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summerbird

7、百年

　　那是深秋的一个清晨。
　　一切都在默默凋零，无法回头的，永远归于尘土……
　　一片枯叶经过她眼前，然后无力地，轻柔地……坠落。
　　风，吹过，如叹息一般，托起那些衰败而无生气的小小身躯，飘摇，翩舞。
　　她看见它们纷纷在她眼前舒展开来，即使颓废，即使不堪，即使……丑陋。
　　或许每一片树叶都拥有属于自己的舞蹈，它们的生命只是在等待最后的那一阵风经过，让它们疲惫的身躯脱离，然后翩然，起舞。
　　而她又在等待什么呢？
　　她抬头，怔怔看向天空，原来已经是深秋了……
　　她离开的第一个深秋……
　　而她，是否也如那萧萧的落叶，无处藏身，只能随风飘零？她的曾经的信仰啊……难道就是那么一场愚蠢的繁荣？如夏日般的辉煌，到了秋日却如此蹒跚艰难！已经没有别的路可以走。飘摇，她感到飘摇，毕竟她的心，失去了依靠。
　　树林，这个她曾经潜心努力的地方，为了她和她的一切奋力打拼的地方，而她，竟如此将她丢弃！
　　对她而言自己究竟又算是什么？！
　　徘徊在树林，她只能不停的奔跑，只能用速度来遗忘。
　　然后她看见了她。
　　她就这么突然地闯入她眼帘，霸道地夺走她所有的注意。
　　那是什么样的美丽女子？碎蜂问着自己。
　　竟连一个背影都如此完美而又出尘。
　　离她不远处，她小心停下了脚步。应该没有被她发现吧。
　　她看见她穿的白色衣上绣着淡紫罗兰，仿佛有千层般，重重叠叠，叠叠重重……
　　她撑着一把素雅油纸伞，淡淡白梅点缀其上，落叶无力经过扇面被她轻轻抖落，而她仍然独立林中纤尘不染。
　　仿佛一朵寒梅般，她绽放在这个纷飞飘摇的秋，周围的一切，她不闻不问；周遭的景，她也不惜侧目，她只是走着，安静地走着，手中绢扇随风挥舞，脚下的落叶被尽数扫除，留下干燥尚自温暖的地面，等待她的踏临。
　　一瞬间，看着她的她竟说不出任何的言语。

　　一丝微弱的气息飘过，她反射性的眯起眼睛：是虚。
　　紧紧握住手中的刀，她的心终于在战斗前冷静。她是死神，她有她的职责。
　　就算失去重要的人，她还是要履行自己的职责。
　　如果这里有虚，她就必须清除。要保护平民，不能让她受到伤害。
　　可是……她咬咬牙，有点多了……
　　一、二、三……最后她竟都懒得数。
　　大概有三十只吗？它们藏匿于树林，可是只要是虚，就总能被死神觉察到。碎蜂调整着自己的呼吸，无论如何，她都不能退缩，现在要去搬救兵就太迟了！然而要凭自己的力量与它们硬碰硬又未免势单力薄。
　　怎么办？
　　但是没有时间犹豫，进攻已经展开！
　　落叶从地上扬起，如一场金色的大雪，她的眼前一阵恍惚，它已经急窜到她面前，“呼”，风声吹过，她没有看真切，可是她知道自己一定躲过了一次致命的攻击。身子飞腾到半空，她的短刀在空中划过一个优美的弧，对方未及避过，“哼”，她轻蔑的笑，原本它就不是她的对手！
　　只是它们并不是仅仅三两个。
　　她一个干脆的闪身，避过身后危险袭击，头顶迎上一只如青铜般的拳。她后退，却不能太过后退，否则又要挨上一条健壮的尾巴，她被夹击了！情况很不妙！
　　虚没有人的感情，但是多少还是有些智慧。她感到它们的联合进攻将包围圈越缩越小。这是围攻！而只要包围圈一经形成那么就会有更多的虚围上来。她努力突破只是更迅速地耗费自己的力气而已。不行！她被包围了！
　　可恶！她狠狠抓住手中的刀，被包围的现实并没有让她害怕，她只是愤怒，愤怒如此无能的自己，夜一大人走了以后连她的力量也一并带走了吗？！她恨，愤恨这样的自己！这样无能的自己！于是她更加拼命地挥着手中的刀，她要摆脱这样的险境，她要证明，向所有人，向自己证明，没有四枫院夜一，她也能做得很出色！
　　于是她不停战斗着，狂热的情绪甚至战胜了理智。她感到自己不断地在受伤，起初仅仅是小小擦伤，然后却是越来越明显的伤痛。
　　混蛋！她没有想到除了当初她察觉的那三十几只虚之外，竟然还有虚不断地向她这边涌来，这是为什么？它们为什么突然变成群体行动了？
　　眼看着力量一分一秒的流失，她不想失败，可是身体却愈发沉重。最后，她竟不得不蹲下身子，一口一口的喘着粗气。头上一只大角向她顶来，她侧身堪堪避过，短刀深深刺入对方腹部，未及拔刀人已经被身侧一股怪力顶了起来。
　　痛！她咬咬牙，没有喊出声，这招偷袭她真是吃了大亏！腰部严重被撞伤，她直感到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被撞了出来。
　　接着身子狠狠砸在地上，她感到自己半边的身体，从肩膀到腿麻木了。
　　眼看着接下来的那轮攻击她根本就躲不过，干脆她闭上了眼睛。
　　夜一大人……最后，居然会死在这里啊……
　　然后时间凝滞了。
　　她听见一个模糊的声音轻轻低语：“飘零。”
　　接着她听见了风声。
　　从未听闻过的风声。
　　如啸声一般的风。那声音就好像从很远处传来的雷鸣，低沉，闷重；又似看不到的绝处瀑布，轰轰隆隆。
　　她睁开眼睛，看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大地上的每一片叶子都在舞动，空气中飞腾着如水流般的气旋，这边那边，整个世界都在疯狂旋转，树叶就跟着疯狂，那金黄飘摇的树叶此时却如凌厉的短刀，一把一把它们割破虚的身躯，竟连大树都不能幸免。它们一棵接一棵倒塌。而她躺在气旋的中心，世界翻天覆地，她竟感觉不到任何不适。
　　她惊讶睁大双眼，努力看清面前站着的女子，她的发清扬在风中，双瞳闪烁着灰色的莹光，长裙掀起一层又一层，她撑着的油纸伞挡去片片如刀锋般的树叶，手中一把绢扇轻轻颤动，已经半开。
　　许久，世界才归于宁静。
　　虚尽皆消失，而原本密集的一大片林子，也变成了许许多多的树墩。
　　“你……”碎蜂吐出一个字，却说不下去，是她吗？可是她怎么做到？她上下打量，努力寻找她收起的武器。可是，除了那把绢扇和纸伞，她什么也找不到。
　　那女子微微低头，俯视着她，她清冷的声音在她耳边回响：“你是死神？”
　　“是。”不知道为什么，在她压力的逼视下，她竟变得如此顺从。
　　她看见她的嘴角掠过一丝讽刺的笑意：“原来这就是死神啊……”她轻笑，转身，那嘲弄的意味毫不掩饰地狠狠刺伤了她的心。咬紧牙关，她冷冷说道：“你这是在侮辱我还是在侮辱死神？！”
　　“很难说。”她看见她收起纸伞，渐行渐远，还边说着，“据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慢着！慢着！”她狠狠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对方顿了顿，然后侧过身，碎蜂看见她好整以暇地讥讽笑容。
　　没有人，从来没有人用这样不恭敬的口气问着他的名字。
　　他习惯于人们用颤抖的声音，谦卑的姿态出现在他面前，然后向他的家仆请教他的名字。
　　可是面前的这个人却是个例外。
　　他从来不让人有任何反抗的机会，也觉得没有必要，现在他却为她停住了脚步。这是为什么呢？他轻轻问着自己，嘴角掠过一丝讥诮的笑容。
　　他灰色透明的双眸映出她坚定得可笑的神情，然后他告诉她：“水清扬，我叫水清扬。”
　　“水清扬是吧。”她努力坐直身体，“好，如果以后让我遇见你，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她向他下了战书，她知道她可能不敌。可是他却侮辱了她的信仰！她不能放过他！
　　“既然如此。”他缓缓举起右手，美丽的扇面轻轻展开，“不如我现在就杀了你吧。我讨厌等待。”他笑着，笑得很坏，却没有开玩笑的意味。碎蜂感到自己双手冒出了冷汗，这个家伙真的就要杀她？！可是她并不为自己刚才的话感到丝毫后悔。她并没有求他来救她！施舍来的生命她不稀罕！于是狠狠瞪着他，做了最后的觉悟，她毅然决然的说道：“你以为我会怕你吗？你……”
　　她还没有说完。
　　一阵风穿破空气已经从她的耳边经过。
　　她只是看见他轻轻挥舞了绢扇，然后一阵刺耳的尖啸，接着是一片轰然。
　　她回头，身后那原本站立着的一大片树林……顷刻夷为平地……
　　“你……”
　　她清楚地看见了他的笑，他可恶至极的笑，还有他那可恶至极的回答：“真是勇敢啊！死神小姐……”从他透明的双眼里，她才发现自己竟仍在不停地颤抖着，他眼里那张惊惶失措的脸庞真的是自己吗？！
　　他在玩弄她！！！
　　他故意没有击中她仅仅是为了看她惶恐的神情！
　　更加可恨的是，他的确是做到了！
　　在她的记忆里那张可恨的笑脸如此的清晰，仿若昨日。
　　从梦中碎蜂醒来。
　　两百多年前的那个场景怎么又清晰重复在昨日梦境中。
　　水清扬。她恨恨念道，如果再让她遇见她，她会让她明白，她不再是昨日那个任人宰割的懦弱死神！
　　她恨她嘲笑她的一切，否定她的一切！总有一天，她会打破她那把讨厌的绢扇，让她像那天的自己一般的惊慌失措！
　　隐隐烛火下，她展开一张白色卷轴。再度默读了一遍上面的内容，眉头微皱。如果那上面写的都是真的，那么四番队的这个家伙身世就有问题呢！
　　东方……这个姓……
　　“给我看着她！”黑暗中她面对空气低低说出这句话，几道黑影划过，四周又陷入了寂静。
　　接下来是该找总队长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