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神月张起灵]暗恋桃花源》岸青青

3、章三

　　—暗恋—
　　冬季一直未过去，我每天去看他，古琴还睡在云母池里，什么都不肯回答。他在竹帘后，用衣纹小楷洗去竹简上的斑痕，把古字摹在纸笺上，像拼图一样点滴连缀成篇，或在书房翻看不知年月的古书，一待就是一天，从不在意我的来，亦不过问我的离开。

　　小院偶有访客，都是举止不群，风尘仆仆，携着我从未见过的物事来探问，他从不避开我，久之来人皆以为我是同行中的高人，竟来向我请教，可惜他们的话，我连一个字也听不懂。

　　有那么几天，我来的时候，他不知去了什么地方，我就走到竹帘里，学他摹下简上的字迹，不知不觉也认得几个汉字的古体，当你有无穷无尽的时间，做任何事都不需要理由。他日落之前会回来，有时带一盏清酒一碟小菜给我尝，说不上可口，却是这里才有的风味。

　　总是在和古物说话，不寂寞么。他听了，仍专心手上那支竹简，似乎唇角扬了扬，不过低着头，我看不真切。洗好后，卷起竹帘，拉着我来到昏暗的走廊，把我的手覆在一只黑陶云纹方尊上。掌心是洪荒里的铅冷孤独，我闭上眼睛，听到微雨轻敲陶壁，远方隐隐的雷中，不知是谁的仰天而啸，喑哑空寂如同鬼魅。赫然张目，他淡然视我如远山，那一场上古大旱后的急雨，在我和他目光相触的一瞬，又下了起来。

　　—桃花源—
　　之后的一周似乎陷入某种温柔而焦虑的烦恼，像初恋或者初为人父，从来不知道这两种心情可以如此混淆。百叶窗从不放下来，上班时间总忍不住朝他那边望，虽然知道他喜欢冷色，不太会待在阳光充足的窗旁。

　　他从来不肯主动给我晚安吻，不会到玄关送我出门，我一天打三四个电话回家，总是响一声就接起来，然后无论我说什么他都不回答，但也绝不比我先挂。冷不冷，热不热，晚餐想吃什么，今天遇到一个和你一样大的失语症小朋友，这样的话可以说上一小时，有时候收了线觉得自己很好笑，已经分不清到底谁是谁的病人。

　　我的每一种期待，他似乎都以独有的方式回应了，尽管他不说，甚至不听我、不看我，但房间里那样安静依赖的气息总是不经意间撼动我，譬如他只穿我穿过的衣服，我给妈妈拨电话请她寄给我中学时代的全部内衣外衣，她竟然喜极而泣了十分钟，最后说，爸妈生你三十年，你有个十几岁的孩子也不告诉我们。

　　小凯脚踝上的伤渐渐愈合，每天傍晚我带他去街心公园散步。十岁被寄宿学校劝退，无数次离家出走未遂后他的家人彻底失去耐心，把他锁了手脚监禁在家里，锁链长度只够他从卧室到洗手间，即使从窗上逃跑也走不了多远。

　　那年他十二岁，倚着房门哭泣和乞求了一周之后再没说过一句话。后来经常梦游，夜间在房里缓缓行走，像什么东西附体一般，家人吓坏了，匆匆让渡了这孩子的监护权给研究所。第一次带他出去我问他记不记得上次散步是什么时候，他赤脚站在床边摆弄衬衫的第二颗纽扣，看都不看我一眼。

　　去街心公园也没有松开过我的手，走累了就坐在铁艺的长椅上看篮球场的孩子你争我抢，直到夕阳落下去，孩子嬉闹着回家，他偎在我怀里听我讲大学时的糗事，偶尔留意携手低语的过往情侣。他最近噩梦不断，精神一直不好，有时我背他回家的路上他趴在我肩上睡着了，路灯里浅笑的样子别提有多好看。

　　实验室是个不分昼夜的地方，虽然我把晚上的时间都留出来陪他，但从来没机会和他共进晚餐，有时候想问问送外卖的少年我家的小家伙到底爱吃什么，每天回家都看到他各种嫌弃送来的饭菜。于是打电话给妈妈虚心讨教厨艺，研究了半个星期加一个周末，终于在周日晚上做出了传说中的培根芦笋通心粉，浇一勺浓浓的咖喱酱，小家伙吃得头也不抬。我坐在小桌子对面津津有味地望他，心想以后等他好了，他爸妈想来要回监护权我也不还给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