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叶不见》式采薇

1、全

　　彼岸花，
　　开一千年，
　　落一千年，
　　花叶永不相见。
　　情不为因果，
　　缘注定生死。
　　——《佛经》

　　一、悄悄的我又再次遇见了你
　　当我在一片静谧中疲惫地睁开眼时，我发现自己正躺在冰冷僵硬的地上。周围没有任何人，目所能及之处，似乎只有死一般的黑暗。
　　似乎就在那一瞬间，我的脑中被无助、恐慌和迷茫塞得满满的。
　　上帝似乎没有好心的赐给我任何思考的机会，周围的一切就突然亮了起来，我几乎能感觉到自己惊恐到极点的心“突”地跳了一下，那弱弱的心跳声，在这静谧到过分的环境中似乎也显得特别清晰，好像就回荡在耳边。
　　一时之间没有适应过来，我微微的眯起了眼睛，用手搭在眼睛上，挡住了这刺目的光芒。
　　“你醒了。”
　　一个淡却清晰的声音就在这一片静谧中突然潜到了我的耳边。我下意识地往声源的方向望去，却见一个面容模糊、白衣墨发的男子站在了我的面前。
　　这干净到毫无修饰的白色就这样猛地撞击了我的视线，我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不受控制了般，下意识地伸手想紧紧抓住这一抹白色。
　　就在我将要抓住这身白的瞬间，一只白皙修长、骨骼分明的手顺势握住了我不受控制的手，然后一股温暖由十指瞬间传到了我的全身，直抵心脏。
　　“你还是这般迷糊。”
　　略带笑意的声音再次响起，此时这男子的话语中瞬间带上了暖意和宠溺，一股熟悉的感觉突然从心底冒了出来，驱散了所有原本萦绕在身上的恐惧与不安。
　　我错愕却又紧张的看着他的面容。
　　顷刻间，仿佛所有的迷雾都散去了，男子清隽却又立体的五官渐渐浮现了出来。那眉眼间的喜悦和宠溺也在瞬间毫无保留地流露在我眼中，任我独自一人呆呆的看着他，莫不出声，惊艳不已。
　　在看见他之前，我从不曾知道，原来真有男子的笑可以让人心神皆醉。
　　在遇见他之前，我从不曾相信，原来真有男子的光华可以胜过月色。
　　在他出现之前，我从不曾想过，原来真有一个人可以干干净净到如此彻底。
　　他的样子或许不是倾国倾城，但他眉眼间流露出来的神色，却可以如此美好而又素净，一如一朵雪白的莲，净到彻彻底底。
　　“你是谁？”
　　半晌过后，我才愣愣的开口，连声音中也带上了片刻的迟疑。
　　男子干净到毫无杂质的眼中流露出了几分哀愁，然而却又在瞬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他朝我浅浅一笑，然后轻声说道：“我是‘无’。”
　　“无？”我诧异的问道。
　　他一把将错愣的我从地上拉起，然后略带笑意地说道：“是的，‘无’，你没听错。”
　　“嗯……”感觉到手心的干燥的温暖，我这才猛然清醒了过来，脸上顿时红晕顿生，我无措的抽出了手，然后低着头看着脚尖。半晌才想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啊！对了……这里是哪里？”我猛然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的重要性，但是直觉告诉我，我可以相信这个人，因为他不会伤害我。
　　可是这里究竟是哪里？？！！
　　我环顾了一下四周，触目之处都是冰冷且黑到发亮的黑色大理石，黑色的墙壁，黑色的地板，黑色的柱子……几乎所有的一切都是黑色的。让我感到一股由心而生出的寒冷，冷到彻骨，甚至冷到了血液中去了。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忧虑，安抚似地拍拍我的肩，然后说道：“这里是……”
　　“冥界。”
　　一个冷冷的声音突然穿插了进来，然后我便看见一个身穿墨黑色长袍的男子从一根柱子后走了出来，男子五官阴柔到极致却又完美到极致，一双狭长的的凤眼，薄唇紧紧抿着，浑身无不透着冷色。
　　我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冥界……说白了，不也就是地狱么？难道我死了？
　　我疑惑的看向黑衣男子，他似是看透了我所想似的，朝我冷哼了一声，然后撇过头朝无低声说道：“我先回去找他了，你快点安置好这个东西。”
　　无愣了片刻，然后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于是轻轻抿嘴一下，然后目光带笑的看了愣在一旁的我一眼
　　等等！刚刚那个人说“这个东西”？！敢情在眼里我就不是人（鬼？）了？
　　我双目顿时射出凶光，恶狠狠地看向黑衣男子，只见他又冷冷的哼了声，然后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无一把遮住我的眼，“七月再看他，我就不理七月了。”如此孩子气的话从他的口中冒出，我还真是只有惊奇。
　　“你怎么知道我叫七月？”我面带疑惑。
　　“因为……”他静静地看着我，黝黑发亮的双眸中慢慢地绽放出异彩，“因为……因为七月是我此生最重要的人啊。”

　　“因为七月是我此生最重要的人
　　此生最重要的人
　　最重要的人”

　　我的双睫不禁湿润了，一滴泪突然顺着眼角滑落。我抬起手掩饰似的想遮住脸，却被他一把握住，他的指尖此刻变得微微冰凉，他的手轻而有力。
　　“七月，记住，在我面前，你可以做最真实的自己。”一个凉凉的吻落在了我紧闭的眼皮上，让我不禁打了个抖，却没有伸手推开他。
　　安心，他带给我的只有安心，我情愿就这么沦陷。
　　至于为什么自己会有如此奇怪的反应，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二、曼珠沙华的忧伤
　　时间仿佛就在每一个细微而又令我错愕的隙缝中匆匆地滑过，我就这么一直在冥界的某一处宫殿落脚了，冥界仿佛也不是那么可怕的，只是让人感觉很寂静罢了。没有昼夜之分，天色一直都是日出前或日落前的那种恰到好处的昏暗。
　　所以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死”了多少天了。
　　不过好在的是，无就住在隔壁，于是他时常会带我出去走走，冥界的美景其实也有很多，水榭楼台亦不逊于地面上的。
　　这日我早早的便清醒了，于是洗漱完毕后往大堂走去，准备和无像往常般一起用饭。还没步入大门，便听见房内传来了那日黑衣男子的声音。
　　“再过一个月便又到了那一日了，你还不准备告诉她么。”
　　“……我自会有分寸的。”无清朗好听的声音也从大堂中传来，我的心不禁一紧，直觉告诉我这件事和我有很大的关系。
　　“哼！看来她已经听到些许了，事情的严重性你是知晓的！你自己看着办吧。”说罢，脚步声便朝我的方向传来，我紧张地整理好自己的仪容，装作平淡的样子站在门口。
　　紧闭的门突然“吧唧”一声便开了，黑衣男子走了出来，然后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便拂袖而去。
　　我对这个男人并没有多大的好感，却也说不上讨厌。只是单纯的知道他是一个脾气古怪的人，单名“凤”，是冥界掌管人类生死的死神。
　　我脚步沉稳地走进了大堂，无坐在椅子上朝我温暖的微笑，桌上早已摆好了清淡的饭菜。我也会以无一个灿烂的笑容，然后便坐在了他旁边的椅子上。
　　虽然没有什么时间概念，但我却感觉这顿饭似乎用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才吃完。一顿饭下来，我们竟然没有说一句话，寂静得可怕。
　　饭后半晌，无突然朝我说道：“七月想不想和我一起去一个地方？”
　　“嗯？”我定定的看向他：“是一个很重要的地方么？”
　　“嗯。”
　　“关系到我的未来么？“
　　“可以这样说，准确地说，应该是关系到我们的过去、现在和未来。”
　　“那一定要去了。”
　　我目光坚定地看着无，无脸上凝重的表情这才松懈了下来，他温和的拍了拍我的头，然后亦是目光坚定地说道：“好，那我们等一下就去那个地方，去看看我们的过去和未来。”

　　“你可以睁开眼睛了，到了。”清脆悦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无扯下了覆盖在我眼睛上的丝绸，我的视线顿时又清晰了起来，映入眼帘的景色让我止不住的震撼。
　　我顺着他说的方向看去，我们现在正站在一条湍急的河流旁边，河水是奇异的黑色，但却不粘稠，不会让人感到恶心，相反像是浓墨洒在了水里一般，散布的很均匀。
　　河流的左岸是一簇又一簇的红色的曼珠沙华，一朵朵如血一般的曼珠沙华肆意地开满了整个左岸，妖娆迷人，美丽的让人深深沉醉。仔细一闻，一股奇异的香味渐渐地散了开来，充斥着整个左岸。
　　曼珠沙华，又称彼岸花。传说是生长在三途河边的接引之花。花香有魔力，能唤起死者生前的记忆。
　　但不一样的是，曼珠沙华只有花，没有叶
　　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明明是惺惺相惜，却不能共生，花开必无叶，叶开必无花，明明同是一体，却永不相见。
　　河流的右岸是一簇簇白色的曼陀罗花，雪白的花瓣上似有水珠依旧，晶莹剔透，越发显得花瓣美丽圣洁。据说白色的曼陀罗花是天上开的花，白色而柔软，见此花者，恶自去除。
　　一白、一黑、一红。
　　三者颜色形成强烈的对比，却又奇异般的异常融合，搭调。
　　“看到了吧。那条黑色的河就是冥河，左边的花事能让死人记住前世记忆的花，而右边的花是能让人除去恶意的花。”无轻轻地说道，白皙亮丽的手指在暗黑的空间中越发凸显得美丽。
　　我仿佛在这一瞬间明白了无带我来这儿的原因。于是我朝他一笑，歪头说道：“彼岸花好美啊，我可以摘一朵么。”
　　无温柔一笑，他一把将我搂进怀中，轻声说道：“七月果然是聪明的女子，去摘吧，这样你便能想起一切了。”
　　我仰头朝他灿烂一笑，然后挣开他的怀抱。缓缓走向了那片开得如火如荼的妖异的血色彼岸花。
　　花开无叶，有叶无花。
　　我伸手轻轻地折下了一朵开得正好的彼岸花，一股淡淡的若有若无的幽香从花中散发出来，然后顺着我的鼻子吸进我的体内。我只感觉一股熟悉而又温暖的力量似乎顿时回到了我的身体，就像多年失散的宝物顿时回到的自己的身上一般。
　　紧接着眼前便是浓重的黑暗，我只感觉浑身无力，双脚发软，整个人顿时失去了重心。手上的彼岸花轻轻地滑落，身体不受控制的往下倒……一个温暖的怀抱接住了我，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轻得就像情人之间的呢喃。
　　“七月，你好好睡一觉吧。醒来后，一切又会重新开始了……你也会……记起我了。”
　　什么意思……我不是……一直都记得你么？你是无……你是无啊……

　　三、三千年前与三千年后
　　当我再次缓缓地睁开眼时，似乎感觉恍若隔世，脑袋涨涨的，好像顿时装得满满的。心里不禁有些恍然，我是七月，还是殷虹？
　　那赤红的一如血一般的曼珠沙华，迷住了我，却又将我前世的记忆悄然唤醒，迫使我去面对那尘封了三千年的现实。
　　七月是天真而又迷糊的，她的笑容可以干扰周遭的人，使他们快乐。
　　但是殷虹呢？我苦笑，殷虹只是一个不顾他人感受，自私任性的公主罢了。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水晶帘子在恍惚间被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撩开，默旭浓黑的长发散在了身后，他目光深情却又带着几分试探，小心翼翼的看着我，俊美的脸上有几分踌躇。
　　我朝他露出一个殷虹独特的浅浅的笑，他浑身一震，一股惊喜漫上了他的脸上。
　　“虹虹？”他轻轻问道。
　　“默旭，没想到时隔三千年，我们又相见了。”我微笑着朝他说道，可是一股愁绪却弥漫上了心头。
　　三千年前，我是天帝宠爱的公主，“落落于天山镜池水沄沄”的苍白无根莲。默旭则是“寞寞在幽冥黄泉路漫漫”的妖异曼珠沙华。偶然的一次相见让我们堕入情海，触犯天条，最终默旭被永久囚禁在冥界深处，而我则要饱受轮回之苦，三千年才可相见一次。
　　牛郎织女都可以一年见一次面呢，而我们则是三千个一年才得以相见。
　　“虹虹，你为何如此落魄，再次相见你不高兴么？”默旭见我一脸忧愁，清隽的脸上流露出几分心疼和担心，他快步走至我身边，轻轻地揽住我，在我耳边轻声说道：“对不起对不起，默旭本答应虹虹，不再让你遭受委屈孤独，却不料食言了三千年，默旭真是罪该万死！”
　　水雾弥上了眼眸，我将头靠在默旭的肩头，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开口道：“不是这样的，我很高兴可以和你相见，但是……我们是带罪在身的人，要想永远在一起，根本不可能！”
　　“原来你是担心这件事。”默旭浅浅一笑，道：“我岂会让虹虹一个人遭受轮回之苦呢？”他轻柔的拭去我眼角的泪水，轻声说道：“默旭会陪在虹虹身边，永永远远，不再和虹虹分开。”似是许下诺言般，他紧紧的抱住我，略微冰凉的唇映在了我的耳边，他低声轻囔道：“虹虹，我爱你。”
　　我脸一红，却不想躲开，主动将红唇印了上去，轻咬着他的下巴，略微羞涩的抬眼看着他。
　　他的眼中恍若腾升了一股烧得火红的火焰，喉间发出一声闷哼，翻身压住了我。
　　满室春光，我睁开迷迷糊糊的眼睛，看着他，露出魅惑一笑。
　　四、尾声
　　就这样幸福的在冥界和默旭以夫妻身份生活了将近一个月，随着渐渐逼近的日子，我的心情由紧张害怕到渐渐的平和。
　　“那一天就快到了呢。”我倚在默旭的身上，微微闭着眼，静静地吐出了这句话。默旭的身体微微僵直了一下，然后又轻柔的摸了摸我的头，说道：“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了。”
　　似乎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我鼻子一酸，紧紧抱住他的腰，坚定地点点头，说了声“嗯。”便不再说话。
　　我知道，我们会在一起的，一定会。
　　分离的三千年，一切都应该尘埃落定了。

　　当凤来找我们的时候，我们两人正在院中下棋，偶尔闲聊几句，平静得就像往常一样。凤原本是急冲冲进来的，可是看到我们如此，便静静的站在了不远处的树下，安静的等着，直到我们落下最后一颗棋子。
　　“虹虹，我们走吧。”默旭站了起来，白衣依旧不染任何污渍。我冲他甜甜一笑，然后也起身拉住他的手，两人携手走向凤。
　　凤嘴唇动了几下，却不见他说出什么，只见他重重地叹了口气，便走在了前头，我和默旭默默跟在他身后，我不禁感到有些害怕，握住默旭的手也有些颤抖。
　　默旭似是要让我安心般，重重的回握了我，我知道他是要让我安心，于是命令自己不要害怕，虽说如此，但心里还是有丝丝恐惧之情。

　　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踏上奈何桥了，我想，三千年，我早已轮回了无数次了，如今也只要和以前一样，喝下孟婆汤就好了。可是唯一不同的是，这次默旭会和我一起走，于是我心中不再害怕。
　　倒是孟婆——那个外表看起来只有十五岁可实际年龄却数不清的女孩，一脸泪花的看着我们，一边哭泣一边将孟婆汤递给我们，清脆的声音带了哭腔：“555555555~好感人啊，你们一定要在一起呀!55555555~”她说着便念念不舍得看着默旭，似乎为未来再难见到他而感到可惜。
　　我大方的揽住默旭的手臂，朝她笑道：“我们会的。”
　　她睁大眼睛可爱得瞪了我一眼，让后嘟着嘴看着我握住的默旭的手臂。
　　默旭朝我了然一笑，我心中顿时感到一阵平和、幸福和安静。
　　我终于要和我最爱的人踏上这趟旅程，一生一世……永不分离。

　　不知在哪一年的哪一天，在一个小国边境的小湖边，一个红衣女子正蹲在河边玩耍，一个白衣男子策马缓缓而来，双目相望的那一刻，仿若隔了千年。
　　众里寻他千百度，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
　　灯火阑珊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