      走过一条又一条陌生而又熟悉的小道,她径直穿过错落有致的亭台,熟悉的来到了他的睡房。
      示意身后的侍女在外面等着,她轻轻推开了门。
      一如以前一样。家具一件都没有少,就是连梳妆镜前,也依旧放着她的一些首饰。
      坐在了椅子上,仿佛回到了过去,他修长的手执起她漆黑如墨的青丝,有些笨措的轻轻帮她梳头,生怕扯伤了她的头皮。
      温情的笑容又浮在了她的脸上,她起身,缓缓走到床边,躺下。
      手似乎触摸到了一块丝绸触感的物体,她微微一愣,将东西从枕头底下扯了出来——一条红色的盖头。
      上面用金丝银线穿插绣着并蒂兰花,盖头的一个小小的角落,有几针歪歪扭扭的斜线,雅虞将它拿近眼前,细细的观看。
      雅虞,你发现了?
      六个字:雅虞,你发现了?

      炽热的泪水猛然滚落,眼前模糊一片。
      六个字,只因为这六个字。
      半年前,她任性地将他们大婚时用的头盖抛掉,说出了最最绝情的话语,却没想到他如此有心,竟然将它找了回来。
      一个堂堂的将军,竟手持针线,为她缝了这六个字。
      叫她如何能够不动心?

      可惜,为时已晚。
      半日后,西边传来快捷,翌年将军壮烈牺牲。
      圣旨一条,追封为西伯侯。
      半年后,西伯侯夫人饮毒自尽,如此贞烈的行为,引得京都人民大大感慨。
      过了许许多多年之后,依旧是一方佳话。

      我愿为你,笑饮砒霜,甘之如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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