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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一百一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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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姣从未见过这样的韩洙。
即使是在飞云峰上面对众弟子时表现地风度翩翩温和儒雅,他身上依然缭绕着一种冷漠和阴鹜,只是平时被很好的掩藏了起来,让人难以察觉。
自从走进这个山腹,他的身上似乎发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变化。
他说话的声音很沉,神情泄露出一点茫然的样子,但他的双眼却出奇的明亮,如蕴宝光。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到,说起成钧幼时的故事,他的表情变得更加柔软,与此同时,又暗藏了一种深刻的厌恶和轻蔑。两种截然不同的感情在他的语气和目光中纠缠——矛盾、复杂、而又奇异地交融在一起。
韩姣不禁望着他出神。
“他的爹只会耕地,性格懦弱,面对外人的时候说话连头也不敢抬起,”他停了一下,又继续说道,“他的娘亲不明世事,唯丈夫是从。邻里村人欺负地狠了,她只会背着人偷偷流泪。久而久之,就连他的亲生父母,也开始疏远躲避他。”
“直到有一天,邻里的孩子丢石头围攻他,一块砸破了他的额角,血流了满面,当红色布满了他的视线,他愤怒到了极点,突然之间感到身体充斥了一种力量……”
“啊”——韩姣惊讶出声。
没有修炼任何法门就能引灵气入体,这种情况是灵根极为出类拔萃才会出现的情况。
又听他口气冷淡地说:“那种力量从他的身体里喷涌而出,化成了烈火,把丢石头起哄的孩子包围了起来。村里的大人发现了,立刻扑火抢救。等火灭了之后,一群孩子只活下一半,个个被烧的面目全非,不人不鬼。那些大人都恨他,又害怕他,就逼着他的爹娘把他锁起来。”
“那个时候,连他的爹娘都把他当做了妖怪。”他冷笑了一下,冷峻的神态中带着一丝狠毒,转而目视韩姣。
韩姣蹙着眉,愤慨道:“连他爹娘都这样?那他逃走了没有?”
韩洙不答,盯着她看了一会,不动神色地问道:“他杀死了好几个孩子,你不觉得他罪大恶极?”
韩姣立刻道:“我师父说过,一饮一啄,皆是前定。只有种了因才会结出相应的果。那些邻里和孩子,若不是以前那些行为,怎么会招致这样的结果。何况这种灵力入体和爆发,没有修炼过的人怎么会懂。他自己都不知道原因,又怎么称得上是罪大恶极。”
韩洙静静看她:“如果不是他的意念作用,也不会将那些孩子烧伤烧死,你认为他没有错?”
“有错。”韩姣道,话音未落,就感到韩洙身上散发出一种冷冽入骨的气息,她立刻又接着道:“但是这种错,换了是我也会犯啊。”
韩洙微怔。韩姣叹了一声道:“俗话说,泥人还有三分性,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一直受人欺负,突然爆发一下有什么奇怪。何况他还这么小年纪,不懂得判断真正的是非呢。那些邻里大人才应该好好反省自己,如果不是他们平时的教育出了问题,怎么会出现这种大祸。所以这种错是双方面的,平时的小恶积累而成,造成了悲剧。所以这种错,不能单单怪到他的身上。”
“真的?”韩洙反问。
“当然是真的,”韩姣斩金截铁道,“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被欺压久了,想要反抗最自然不过了。一昧受欺负,还想着怎么感化帮助对手,那不是圣母就是神经病啊。”
“神经病?”韩洙挑眉。
韩姣用手指着脑袋说:“就是这里有问题的人。”
韩洙蓦然心生欢喜,脸上微微一笑,阴霾尽去,现出柔色,慢慢地说道:“他也觉得自己没有错。如果说他唯一的错误,就是他生而不凡,与那些庸庸碌碌的凡人截然不同。”
他的话语那么平淡,但是口气却那么疏狂,让人惊心。
韩姣在他的目光下附和地点点头。
韩洙含笑看着她,心中一动,伸手轻轻抚了一下她的脸颊,柔嫩滑腻,如玉如脂,像是有一种能吸住人的魔力。他不禁又摸了摸,感觉到手掌触摸到的肌肤微微开始发烫。
韩姣一把拽住他的手拉下,转移话题道:“那后来呢,他怎么样啦?”
再次讲述这个故事,没有想象中那么沉重了。韩洙牵着韩姣的手,走到另一半随山体倒塌的密室里,找了一张没有碎裂的石椅坐下。韩姣环顾了下四周,丫鬟般站着。
“他发现了自己的不凡,那种力量在他的身体里,好像什么都能做到,一切都可以在掌握之中。他被锁在屋子里,几天几夜去熟悉身体里的力量。村里的人却去了最近的仙山宗门,请了降妖的道士回来。”
韩姣道:“那道士知道他是罕见的灵根,肯定把他带回宗内修行去了。”
韩洙笑了一下,唇角上挑,笑容优美,只是含了几分鄙薄:“大致就是这样。可是那个道士先去看了烧伤的孩子,给他测试过根骨后说,‘你年纪幼小却本性恶劣,若不是身具灵根,我绝不会带你去宗门拜师。你的灵根品质也不是上好,日后要多学良善宽厚的德行’。”
韩姣听到这里,不由想起了前世里极有名的武侠故事:黄蓉怀疑杨过性格像他父亲,明知他天资过人,就是不肯教他武功,反而每天只教读书写字。
后面的故事果然类同。
道士将年幼的成钧带回宗门,并且收为徒弟。他已有了众多弟子,对这个新收的弟子却极为上心,亲手教导,绝不假手他人。平日除了诗书道典教诲,也只传授了宗门最基本的吐纳,法术却一个都没有传授。
成钧的天赋实在惊人,在只会最浅显的入门道法的情况下,修炼进度依然飞快。但是他也渐渐察觉到了其中的蹊跷。
师兄师姐的天资与他相比明显有云泥之差,为什么他努力修炼,也只与他们相差无几。这个疑问一旦产生,就根深蒂固地盘踞在成钧的心里。他开始用各种方法旁敲侧击地询问原因,终于被他发现了功法上的品质区别。
得知真相后的成钧勃然大怒,他去问师傅缘由,师傅只告诉他:本性为恶,不能修炼上法。
听到这里,韩姣都觉得气愤异常:“这牛鼻子……太顽固不化了,误人子弟,愧为人师。”
韩洙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心中一暖,将她拉近,脸上却很严肃道:“你觉得他的本性是善是恶?”
韩姣心道,幸好肚子里还有点存货,不然还真不知道怎么回答。
“人性本善还是本恶,这可是盘古开天辟地以来一直难以定论的大问题。”她一本正经地说道,摇头晃脑,声音却娇软如糯,让人心情心旷神怡。韩洙听到这第一句,脸上就有些绷不住,目中透出笑意。
“佛说,一心迷是真身,一心觉是佛,因为人性本善,所以可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人从远古至今,自然形成了道和德,然后能自我束约,一切都因为人性本源是善。这样一看,人性应该是善的。”
韩洙有些意外,想不到她会选择用这样的论点,仔细一想,极有说服力,而这仿佛又在情理之中,她几次的言论,都有让人耳目一新之感。韩洙看着这个面色努力严肃,眼神却灵动爱笑的小姑娘,心怎么也严酷不起来,仿佛化成了暖暖柔柔的一汪水。
韩姣被他看地发毛,摇了摇他的手:“你有没有听我说呀?”
“那么说,人性就是本善的?”他笑着问。
“当然不是,”韩姣道,“也有人认为人性本恶,因为道和德,都是人性后天形成。而真正的人性,都是自私而残忍的。比方说,刚出生的孩子,饿了就要哭喊,一个母亲喂乳,两个孩子还会因为抢夺而拍打对方。这就是本能,而本能是最能体现人性的。所以人性本应该是恶的。”
韩洙想了一想,含笑道:“两种听起来都有道理。”
韩姣道:“可不是。所以这种题目,要是辩起来,七天七夜都说不完。可是真正人性是恶是善,谁也不能盖棺定论。这种事,每个人的想法都不同,不能强迫所有人都一个想法吧。所以那个牛鼻子,一己之念就固执成这个样子,实在是不应该。”
她噼里啪啦地一大通地说了出来,笑嘻嘻地看着他,双眼闪烁着亮光,仿佛在说,我说的不错吧,快表扬表扬我吧。
韩洙忍俊不禁,原先深藏在心中那一点阴翳,也被她这样胡搅蛮缠地歪论给说没了。
他笑着摇了摇头,就不肯说一句赞扬的话。可是当直视她的双眼,从她乌黑的眸中反映出他如少年般喜悦的样子。
他一顿,心中一霎的茫然,面上笑意一敛。
韩姣被他乍变的态度吓了一跳,不敢再卖弄,小心翼翼地说道:“其实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然先要折磨他。成钧魔主是人中之龙,龙中之杰,不会被小小牛鼻子老道给限制住的。”
韩洙面无表情地看她,忽然展臂把她抱起,放在膝上,又低又轻地说了一句:“你说的很对。”
韩姣大喜,可随即就发不出声了。
韩洙将她搂住,只觉得小小的那么一团,温暖而柔软,透着一脉木樨花的香气。他一时生出无所适从之感,再用力就要把她捏碎了,可是不收紧,又觉得她不存在。
心中明明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感觉,他却不知缘由,只有心中却充满了喜悦。
这个小姑娘,实在令他欢喜。
**襄站在高山之上,初冬的阳光洋洋洒洒,如流银一般泄下,将枝梢树叶上的积雪照耀地如同鳞甲一般。
天空中突然间闪过一道流光。他抬头看了一眼,双眼微睐,唇角噙笑。等流光散去,他立刻化身成了一团雾气,以一种不可思议地速度穿过群山,直飞往东面的草原。
草原上白雪茫茫,在另一边的尽头,孤独地竖立着一个帐篷。
刚才那道流光就像是从这里出现。
襄立刻停下身,浮在半空往下望。
帐篷里很快窜出另一道灵光,一闪即逝,飞快地离去。以襄这样的目力,也只微微看清是个男人。他一捋衣袍,就出现在了帐篷的门口。
不等他动作,帐篷里却先发出了声音,这个声音并不难听,却苍老地难以形容,仿佛从九天之外飘来。
“阁下既然来了,就直接进来吧。”
襄只惊奇了一下,就撩开门帘走了进去。
帐篷里摆设很简单,也没有灯火,漆黑黑的一片。但是当中坐着的老人,足以让任何人精神集中,而不去注意帐篷内的摆设。
“九音老人。”襄执礼相向。
老人身体如十岁孩童,又瘦又小,但是脸上的褶子却多的吓人。他开口道:“公子襄不必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