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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方应看中心】流年 ...

  •   方应看伸出双手摊开在眼前,修长的十指很白很漂亮,掌心却有层茧。不明显,但确实存在。谁都知道神枪血剑小侯爷,但很少有人记得,剑和枪都是要用手来握的,哪怕是小侯爷的剑和枪。

      方应看低笑一声,右手五指微蜷覆上了额头。宿醉的晕眩感还未完全退去,方应看揉了揉眉心坐起身走到窗前。冬日的阳光静静流进房中,带着冰冷的温度。

      他其实很讨厌喝酒。原因其实很简单,他讨厌酒的苦味与辛辣。虽说皇宫与侯府中都多得是香浓醇厚的琼浆玉液,不苦不辣不呛不冲——不过,那还能叫酒么?

      从某种程度上说,方应看就是个不可理喻的偏执狂。

      后来杨无邪这样说的时候,戚少商象征性地挑了挑眉。

      偏执狂么?我倒觉得……很有趣。

      看似莫名其妙的逻辑,却因为持有者的傲慢变得天经地义理所当然。而且,他的执念不仅仅体现在杯中物上吧?

      听了自家代楼主的话,杨无邪淡定从容地翻了个白眼。

      ——戚楼主,您是在因为小侯爷选中的对手不是您而惋惜么?
      ——不,是庆幸。确切地说,是在幸灾乐祸。

      被称为偏执狂的某个男人在灌下一碗参汤后终于把自己打理得神清气爽,一身白衣风度翩翩端的是一个浊世佳公子。不过很显然,这个佳公子虽然很乐于装嫩,却从没想过假戏真做。

      虽说当了十几年的大侠义子扮了十几年的温文尔雅,不过他骨子里仍是魔头的儿子淌的是犯罪的血。其实方应看不怎么在意自己的生父生母是什么人物,毕竟能把自己的儿子取名为“应砍”的女人生下的种,继承了她的傲慢冷酷也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

      当然其实方应看天生不安分不能怪到他老子老娘身上,不过既然人们总是乐于为各种罪恶寻找根源,那么将这种常人无法理解的不安分归结于其生父生母也无妨。

      ——反正那一家三口三个疯子估计都不会在意。

      总而言之,因为各种内因外因,家世出众外加看上去天真无邪的神枪血剑小侯爷,其实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

      关于这一点,没有人比大内总管米公公更清楚。

      方应看第一次见到米公公时,正怯生生站在方巨侠身边。米公公见了他这样子,不由笑出一口黄牙,伸手就捏了捏他的腮帮子。

      方巨侠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将方应看护在身后,米公公笑得更加慈蔼,在方巨侠没注意的时候却对方应看露出了轻蔑之色。

      毫、不、掩、饰。

      方应看眼中阴狠目光一闪而过,人前仍是标准的乖孩子。

      其实那时的方应看根本没特别注意米公公。因为对他露出那种神色的高官贵胄,大有人在。不多一个米苍穹,也不少一个米苍穹。

      不过彼时的方应看尚分不清嫉妒和轻蔑。所以在他一一收拾了对他不敬的高官们之后,却在米苍穹那里踢到了铁板。

      杜康是宴客的美酒佳酿,若往杜康里再加上那一分两分的调料不知会产生什么反应?

      方应看敬酒的手被米苍穹简简单单地扣住,那个当时还不算老的老人笑起来仍然满口黄牙惹人生厌,但片刻之后方应看却对他彻底折服。

      ——永远不要在比你强的对手面前泄了底,除非你有把握一次性解决不留后患。

      这是米苍穹给方应看教的第一课,之后他从从容容漫不经心喝下那被加了调料的杜康,轻轻晃了晃已空的酒杯,慢条斯理地道,小子,你要学的还多得很呐!

      从某种程度上说,比起义父方巨侠,方应看更喜欢米苍穹。

      虽然方巨侠很疼他,很宠他,对他很好,但这种好不是方应看稀罕的。方巨侠不是古板的人,却仍免不了教他一些礼义廉耻。而这恰好是方应看瞧不上的。

      他跟随其父行走江湖,见多了虚有其表的伪君子,为了一本不知有无的秘籍、为了一个掌门的位子可以轻易让一些关系本来很好的人大开杀戒。

      对江湖人讲孔孟之道,简直笑话。

      米苍穹也要他熟读四书五经,然而比起方巨侠的生性悲悯大侠之风,米公公的理由显然难登大雅之堂。

      不过方应看更能接受的却是米苍穹世俗至极的理由,在语重心长的实例教育之后,米公公又露出了他与方应看第一次见面时的轻蔑之色,冷冷淡淡地道,在你完全了解熟悉一样东西之后,你才有资格鄙视它,进而击溃它。在此之前,你没资格对它评头论足。

      这是米苍穹给他上的第二课,时至今日方应看仍对当日情境记得很牢。而他虽不会把仁义道德奉为人生准则,却也不曾对其嗤之以鼻,只因他知道在活了几乎一辈子的人面前,他那点阅历完全没有与之叫板的实力。

      更何况,世上并非只有伪君子真小人,他家义父就是响当当一枚巨侠。尽管他对继承其父衣钵当一名大侠,没有半点兴趣。

      但是义父老爹的面子不能不给,于是方应看一边继续装乖装嫩一边接受米公公的荼毒,小日子过得顺风顺水。直到有一天皇帝陛下遇险,巨侠顺手救驾却辞了圣上的封赏。

      于是京城是呆不下去了,为了逃离巨侠的侠掌不至于去当那金字招牌方家的少主,方应看眼睛一转代父受封。

      米苍穹弓着身子对皇帝陛下大拍马屁:圣上英明。

      从那一天起方应看变成了方小侯爷,正大光明地走上了败家子的康庄大道。

      当个纨绔子弟的首要条件是风流,小侯爷见惯了其母夏晚衣的风姿对别个普通女人看不上眼。但他眼光太好这一优点却反而给他带了不幸,他看上的女子未必瞧得上他。

      方应看已不记得初识这女子是在何年何月,只记得那女子清宁一笑动人至极,从此一颗心就此沦陷,心甘情愿。

      很多年以前,他熟读四书五经文采出众,但从未想过用“遇雪尤清,经霜更艳”去形容这女子。

      很多年以后,他风流倜傥最擅长哄女人开心,“遇雪尤清,经霜更艳”八字已成为那女人的代名词,但他再不会把那女人当女神。

      他偶尔会很刻薄恶毒地同任怨提起那女子被奸污时会是什么情景,他不承认那是因为失望。

      没错,没有人比那女子更适合那八个字,但他宁愿她仍是从前那个稚气的女孩。在她被冠以这八字的最高评价的同时,他知晓她再不会如同多年前一般,在她的踏梅寻雪阁外奏琴。

      他忽然想起那女子拒绝他时恍惚的微笑,于是他不由震断了那一根琴弦。

      苏梦枕。

      时至今日他已知这个名字多半是那女子随口扯来敷衍他的,不想他几乎记了一辈子。

      彼时四大世家均在,四大名捕还流落在江湖的各个角落,平分京城的三大势力中完全没有他方应看插足的余地。

      那时雷纯说,我的未婚夫叫苏梦枕。

      她真的是个聪明到极致的女子,一句话便说明了一切,不曾在那个名字之后加任何画蛇添足的修饰,以至于直到现在仍然没有人知晓她对她未婚夫的真实看法。

      是不是能在这江湖上生存下去的女子都少不得这一分聪明?京城势力悄无声息地改朝换代,曾经的一方霸主死的死亡的亡失踪的失踪,惟有这女子于风雨飘摇的江湖从容沉浮,不惧风霜,无畏雨雪。

      苏梦枕,方应看嗤笑一声,从这一点看来,你还真不如你老婆。

      瞪什么瞪,知道你们婚事早吹了,你有种活回来封了我的嘴啊。

      死人自然是不可能活回来的,于是方应看也就在喝醉酒的时候嘀咕两句,醒来后连自己都不记得自己念叨过什么。

      不过还是有人记得的,虽然那人很清楚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

      有资格陪伴宿醉的方小侯爷的能有几人?也许不算少。

      有胆量陪伴宿醉的方小侯爷的能有几人?屈指可数。

      雷媚无疑是其中之一,虽然她其实看不出小侯爷是真醉还是假醉,不过在听到苏梦枕这名字时,她不知是无意还是刻意地顿了下。

      不知是真醉还是假醉的小侯爷很轻易地捕捉到了这一顿,于是伸手将倒酒的美丽女子揽入怀中。

      对调情均很擅长的两人很快将房内的情色气息悄然蔓延,缠绵之时她听到了那个男人喃喃的一声“骗子”,仿若梦中,偏又是现实。

      说什么“金风细雨楼就是我,我就是金风细雨楼”?到头来风雨楼几易其主,新交的兄弟没一个靠得住,到头来收拾烂摊子的还是杨无邪。

      雷媚轻轻为方应看掩了掩被角,修长指尖划过颈项那一根突出的青色血管,嫣然一笑转身离开。

      本应熟睡的方应看倏然睁开双眼,眼中迷蒙醉态却并未尽退。他缓缓抚过刚刚雷媚碰过的颈项,勾了勾唇角露出稚气的笑容。

      那女子的指尖修长有力,指甲却修得很短很整齐,不似平常女子留长了涂上凤仙花汁尽态极妍。

      比任何人都清醒明白地了解自己每一个有点弱点并善加利用女子,方应看目中露出欣赏之色。从雷损到苏梦枕,从白愁飞到自己,她始终是胜利者并不是巧合或意外。

      ——正如她烟视媚行地游离于众人之间时不时传出不堪的丑闻却惟独与苏梦枕一清二白一样,不是巧合。

      苏梦枕。

      方应看笑起来,这个你选中的成为击倒雷损最后一道力量的奇兵,在她背叛你的时候你是怎样的想法感受?

      也许有一天我会明白,但我绝不会让这一天到来。

      借着酒劲方应看沉沉睡去,梦里那个男人神色冷漠目中寒傲,仿佛回到多年前他们的相识。

      金风细雨楼楼主救了方小侯爷一命,于是小侯爷承诺在风雨楼有难时会予以援手。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于是解决了雷损之后方应看不再过问六分半堂和金风细雨楼的恩怨,专心发展他的有桥集团。

      直至他再一次派出雷媚解决白愁飞之日,他与苏梦枕终不曾再见一面。

      苏梦枕有他命中注定的对手与兄弟,方应看不过是他人生中的匆匆过客。

      其实对方应看而言也是一样。风雨楼六分半堂迷天盟三分京城的时候他羽翼未丰,等他有实力一展宏图抱负的时候京城早已不是当日的京城。

      不经意间便是芳华暗投、流年偷渡。

      婷婷袅袅踱出方应看卧房大门的雷媚行至一石亭中,天色很暗,就着月光却能模模糊糊看到天泉山。

      她记得自己曾在那座山上的高塔听从那人的命令,那时她问过他难道不怕她再叛一次?他说随便。

      明明是可以让人死心塌地为他赴汤蹈火的,偏偏傲慢得连伪装都不屑。这样的男人,这样的死法对他再合适不过了吧。

      雷媚唇角依稀有笑意流转,不过他并非死于自己手中到底让她有些遗憾。

      只是人生在世,又如何能不留遗憾?

      小侯爷那仿似滑入风中的一声“骗子”是真是假已不重要,苏梦枕不会是他停留的原因。

      只是,用这个名字来试探我……方应看,你果然很聪明。

      并且,相当的无耻。

      眼眸状似无意地扫视周围一圈,雷媚操着和来时一样款款的步态悠然离开石亭,笑得既清且媚。

      她离开后一人从石亭后的假山中显现,表情温柔羞涩,仿佛邻家不解世事的大男孩。

      他看着雷媚的眼神很复杂,似怨非怨、似毒非毒,竟似一种了解。

      他跟了方应看很长的时间,但方应看并不是他的第一个主子。他的第一个主子姓朱,叫朱月明。

      任怨低下头的样子看上去有些怯懦,他有些心不在焉地想着,那其实是个不错的主子,但他知道他选择方应看也许是他一辈子最明智的决定。

      之前离开的那女子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也许因为他们都是出色的戏子,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真正高明的戏子,最不屑的就是自欺欺人。

      他敬方应看,他也愿意为方应看卖命。但倘若有一天方应看失势,或者给不了他想要的,他不会犹豫是否要抛弃他。

      朱月明练出来的人,比谁都明白见风转舵明哲保身。

      明知如此还敢用他,只有方应看这样的人才值得他追随。

      任怨低着的头慢慢抬起来,表情是一如既往的羞涩腼腆。他看了看快要亮起来的天色,转身出了石亭。

      天一亮,他们就又要行动了。

      揉了揉额角摆脱宿醉的晕眩,方应看一边穿上挂在床头的白衣一边漫不经心地想起不久之前,他曾经对着据说是他命中注定对手的家伙摇头叹息:你说怎么就有人能把纤尘不染的白衣穿得如此邋遢?

      他命中注定的对手瞅了瞅身上的衣服很诚恳地对他说不好意思,于是他突然对东南方向那被大雪压低的枝头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很多年以前,京城没有那么多人穿白衣。四大名捕都在外地办案,戚寨主一身青衫大大咧咧就能冒充青年书生,白愁飞孙青霞扛着一堆马甲行走江湖,王小石还在师父身边学艺。

      其实那个时候京城还是有人穿白衣的,比如顾盼白首无相知的狄飞惊,比如鹤立霜田竹叶三的任怨,当然还有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小侯爷自己。

      但是当时的他们,并没有想到有一天京城会被这白完全占据。

      认命地叹了口气,方应看慢吞吞地扣上衣襟上的扣子,走出房外的时候那个一笑就露出一口黄牙的老人已经在厅内等候。

      ——小侯爷昨儿晚上睡得可还好?

      ——很好,有劳公公费心了。

      他等了那么久,等得他之前瞄准的对手一个一个消失,等得他几乎丧失耐心。他身边的战友换了好几拨,八大刀王与铁树开花早就被遗忘在记忆的角落。

      至于目前跟着他的,雷媚也好,双任也好,都不是从一开始就跟着他的。

      只有这个自他少年时期就对他亦父亦师的存在如今仍然站在他身边的男人几年来竟似没有变过,只除了那越来越深的老朽与死亡的味道。

      方应看寂寂一笑,总有一天这老人也会离他而去。

      ——然而这是他自己选的。

      养精蓄锐的几年、处心积虑的几年、冷冷清清的几年、安安静静的几年。

      一晃眼这么几年就如此轻而易举地过去了,终于轮到他雄踞一方叱咤风云。

      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方应看迎风而立。

      一个时辰之后,方巨侠出现在了京城。

      (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方应看中心】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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