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旒疏之易》式采薇

1、全

　　那是记忆中一个沉闷的夏天，聒噪的知了紧紧地匿藏在浓郁苍绿的树木之间，发出一声又一声悠长且亘远的轻吟。毒辣辣的阳光使劲浑身解数烘烤着大地。
　　烈日滚滚，伴随着灼人的热浪，一层又一层。

　　中考过后，整个人顿时垮了下来，就像是一直支持着自己的那一个执着的信念，在完成使命后的一秒，垮台了。梁木“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微微欲坠的房屋，终究还是倒了，土墙塌了，铺天盖地的便是尘土。
　　断断续续地从旧同学的口中探听到了他的消息，他以优异的成绩被保送到了全市最好的重点高中，以他的聪明才智，前途一定是光明且无限好。
　　三年前的某一天，我和他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我们是一样的。然而，三年后的某一天，我和他的距离已经相隔的太远太远了。
　　我常常会一个人拿着手的那张毕业照发呆，照片上学校的天空被ps成了清晰而又动人的蓝色，洁白的浮云朵朵，把身后的教学楼衬得无比的美丽。一张张年轻而又灿烂的脸庞，暴露在烈日之下，微微眯起的眼中，充满了对未来的希翼。
　　唯有他的那张脸，俊秀清隽，黝黑的双眼中微带了一丝犀利，微钩的唇角上带了几分嘲讽。鹤立鸡群般的，不容忽视。
　　我有时会想，如果时间倒退到一年前，我会不会死命学习，然后到一年后的今天，可以用最最灿烂和满足的笑容，朝他大声说道：“我还要和你做同学！”？
　　段傅易，你真是让人讨厌。

　　翻出了毕业那天老班给我们班每个人发下的一张通讯录，手指在洁净的白纸上一一划过，只想找到那个牵动着我喜怒哀乐的人的名字。
　　段傅易。
　　咬着下唇，我犹豫了许久，还是将他的手机号码一个一个慢慢地输进了手机了，然后双眼一闭，心里突然涌现出一股敢死队队员准备一鼓作气上战场赴死般的决心，重重地按下了接听键。
　　心扑通扑通的跳着，手心仿佛都冒出了细细的汗，微微的粘稠。
　　知道电话里面出现了嘟嘟嘟的忙音，我的心才慢慢平静下来。整个人仿佛脱水了一般，感到无比的轻松，可是，心中亦有微微的片刻失落。
　　窗外不知何时染上了灰蒙蒙的颜色，乌云压得低低的，翻滚着，发出一阵阵沉闷低沉的隆隆声。
　　夏天下雨了，真好，可是，为什么还是这么闷热呢？

　　隔天上午，甄燕给我打了一个电话，电话中她的声音还是那么甜美，夹杂着一丝刚刚睡醒的慵懒。
　　“喂，苏瑾，你说要不我们去打暑期工吧？”
　　“嗯？”我一时有些听得不真确，于是又惴惴不安地问了一遍：“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次给我听听？你说去哪儿啊？”
　　那边的甄燕顿时没了声音，然后她低低的骂了一句：“我说苏瑾同志！怎么才过几天你耳朵就出问题了？？！！”她不耐烦的说道：“那本小姐就再重复一遍，我说——要不我们去打暑期工吧——”
　　我的脑子顿时当掉了。
　　“天呐！！我们的千金大小姐竟然会说出这么——这么懂事的话儿！真真是吓煞我了！”
　　“鬼哭狼嚎个干什么劲儿？”甄燕骂道，随即嘿嘿的笑了一声，让我觉得有点儿毛骨悚然，她接着又得意洋洋地说道：“你认为我会没事儿找事儿做跑去打工么？”她微微压低了声音：“告诉你吧，其实我昨天听班上的其他女生说……段傅易也会去那里打工，所以……”
　　我的心狠狠地跳了一下，随即一股紧张感包裹了我的全身，我听见自己故作轻松的声音有些微微的颤抖。
　　“哦~~你这个鬼丫头，原来你是因为喜欢段傅易，所以才要去打工的？”
　　那边的甄燕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她的声音带上了几丝羞涩：“俗话说——近水楼台先得月嘛！……对了！你会帮我的对吧？”
　　我“呵呵”的笑了两声，然后听见了自己有些木讷的声音——“会，我当然会了。因为，甄燕时苏瑾最好的朋友啊。”
　　是啊，因为甄燕是苏瑾最好的朋友，甄燕对苏瑾那么好，所以苏瑾也会对甄燕好的。

　　不知道甄燕那个丫头使用了什么手段（……），竟然真的将我们搞进去了。在寿司店的一份工作，有空调吹，饿的时候还可以偷偷吃一些寿司，另班上许多同学都很羡慕又嫉妒。我负责的工作是站台收钱，从早上11点到晚上8点，中间除却休息时间，有两小时的自由时间，工资是一个月一千。
　　看到段傅易身上穿着的那套制服，我还真有点儿想笑。
　　一米七三左右的身高，身形是在男生中偏瘦弱的，看清来也倒算是玉树临风，头发已近长到及肩了，颇有一股柔弱美少年的气质。
　　可是他偏偏在腰间为了一个黑色的围裙，上面画着一只浑身雪白的波斯猫，宝绿色的双眼似笑非笑。这似乎和他平时看起来清冷的气质大有不同，所以每每当我看到时，总忍不住想笑。
　　——其实，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他表面上看起来冷清不爱搭理人，实际上，和熟悉的人在一起时，他总是幽默而又带有风趣的。

　　“苏同学，你又在笑什么呢？”

　　嗯？
　　他的声音猛地将我激醒，我看着突然走到我跟前的段傅易，他清隽的脸上倒是带了几分感兴趣的表情。我的脸腾地一下红了起来，我连忙摆摆手：“没事、没事，我刚刚只是想到昨天家里的那只波斯猫追老鼠的样子，所以情不自禁笑了出来。”
　　他唇边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笑，“是吗。”
　　他是如此淡定的说着，几乎让我分不清他究竟说的是陈述句还是疑问句。
　　“好好工作吧，可别发呆出神了。”他左手拿着托盘，侧身从我身边走过，还不忘腾出空闲的右手，拍了拍我的头。
　　看着他微带亲昵的动作，我有些发愣。随即感觉有一股炽热的目光紧紧地盯着我，我条件反射似的望去，却见甄燕的脸上带着甜美的笑，手中拿着一个小本子，正在为那桌的客人点菜。
　　呼！
　　我的心里突然松了一口气，然后突然感觉有丝丝的甜蜜从心中浮起。

　　时间似乎又倒流回了中考前两个月的那刻。
　　记得那时是刚刚考完第三次模拟考，成绩出来后，我仍旧是和以前那样惴惴不安地坐在位置上，等段傅易看完之后再告诉我。
　　那时他依旧是坐在自己的前面，上课时总会被他情不自禁的话语逗笑，然后老师总会看在我们两个都是优生的份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看见段傅易满脸笑容的从教室外走进来，我心中的不安达到了几点，于是等他一坐下，我立马不安的拉住他的袖子。
　　“喂，怎么样怎么样？！”
　　他流露出了一种满意的笑容，“不错嘛……这次比上次进步了很多哦……”说到这儿他便停了，故意卖关子，然后看到我一露出高兴的表情，便会适时的往我脸上泼一盆冷水：“上次你少我二十分，这次是二十九点八哦，不错啦，有进步！”
　　我咬牙切齿：“你等着，我一定会超过你的！”
　　他笑的越发得意了，拿起了手中的空矿泉水瓶，敲了一下我的头：“好呀，我等着你！”
　　他敲了我的头！我当时心里如小鹿般乱撞，硬是装作生气的把他推开，然后在一旁傻兮兮的笑。
　　后面传来了甄燕故意放大的声音——“苏瑾呐，是什么事让你笑的得这么开心啊？那么幸福？”
　　自己当时是没有理会她的，只觉她的声音不知何时带上了如此尖锐的意味，自己依旧偷偷在笑，装作没听到，而周围的同学也似乎是一样的反应。
　　——可是，为什么他有时候又对自己这么冷淡呢？
　　明知危险，却还是忍不住靠近。

　　下班过后已是晚上八点了，我拖着累了一天的疲惫身体，只想立马飞回家，然后就扑到床上，好好睡一觉。
　　甄燕挽着我的手走出了寿司店，正好看到段傅易跟着出来，于是甄燕朝我一笑，然后说道：“抱歉苏瑾，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哦！”然后飞一般地跑到段傅易身边，挽着他的胳膊说笑。
　　段傅易有些不耐的皱了皱眉头，然后松开了甄燕挽着他的手，甄燕有些失望的看了他一眼，然后才面带娇羞的朝他说些什么。
　　甄燕从小就长得漂亮，家境也算富有，所以一直心高气傲，和她认识十二年，还是第一次看到他为了一个男生付出这么多。
　　我苦笑了一下，然后转身，深深吸了一口气，在心里暗自给自己大气：“苏瑾呐苏瑾，朋友妻不可欺哦！甄燕对你这么好，你可不能让她伤心呐！”
　　然后面露微笑，回家。
　　“苏瑾，等一等！”一声大呼从身后响起，我心里猛地一震，脚下似抹了油一样，飞快的跑了起来！直觉让我不能留在这里，否则，他日我一定会后悔！
　　我飞快的跑回了家，一路都没有回头，大汗淋漓，我却感觉心中异常痛快！我洗了一个澡，然后便窝在被子里，沉沉地睡去了。

　　“苏瑾！苏瑾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难道我对你还不够好么？你为什么还要和我抢段傅易！！！？？”激动绝望的女声突然在黑色的空间中响起，我突然看见甄燕的身影，她面容凄哀，决绝的看着我，漂亮的眼中似有重重烈火，要将我烧死。
　　我心中极度的不安，慌乱和无助是我脸色惨白，说不出话来。冷汗顺着我的脸颊滑落，我就像是一个做错事被大人抓住的孩子，只能不断的重复：“不！不！甄燕，我没有要和你抢段傅易，他是你的，他一直是你的！！”心中豁然一痛，我忍不住落下泪来，双手不断在空中晃悠，似乎想要尝试着抓住什么。
　　“苏瑾，从小到大，你喜欢的东西，我都会给你，因为你就像我的妹妹一样，可是，……为什么连段傅易你也要和我抢？苏瑾，我决不饶你！”
　　甄燕的面色一变，她冰冷愤恨地看着我，嘴中不断地说着我听不懂的话。
　　我一步一步摸索着退后，无助和恐慌完全将我击倒。我转身跑啊跑啊，想跑出这一片黑暗，身后的甄燕一直追着我——我好怕！好怕！

　　当我从睡梦中惊醒的时候，四周是静谧的，偶尔窗外会传来几声野猫悲戚的叫声，我此刻已是冷汗流了满身，身体还是止不住的瑟瑟发抖。
　　我在黑暗中摸索着，然后开了灯，仿佛只有这样，才能使我感到安心。
　　苏瑾呐苏瑾，你也会有这么担心受怕的一天么，我微微苦笑。

　　段傅易，你知道么，我总是让自己不要去注意你，可是越是如此，我就越不能抑制我自己。
　　你就像是鸦片，完完全全让我这个吸毒者不能戒掉。
　　明知危险，却还是忍不住靠近。愚蠢的一如飞蛾扑火，明知粉身碎骨，也浑然不怕。
　　我多怕，这一切只是自己自作多情。

　　甄燕，你是苏瑾唯一的知心朋友，甄燕对苏瑾这么好，比对自己还好，所以，苏瑾不会让甄燕为难。梦中的一切虽然是假的，可是我依旧是感到后怕。
　　我是一个懦弱的人，我不敢争。

　　电话那头的铃声响完之后，我和甄燕谁也没有开口。
　　“甄燕，使我，我是苏瑾。”
　　“我知道。”
　　“……对不起，我不想去打工了，明天我要和父母去长三角旅行，可能要一各月，所以不能去打工了，你帮我更老板说一声好么？”
　　“……这样啊。好吧，你这丫头，要去旅游也不找告诉我，喂！你可别忘了买礼物给我啊！”
　　“我知道了……拜拜。”
　　“拜。”

　　段傅易，你知道么，当苏瑾准备踏上这个旅程时，她就绝不会半途而废的。

　　“再见了，段傅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