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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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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展堂从隐秘的小巷翻墙进入小院,走进小厅的时候看见律香川已经在坐在那里喝着茶,桌上还凉着一盏,应该是特地斟给自己的。
白展堂抄起茶盏喝干,抹了把嘴,“都弄好了,你那边呢?”
“也好了。”
白展堂坐下,律香川又给他斟满了杯,白展堂皱起眉头,“一定……非要那样做么?”
律香川提着茶壶的手定在半空,壶嘴里一滴茶水落在白展堂满注的盏中,溢出一道水痕沿着瓷器光滑的弧度,染湿了漆黑的桌面。
律香川放下茶壶,抬眸看着白展堂,“孩子们的怨气太大,不这样做不行。”
白展堂不解,“你不是说小孩子天真烂熳纯良无邪,怎么有怨气?”
曲起食指轻扣着桌面,缓缓的,“是他们自己也察觉不到的怨气,不可避免的怨气。”
白展堂有些不耐烦,“你就不能话说的明白一点?明知道我对这些事本来就稀里糊涂的,还老拿不清不楚的话搪塞我。”
“他们本该长大却没有,他们本该出生却没有,被剥夺的一生,被扼杀的可以降生于世的权利。这种怨,孩子们自己不懂,但他们身上会确确实实的烙刻着,如影随形。”
“没有别的解决办法?”
“本来,早夭的孩童,虽然都有这种怨气,执着缠绕月余也就散了,之后他们就能去该去的地方。可惜,这里的情况太特殊,数不清的小生命带着同样的怨气,不要说散,反而越演越烈,跟这个山城都融为了一体。”
白展堂这辈子第一次觉得那么头疼,他紧皱着眉头放松不了,“所以一定要彻底。”
“况且……”
白展堂仍皱着眉头,“况且?”
律香川脸上一瞬间闪过一种微妙的表情,看上去竟似悲伤,白展堂以为自己大约是看错了,律香川不是会有这种表情的人,至少人前或不用伪装的时候,不应该有。
“他们大多是被自己的亲生父母害死的,这怨,就更深重。”
白展堂心里涌上一种奇异的感受,他纠结着眉峰仔仔细细盯着律香川看了很久,忍不住问了一句应该得不到真正答案的话,“你不是会多管闲事的人,突然这么好心,为什么?”
律香川用白展堂其实已经能分辨出的虚假的温和笑意回应他,白展堂在心里笑了一下,这个人就像是随身带着一摞的面具,这张温和斯文的最为惯用。
“孙府的人,在外行事,每一个决定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细节,事后都是要详细的回报给老伯。你难道要我回去后告诉他,我路过这里,见到了郑家的惨状,却置之不理么?”
白展堂舒展开了眉头,带一点好笑的表情,“律总管很会骗人,就不懂骗骗老伯?”
律香川低头轻笑,白展堂知道这次的笑容是他真心的。其实白展堂心内有些矛盾,他明知道了解律香川这个人并没有好处,说不定还有坏处。但现在渐渐的变得能看得懂,又让他莫名的欣慰,甚至有些沾沾自喜。
于是他看着律香川带着真心的笑意说,“没有人可以在老伯面前撒谎。”
“你也不行?”
“我也不行。”
白展堂点点头,他用手撑着下巴,脸上还是有些困惑,“这是个好理由,但还是让人觉得牵强。老伯重视的应该只是郑家,不是这整个城和那些无辜死去的孩子,你只要救走郑夫人,其实也算对老伯有交代。”白展堂咧开嘴,脸上笑容自信极了,“所以说,你为什么要选择这样做呢?善心大发的律大总管?”
律香川轻轻转动的眼睛亮亮的,暮色落在他眼底化作一片深浓的橘色,“展堂就非要刨根问底么?”
“如果我说,确实非要呢?”
“那告诉你也无妨。”律香川的食指擦过青瓷杯盏的边缘,落下一丝浅浅的清响,“我很喜欢小孩子。”
白展堂看着他的眼睛,那眼神真诚又温柔,白展堂想,他这话兴许是真的,但绝不是全部。所以,白展堂下意识的伸手抓住律香川的右腕,逼他跟自己对视。
“这答案跟前一个一样,是真的,但却不是最真的。”白展堂手里的力道加重了一些,他手指按在律香川脉门上,手指上的功夫,除了他娘白三娘之外,白展堂可说独步天下,“别敷衍我,我已经搅进来了,你不该说个真话给我听么?”
律香川眼中一闪而过的吃痛之色,不过很快就恢复原状。但白展堂却看见他额角鬓发间不甚明显的细密汗珠,微愣,自己虽然掐着他命门,但力度用的并不算大,不应该啊。
白展堂心中一动,翻掌掐着律香川的腕子将他手心朝上摊开压在桌上,另一只手将他衣袖向上捋开。果然见到律香川手腕上束着白色的丝绢,隐隐有鲜红色泽透出白绢。
“你说分头行事,你到底干了什么?”
他松开了手,律香川将自己袖摆捋下理平,挑起眼角笑着看他,“展堂的血很有用,我的血也很有用,就是效果正好相反而已。”
“你说过,我的血能驱邪镇妖化鬼。”
律香川浅笑,“所以,我的血,能助长他们的力量。”
“你……”
白展堂还想说什么,突然顿住,他耳朵动了动,然后去看律香川。
律香川微笑,看着夕阳最后一点血色的光亮落下在了群山之后,“终于来了。”
发暗的天光里,女人慵懒摇摆的身姿无声无息的出现在小院中,白展堂皱了皱眉,他自诩轻功天下第一,却也不曾见过这种鬼魅一般的身法。
秋掌柜抬手整了整发髻一双杏眼眯的细细的,染着暗红色胭脂的唇轻轻开合,“我本想等,等着看你们要干什么,你们却一直跟我比耐性。”她发出一阵清脆娇柔的笑声,“算了,我耐性不如你们,这点上我认输。”她又抬手整了整髻上的步摇银钗,“反正,动了手,除掉你们,也就不用再烦恼,你们到底想做什么了。”
她话说到最后,脸上已经没有的笑容,肃杀之气。
秋掌柜从浅葱色的夹袄里拿出一卷东西,在两手间轻轻一振一拉,然后甩开在地上,一条长长的银丝编结的鞭子似的东西。她右掌抓紧了白玉的柄,左手顺着银丝鞭轻轻的缠绕了几卷,然后悬空的那一端上,赫然可见是一只闪闪发亮的金色钩子。或者确切的说,是一只足金打造的鬼爪。
秋掌柜眼中杀气浸染,她的语气不再娇柔慵懒,变的冰冷狠厉,“至今这江湖上还没有人,能从我的三十六路勾魂爪下脱生。”
白展堂眼中一片惊愕,他表情严肃,却不是因为害怕,只是因为过大的讶异。
“你是罗刹鬼娘的传人?”
“不……”律香川一声不,让白展堂转头看着他,于是他也看着白展堂,笑容里带着一种将近夜色里升起的薄雾一般的轻软。
“她不姓秋,姓仇,也就是罗刹鬼娘……仇玉萝本人。”
这一下,白展堂眼里的惊愕彻底的化作了惊恐,说不清是恐惧的成分多一些还是不敢置信的成分多一些,总之,白展堂是真的觉得又见鬼了。
罗刹鬼娘仇玉萝三十岁时突然从武林上消失,距今,将近一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