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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番外一 无关爱恨 ...

  •   我出生时,母亲难产,从此不喜欢亲近我。听下人说,她体弱多病,生下姐姐本就勉强,支撑到我,已是油尽灯枯。
      父亲很是疼爱我,常叫大姐嫉妒,不过一母同胞,纵有打闹,也是一笑而过。
      江湖上的人,都以为我是含着金钥匙生的;家里的下人,都晓得我是含着母亲的命生的。
      小时候只得一只狗儿相伴,全身纯黑,不带一根杂色。
      它不会含着歧见,可惜不能开口唤我。
      唤我的人多了,也就不稀罕。由此我的称呼很多,诸如,二少爷,二弟,亟儿,少楼主,鸣凤公子,东方少爷。
      或是故作亲近,或是礼貌疏远,或是巴结讨好,或是曲意逢迎,又或是威严震慑。
      只有两个人例外。
      第一个,从第一面就冷冰冰叫我的大名,瞅我的眼神,从心里凉到了脊背,冻得全身每一处地方都颤颤巍巍的。
      而另一个,一开口就完全不叫我的名字,甚至在知道我是谁后,还是不改口。总是笑眯眯的叫我,暖得整颗心好像要烧起来似的。
      他们浑不是一类人,却有一点相同,改口叫我的时候,就是他们生气的时候。
      我还忘了说,他们,也都是美人。

      “你,是东方亟?”
      我点点头,面上有一丝发烧。
      “我是胡青。”他点个头,不再言语,只是派了个家丁领我到席上坐好。
      我有些愣愣的望着他忙碌的身影。
      有些黑,眼睛明亮,却含着深深的思绪,叫人不敢逼视。嘴角的线条硬朗,彷佛不会笑似的。
      隔壁桌儿有人声音不大不小:“杀父杀兄,竟然还够胆邀请群雄参加他的当家仪式,老子真是佩服!”
      我扭过头去,说话的是青城派的掌门浊裯。暗自摇头,好歹是一派宗师,怎地如此口无遮拦。
      胡青竟是听到了,转过头来,傲然笑着,单独敬了他一杯酒:“胡某后生小辈,亏得江湖同道不弃,混得个‘江湖四奇’的虚名,还接掌了漠北一路,真是惭愧之极!还望掌门不吝赐教,多多提携。”
      浊裯面色一阵青白,只得仰头干了这杯。
      我一抿唇,见着他眼中微微发狠。
      来不及收回目光,被他望在眼里,忙的扭过头来。他却取了一杯酒行至我身侧,轻道:“说到‘江湖四奇’,胡某有幸得见其一,当满饮此杯!”
      竟一扬首,干了。
      我心头一荡,瞅见他嘴角留着的一滴酒汁。他似有所察,伸手一抹,嘴角一勾:“莫非看不起在下不肯饮麽?”
      我慌的垂下头来,他嘴里发出一声脆响,自去旁边敬酒。
      我缓缓坐下,面上滚烫,小心饮了此杯。
      方才,他是在笑麽?

      再见时,却是在青城派内。
      还是那日那班人,只是浊裯已死。
      停了不少时日,尸身微微有些异味,群雄莫不已手掩住口鼻。
      少林方丈空见口呼佛号:“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父亲转过头来:“亟儿,你去看看。”
      我立在旁边,心里觉得恶心之极,却又不得不动手。
      一方锦帕。
      我愣愣抬起头来。
      面色微黑,双目明亮,却只看我一眼,又垂下眼去,不再看我:“死了十二日,胸骨碎裂,并非一掌毙命,手臂大腿上皆有重伤痕迹。”
      父亲朗声道:“何人如此凶残?杀人本就罪大恶极,还灭人满门,真是人神共弃!!”
      空见道:“这几日可有甚麽人上过青城山?”
      父亲道:“据附近猎户所言,有个男子上过青城山,扬言要找浊裯理论。”
      群雄议论纷纷:“何人如此大胆?”
      空见道:“猎户何在?”
      人丛中走出一个猎户模样的壮年男子:“大师有礼。”
      空见双手合十:“施主有礼!可否将当日之事告知?”
      猎户眨眨眼睛:“那日我与几个朋友于山脚闲聊,有个男子听了一阵,只说要帮我们讨个说法,就上了山。”
      父亲追问道:“那男子甚麽模样?”
      “挺俊的,本来还以为是谁家公子,谁知道竟然…”猎户吐吐舌头,不敢再说。
      胡青一点头:“手法干净利落,像是行家。其余门徒皆是一刀毙命。”
      “一刀?”空见一皱眉。
      众人心惊,面面相觑。
      我缓缓望向远山。当今天下,能一刀结果了这些人的,也没几个。
      父亲瞅我一眼:“亟儿,你以为如何?”
      我转过头来,却见胡青似有似无瞅了我一眼,腾的面上一热。
      空见也道:“鸣凤公子以为如何?”
      我定定神:“从其他弟子身上的创口看来,似是直刀所为。”
      直刀?!!
      直刀。
      血色无常的佩刀。
      群雄纷纷色变,议论纷纷。
      父亲一颔首:“我也这般想,不知大师以为如何?”
      空见一呼佛号:“阿弥陀佛——”
      胡青瞅我一眼:“只凭创口竟然得见凶器,东方亟果然不负鸣凤公子之名。”
      群雄也啧啧称赞。
      父亲面上一笑:“诸位不要宠坏了小孩子,他懂甚麽?”
      胡青一摇头:“东方楼主过谦了,令公子人中龙凤,令人叹服。”
      父亲呵呵一笑:“亟儿,还不谢过胡堡主?”
      我正要开口,胡青却伸手一拦:“不知大师有何见教?”
      空见溜溜他,口里道:“善哉善哉,出家人不妄语。”
      父亲瞅我一眼,并不言语。
      我一定神:“大师慈悲为怀,可是这等血腥手段,怎麽让他在江湖中放肆!”
      胡青横我一眼,嘴角一扬。
      父亲道:“亟儿,莫要胡言,众位英雄面前,岂有你小孩子家开口的份儿?”
      众人道:“东方楼主莫要责备令公子!鸣凤公子侠骨仁心,定能铲除武林祸害!”
      父亲也不多言,只望着我轻轻一笑。
      我硬着头皮上前一躬:“承蒙各位前辈不弃,东方愿以一年为期,定将这一段公案查个水落石出,将血色无常之头来祭浊裯掌门之英灵!”
      众人皆高声称赞,父亲面上怡然,忙着应承。空见也不多言,只寒暄几句,先行下山去了。
      不时群雄也就散去了。
      父亲将六儿留下,也留下一句话:“做得好!”
      我松开紧握的手,又冷又湿。
      留到最后,还想亲自检视一番尸身。
      一个声音响起:“可否借一步说话?”
      回头看时,胡青。
      不由一愣,面上有些不自然:“六儿是我亲信,胡堡主但说无妨。”
      胡青点点头:“本来胡某不该多事,只是…”
      我忙道:“胡堡主请明言。”
      “青城派镇派之宝也一起不见了。”
      “绛妃草?”
      “正是。”
      “胡堡主如何晓得的?”
      “这…”胡青踌躇一阵,才轻道,“说来惭愧,胡某练功时,一时性急,有些…只得绛妃草才能化解。本欲上山求药,谁知浊裯掌门已遭了毒手…”
      “胡堡主这麽说,是撇清自身?”我微微一笑:“还是怀疑在下?”
      胡青道:“东方亟高义之名谁人不知?胡某坦诚相告,不过是求个心安。”
      我垂下头来:“多谢胡堡主信任!”
      “东方亟…”我愕然抬头,对上一双美目,眼波流转,温情脉脉,似有千言万语,凝成两个字。
      保重。
      我腾的面上一红,竟不敢看他。
      胡青朗声一笑,再不多言,下山去了。
      我望着那具身影行远,心里五味杂呈。却有一念生成,不论刀山火海,我都去得!莫说是区区一个血色无常,莫说是区区一支绛妃草,只要我给的起,定交到你手中,只愿博你一笑。
      只愿你莫再唤我东方亟这般生分。

      半年间,天南海北,餐风露宿。血色无常飘忽不定,时隐时现,追查他的下落,难上加难。
      幸好半月前,得了父亲提点。
      滇南某镇,茶花楼。
      六儿将一人扛进来的时候,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大名鼎鼎、杀人如麻的血色无常,竟然是个如斯少年?
      闭目安睡,鼻息沉沉,恬然自若,仿佛不是中了醉星钉,而是好梦一场。
      六儿尤自嬉笑:“奴才守了一天,可算逮着这厮,就是这身衣服,错不了!”
      我一探他脉息,哭笑不得:“六儿,他不会武功。”
      “啊?”六儿搔搔脑袋,“不可能啊,我亲眼看他自茶花楼行出,大摇大摆,旁若无人,这般自傲,除了血色无常不会是其他人!”
      我详细检视他身上所带之物:一叠银票,两颗夜明珠,一个风水罗盘,一些符咒,还有一些乱七八糟叫不上名儿的什物。
      摇摇头,再看他身上,有些啃咬痕迹,浑身筋骨疲软。岂只是不会武功,简直就是…
      面上不觉一红,将他翻过身去,一看下身,不由面上发烫。忙的将他衣衫穿好,尤自觉得不可思议。
      “就是他?”
      “是。”六儿急急辨白。
      “怎麽还不醒?”
      “回主子,奴才就打了一根醉星钉…”
      突地觉得他气息一变,口里淡淡道:“醒了?”
      只这一句,从此开始,我的生活再不是平静如水。
      我多了一个称呼,小美人。
      劫数。

      “劫数啊!”身侧一个声音突地响起。
      我定一定神:“空闻师叔说甚麽?”
      大和尚摇摇头:“我都看得透,他那般聪慧,又怎会看不透呢?”
      我垂下头来,浅浅一笑:“师叔好厉害的禅机!”
      空闻摸摸头上六点疤:“你对我说的第一句话,竟是‘不过如此’。那时你神采飞扬,不可方物。”
      我暗自一笑,谁人不曾年少轻狂,谁人不曾笑看江月。不过是一时幻境,如露亦如电。
      空闻看我一眼:“你真的不记得?”
      身侧僧人早已散去,我只一笑:“师叔以为我该记得甚麽?”
      空闻叹口气:“他不说破,我又何苦当那恶人,善哉善哉!”
      我身子一顿,胸口隐隐作痛。
      空闻上前扶助:“你内伤没全好,自个儿当心些。”
      我一笑:“多谢师叔。”
      “我既然答应了他,就不会让你有闪失。”空闻不以为意笑笑,“这是我唯一能替他做的,想到这一点,我反倒坦然多了,不知你以为如何?”
      我愣一阵。
      他为了我做得这许多,我竟真的无以为报麽?
      空闻瞅我一眼,拍拍我肩膀:“他伤心得很,却不愿让你看见,你可晓得为甚麽?”
      我定定望他,并不答话。
      “他和胡青,纠缠多年,好容易逃开了身,却避不了心。以为见着你,却又是造化弄人。他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纵能算尽天下所有人的命,却终是参不透自个儿,只好自己憋屈着,笑给天下人看。”空闻叹口气,“造孽啊…你惜福吧。”
      我咳嗽一声:“师叔说谁?”
      空闻一顿,猛地笑笑:“是呢,我竟忘了,你怎会记得?”说着转身入寺去了,远远甩下一句话,“都走了,还看麽?”
      我摇摇头,天上一片火烧云,化成一张俊脸,冲我挤眉弄眼。
      小美人,和我合作吧,保你不吃亏。
      身份?来历?这很重要麽?
      住手!不许打我的小美人!
      如假包换!小美人,我可没有骗人哦。
      小美人,你要跟来最好,不过你要先答应我一个条件。以后不准再叫我‘潇…兄弟’,嗯?
      小美人,妄你以高义著称,竟然这麽怀疑人?难道你童年有阴影?唉,可怜的孩子,来来来,哥哥疼你。
      小美人,你放心,我一定吃穷这家伙给你出气!
      你不看我,怎麽知道我看你?
      我要甚麽你都给?好。我要你。
      我身子一抖。
      他说过,会帮我,会救我,会娶我,会记得我一辈子…
      一伸手,那头他喜欢亲吻的长发只剩六点香疤。
      三千烦恼丝已去,万种恩爱情尽散。
      江湖四奇之一,逍遥神仙,林子潇。
      潇儿…
      自今日起,你再不是我的潇儿,我亦不是你的小美人。
      更不是你的甚麽娘子。
      我是圆风。
      天下再无鸣凤楼,世间再无鸣凤公子。
      不去理会甚麽家族,不去理会甚麽名分,不去理会甚麽情爱纠葛,心如止水,人淡如菊。
      少林寺也只是多个圆风。
      就似方才那阵凉风抚过火烧云,无关爱恨。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番外一 无关爱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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