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宵酒醒何处》炼之蜻蜓

2、第2章

　　一连几天，始终挥之不去，心中惶惶尽是放心不下。
　　那般一个文秀温良，不似人间俗物的人，当真如镜中花水中月，难道竟连天也生妒要早早收了去？
　　终究是沉不下心，明知不该与一个短命的凡人过多接触，还是动了身，向那靖安王府而去。只看一看，就只是看一看。
　　小园里依然安宁冷清得只有淙淙水声，红熵走了一圈并未见风渎月。不久便见慎语走了过来，招呼道：“红娘。公子不在府中，出门散步去了。他不会走远，应该就在湖边，您可以代我去唤他回来用午饭么？”
　　红熵点点头，转身欲走，慎语又叫住她，“红娘……”
　　红熵转回身去，等着他继续说。
　　“谢谢您能来，公子极少与人接触，偶尔能让他与旁人说说话，让他知道有多一个人在关心他，总是好的。”
　　红熵有片刻怔然，微微垂下眼，转身离去。
　　风渎月究竟是何人，她若想要知道，是不难的。可是她却不知他想不想别人知道……如此的尴尬处境，怎能随便去寻他人打听。
　　行至湖边，平静的湖水里并未见着他的身影，略略松下一口气。向周围看去，她竟不曾发现这湖边还有一套用粗壮树墩所组的简易桌凳，风渎月坐在那儿，树桩的桌子上放着青瓷的酒壶与酒杯悠然浅酌，略向她笑了笑，迎她过去。
　　红熵走过去，微嗔道：“慎语才说不许公子你饮酒的，又躲出来偷喝？”
　　“不饮酒又可以做什么呢，终了一生，不过无事可做，当个吃白食的人罢了……”他的笑容如江中浮萍，人生几何一笑置之，淡然如常。
　　红熵终是不忍看下去，最后的那层纱拂破道：“公子并不似甘心腐朽之人，出身想必亦不低，何故醉生梦死放任了自己？”
　　风渎月面上缓缓绽出一个笑容，平静安然。他知道红熵不是伪善的所谓大义凛然，而只是真的在关心他……只要有人关心，他便心存感激。人生便是如此，别人对你好，便是你的福气，对你不好，那是理所当然。风渎月一直如此想，从不怨天尤人，自怨自艾，坦然地随遇而安。
　　他问，“红熵姑娘觉得，我是什么人呢？”
　　红熵略一沉吟，“风姓虽不是稀有，却也不算常见。公子既然预靖安王府有所牵扯，必然与当朝重臣风家免不了关系。”
　　“不错，我是风家四子。”风渎月淡然笑了笑，接着道：“红熵姑娘可知道这‘四子’是何意义？——便是风平浪静时随你想做什么，无人会管你。而一旦发生大事，便是一枚重要，却可弃之子。”
　　红熵一怔，已隐隐觉出不妥。
　　风渎月神情并无异常，似叙述着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依然周身宁静安然。
　　“朝中多党羽，靖安王要收风家为己用，必然要万无一失。‘忠诚’二字，不过一句虚语，倒不若握一件把柄，或者押一件质物，可是如此？”
　　“渎月公子……”
　　“那么我，便无非是风家押给靖王府的一个人质，由靖安王世子代为‘照看’。其实这样倒也不错，想开了些，只要没有事情发生，一生也衣食无忧，什么事情也不用做，也没有人需要你做，便只当自己是一个物件，浑浑噩噩，一生也就过去了。”
　　红熵不语，心底里只一片悲哀，偏眼前这个让人替他悲哀的人，却依然能够云淡风轻。他宽慰似的对她微笑，道：“红熵姑娘不必这样，若要姑娘替我担心，我心里反而不安。我虽行动不自由些，却总算不会有侍卫亦步亦趋的跟着，已算很好的待遇了。靖安王世子知我不会离开的，也允我在这附近走动。我有慎语照顾，又有红熵姑娘偶尔来看看我，已是知足。”
　　一阵酸涩在胸腔里冲撞，有多久？她有多久没有这样心痛过？
　　为何他还能这样温和的笑，说的这般云淡风轻？笑容暖如风，吹得却都是他人。他对自己，何尝好过？
　　怕是，早已经当自己不过行尸走肉，对这身皮囊也早无半分怜惜……
　　一滴泪毫无预示的坠落，破碎，在锦绸的布料中消失无踪。
　　风渎月有一些慌了，急忙起身在红熵身前蹲下身来看着她，“红熵姑娘！你别难过啊……要知道你会这样难过，我可说得这些干什么呢！没事的，真的，我一点都不会在意的……”
　　红熵低着头，咬紧下唇，看他秀气漂亮的脸上那着急的神色……为何，人间竟能生出这般心地纯良的人，这般的温柔，温善……渎月，你这份担忧，可分一点点，用在自己身上可好？

　　红熵静静看了他许久，才忍住了发红的眼眶道“那你便答应我，不再饮酒，也不再让身子随便浸水受寒，我便不难过。”
　　风渎月微微露了无奈，只拿她没有办法，才应了：“我答应就是。”
　　红熵这才浅浅笑了，笑容里却溢满苦涩……原来，自己还懂得关心别人。原来……心里的人，心里的伤，心里的痛，那些以为再也不会平复的疮疤，终究也有淡去的一天……
　　风渎月轻轻舒了一口气，放下心来，突然胸口一阵窒闷，猛烈的咳了起来。
　　红熵慌忙去扶了他坐下，想要找点水给他压一压，桌上却只有酒，又不能在他面前使用神力。一时心急，手足无措起来。
　　风渎月用手掩嘴拼命的忍，却忍不住的咳着，白皙的指缝间渗出了丝丝殷红……
　　“渎月公子！”
　　她扳开他的手，那一口血终是涌了出来，染红了浅青的衫子。
　　她知道，此刻是什么也顾不得了。
　　红袖香风，长长的一挥，两人在一道红光中蓦然消失。转眼，身影已在靖安王府出现。
　　“慎语！慎语！快来！”
　　只见慎语从廊子上奔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人，红熵心急间来不及细看，便让那人一把横抱了风渎月向屋里大步走去。红熵在旁边跟着，心思已尽在风渎月身上，见他只是闭着眼睛抿紧了唇，纤细的身子在旁人怀里，更比得让人揪心的清瘦，面色越发苍白，被那殷红的血映着，怵目惊心。
　　直安顿着大夫来看过了，慎语替风渎月打点妥当休息下，红熵才静了心，看慎语熟练模样，也知这恐怕不是第一次了。
　　大夫说了什么，她没有去听。心知断病她不会，但若要断一个人的生死，怕是比凡间大夫要更准。看了看床上风渎月苍白的睡脸，便轻轻转身离去。
　　“姑娘，请留步。”
　　红熵走出房间，却轻轻被人唤住。她转身，见到那位抱了风渎月回房的人。方才慌乱中没有留心，此可见他，却是优雅如鸿雁，一身掩不去的高贵之气。只消一眼，红熵便看得出此人周身之气恐怕王家出身，便正是那靖安王世子。心知无论现在有没有那个心情，都还是不要失了礼为好。
　　向来仙界之人对于王家，也是留着几分礼敬的。
　　便略略欠了身，道：“不知世子有何见教。”
　　“多谢姑娘送阿月回来，”他略打量了红熵一眼，“恕我眼拙，似乎……不曾见过姑娘？”
　　红熵略一沉吟，暗想自己虽与慎于才是一处来，与风渎月不过初识，但到底慎与在这里的身份只是个小厮，是不能随意带人进府，怕给他惹了麻烦，只得转道：“我不过与风公子见过几次，相识不久。今日见他突然病倒，一时心急才会未经通报擅进了王府，还望世子海涵。”
　　“哪里，姑娘是为了救阿月，又怎么可能怪姑娘。”泓雁凌看着红熵，眼中露出一抹惊艳来。美人他见得很多，或艳如桃花或冷如冰雪，大家闺秀，豪爽侠女。红熵却也自有一番风情，明艳似火，绽放如花，如此极致而张扬夺目。纵使神情间似乎被暗沉心事蒙上了一层灰，神有损，貌却无伤。
　　“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小女红熵。”虽保持着礼数，也是真没有心情与他应付，淡淡道：“世子若没有别的事情，红熵先告辞了。”
　　泓雁凌虽一时莫名的不想她就这样走了，想来却也确实没有什么事情，他本不是个拖拉纠缠的人，便含笑道：“那好，红熵姑娘若得空，便随时来看看阿月罢。”
　　得了他这句话，红熵心里对他倒也平和些，生了些好印象。颔首一礼，便告辞离去。
　　自这天被风渎月连惊带吓一番，红熵便日日的来探望他，仿佛生怕了哪天一个没有注意，风渎月便真像了镜花水月，消失不见。
　　时时的担心，时时的怕。面上却要都掩去，在风渎月面前若然无事的笑。只心想着能多陪陪他也好，能多看他一次也好……恐怕能看到他的日子，也毕竟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