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Maryanna

61、8

　　白展堂睁开眼睛的时候，周遭一片黑暗，只有柔嫩的桃花瓣儿在他视线里翻飞起舞，像是下着一场粉色的细雨。他觉得自己大约是出现了幻觉，眨了几下眼睛，眼前的景象不变。于是他想伸手揉揉还有些重的眼皮，手腕上传来了禁锢的力道，无法撼动。白展堂转头去看，这才发现自己被绑在一木架之上，手腕上有细细的银丝反着华光。

　　银丝看上去细软无比，白展堂用力又是一挣，仍旧无果。于是便运动内息，要将内力聚于臂上，结果刚一调息，竟发现自己体内内力全无。

　　心头猛然一惊间，听见一声低沉浑厚的笑语，这声音让他背脊陡然发凉，孙玉伯的声音。

　　“这银丝能制人内息，别枉费体力了。”

　　白展堂转过头，桃花瓣儿还在眼前扰乱视线，他眯起眼睛让视线集中，终于看见三丈开外，孙玉伯气定神闲的坐在那里。

　　“你把他怎么样了？”白展堂的声音里并不掩饰焦急和担忧。

　　孙玉伯像是不解，“谁？”

　　白展堂气恼不堪的方要吼出声，就见他正担忧的人自浓浓的夜色里透出形影，“老伯，酒温好了。”

　　琥珀色的液体自青瓷的壶中倾泻，盈满在红泥小碗里，看上去润泽透亮，酒气里有甜甜的龙眼香气。

　　白展堂瞪大了眼看着斟过酒之后便静静站在孙玉伯身侧的人，一时间仿佛哑了。

　　律香川应该是方沐浴过不久，流墨似的发尾还未干透的湿润着，肤色里隐隐透出被热气蒸出的淡粉色。白展堂看着沾染了一身酥润水气的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能说什么。

　　白展堂不说话，老伯却有话要讲。

　　“仪式过后，我只需一个时辰调息。”

　　孙玉伯仿佛等着白展堂说些什么，可是白展堂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一声也不吭。

　　尝了一口酒，酒香在口中满溢，孙玉伯并没有享受的感觉，他早已失去了活人应该有的感受。放下小碗，他拉起一边律香川的手，放在自己掌中摩挲了两下。

　　“身体已经完全恢复了么？”

　　律香川恭顺的点点头，“是的，多谢老伯关心。”

　　“那就好，不然……”孙玉伯有些故意的看向白展堂，“我倒是不介意再等等，让你好物尽其用。”

　　律香川突然跪下来，视线低垂，轻轻唤了一声，“老伯……”

　　孙玉伯伸手将他的脸抬起，用慈祥的笑意去安抚他，“别慌，老伯知道你乖，乖极了。”

　　“我说，你都把我绑起来了，也就是不用再对我做戏了……现在，我能提问了么？”白展堂终于开口了。

　　“自然。”孙玉伯抬头看向他，这时律香川本准备站起，孙玉伯却用手压在他肩上，于是律香川只好继续跪在他跟前，很安静。

　　“你之前给我讲的故事，看来不是真的吧？”

　　孙玉伯点点头，又摇了一下头，“但也并非全是假的。”

　　“比如？”

　　“比如，你确实是我的儿子，我们身体里流淌的，也确实是百炼国和赵氏的皇室之血。只不过，你的祖父，并非仁宗皇帝。”

　　“哦？那是谁？”白展堂很佩服自己，在这样的境地和变故里，还能心平气和的跟孙玉伯交谈。他刚醒来时的急躁是因为没有看见律香川，以为他出了事。而现在，发现人好好的……只是变得有些奇怪，他也就能暂时安下心来。反正只要他俩都还活着，总能搞清楚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是太祖皇帝。当年的太祖皇帝还不过二十出头，名不见经传，在一次机缘巧合下误入百炼国。”

　　“你开玩笑吧？”白展堂想这孙玉伯是不是死的时候脑子也坏了，“我才几岁啊？我能是太祖皇帝的孙子？”

　　“百炼国人起源于仙族，族人寿命皆是外族三倍，皇族则更是长寿。我的祖父，活了五百七十三岁，是百炼历代国主里，寿数最长的。”

　　很是匪夷所思的答案，但白展堂却很容易就接受了，他甚至有些乐呵呵的说，“这可不错，看来我能活挺长啊？”然后说完他又有些苦恼，律香川是普通人啊，到时候难道要他自己一个人独活四百多年么？

　　“你的祖父和你的母亲，都是外族人，所以……如果不出意外，你大约能活两百余岁吧。”

　　“可你就是我的意外，对么？”

　　“不错。你很聪明，不愧是我的孩子。”

　　白展堂对他这种称赞嗤之以鼻，冷冷哼了一声，“你明摆着不是想我继承你的一切，为你报仇。说吧，你到底想干嘛，就是要我死，我也得死个明白。”

　　“你是我唯一的血脉，也就是我彻底复活最大的关键，没有你，我就不能变成真正的活人，你是必须的。”

　　“那你准备怎么用我啊？”

　　孙玉伯很和蔼的朝他笑笑，“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切，还卖关子。”白展堂看着一直跪在那里的律香川，有点心疼他的膝盖，“你就不能让他起来么？”

　　孙玉伯笑了起来，白展堂还是第一次见他笑容如此的大方。

　　孙玉伯又抬起了律香川的脸，紧紧盯着他的双眼，“香川，你看……大少爷多么的疼你。我的孩子，他可真是个多情种。”

　　白展堂有点受不了的翻了个白眼。

　　孙玉伯继续问，“香川，你想起来么？”

　　律香川看着孙玉伯的时候，眼中总有敬畏和仰慕，这让他看起来格外的乖顺，“一切但凭老伯吩咐。”

　　“香川没有自己的主意和想法么？”

　　“没有。”

　　“好孩子。”孙玉伯在他脸上摸了摸，像是逗弄饲养的小猫一样，然后他抬眼看向对面皱着眉头的白展堂，“现在，你不用再爱他了。”

　　“是，老伯。”

　　孙玉伯收回手，然后他站起来，面无表情的对律香川发令，“我先回去了，大少爷就交给你了，他有什么问题，你可以尽管回答他。”

　　“是，老伯。”

　　孙玉伯转身，他只走了几步，就突然失去了踪影，在黑暗里隐去了。白展堂心中明白过来，现在他所处的地方，一定不是现实。因为从方才开始过了许久，天色都没有变过，一直是黑夜。而且他醒来之前，也应该昏迷了许久，怎么都不应该还是夜里。

　　看着已经站起身面对自己的律香川，白展堂笑着道，“媳妇儿，现在是什么时辰？”

　　“正午。”

　　“哦。”白展堂点点头，“你不反驳我这么喊你？”

　　“要怎么喊香川，是大少爷的权利。”

　　白展堂觉得他一本正经的有点无趣，“我们现在……在某个阵法里？”

　　“确切的说，是幻术。高老大很擅长幻术，她出自一个隐遁世间已久的幻术门派。”

　　律香川开始在桌上翻腾什么，白展堂没去仔细去看，“孙府的阵，很多年前就有了，当时你还小，不可能是你排布的。”

　　“我说过，老伯从终南山为我请了一位道长做师傅。”

　　“那道长人呢？”

　　“死了，我出师之后他就死了。”

　　“怎么死的？”白展堂的声音有些冷了。

　　“我杀的。”律香川的声音更冷。

　　“孙玉伯让你杀的？”白展堂对于律香川的过往，始终有些难过，他虽然知道已经发生过的事无法改变，还是忍不住要去难过。

　　“同样的东西，老伯不需要两个重复的，既然已经有了我，他就没有存在的价值了。”

　　律香川走到白展堂的面前，手里拿着酒壶和一丸红色的丹药。他捏开白展堂的嘴，将丹药塞进去，又往白展堂嘴里灌了口酒，让他好吞下去。

　　白展堂和着酒吞下红丸，咳了好几声，“什么东西？”

　　“放心，不是毒药，只是为了之后的事，必须让你服用的，每日一丸即可。”

　　白展堂看着他的眼睛，看上去很温柔的眼睛，实际却满是冰冷的眼睛。

　　“他刚才说，你不用再爱我了，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听到的意思。”

　　“你接近我，爱上我，都是孙玉伯的指示？你一直是在做戏？”

　　“不错。”

　　白展堂咧嘴一笑，“我那么俊俏可爱，你就没真的爱上我？”

　　“除了老伯，香川不能爱别人。”

　　白展堂仔细的辨别着他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突然发现，自己分辨不出他是在说真话，还是在说假话。

　　明明之前，他能轻易的就辨别出律香川话里的真假，可现在，竟然不能。白展堂心里有些发凉，他虽然表面看上去平静，还能嬉笑，心里却是乱作了一团。

　　如果从头至尾真的只是一场谎言怎么办？

　　如果律香川真的从来没有爱过自己怎么办？

　　可比起这些，最让他害怕的是……如果，自己无法相信律香川，该怎么办？

　　我会相信他的，白展堂这样对自己说。

　　他会坚定的相信他，无论发生什么都继续的信任他，因为，这是自己承诺过的。

　　即使最后真的赌输了，丢了小命。

　　他白展堂也是，百死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