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歌》乐平

14、悦来

　　车夫兀自摇了摇头，紫红色的嘴唇上下轻微嚅动一番，嘴里发出的声音似是在叹息，又似沉重的轻声低语。
　　明月问道：“大哥，还有多久才到悦来客栈？”
　　那车夫看了看两边：“不久了。”
　　明月点点头，低眸噤言。
　　城东大街路子平坦，马车行得也算顺畅，少有颠簸，只是冷了一些。明月并非惧寒之人，但坐在马车上吹秋风，怕只有少数人才经受得住，更何况这秋风之中带几许冬意。
　　马车不知行了多久，路子在眼前渐渐开阔起来，人声渐响。明月抬头望天，见天色已是大亮，虽不见太阳高照，却也是淡晴明媚，肃杀之中掺杂暖意，嘴角不经意上扬，脸上也有了些血色。
　　这时又有手从里面伸出掀起车帘，明月回眸，瞧见那人又是白玉帘，心中存了一分提防：“二公子有何吩咐？”
　　此刻白玉帘面上非但没有了轻佻笑意，淡月一般的眉毛也轻轻拢起，虽然是极短暂的一刹那，却也是美得惊心，明月那一刻终于知晓过去沈若溪玩笑所说美人万般之态处处皆是风情的话的道理：“到这里已经上了崇洋大道，车行得要仔细些，留些心眼。”
　　正当明月低眸细细揣摩他话中意思时，白玉帘已放下了车帘坐回原处。
　　明月四顾一番，才发现这崇洋大道两旁倒是酒楼赌场居多，虽才是大早，却已有喧哗声四溢，有时嘶吼一声在耳边炸起，倒有几分胆战心惊。
　　马儿行得稳当，速度也慢了一些，想来刚才车夫是听到了白玉帘的话了。
　　前面不远处站了几名男子，都穿着蓝色灰带的长筒服，手臂上有一块红色护腕，手里提着大刀，面容肃整，看模样该是官府的衙差。
　　马车自然悠悠在衙差面前停下了，一名衙差上前来睬了明月一眼淡淡道：“可有通行证？”语气冷若霜成。
　　明月双唇微张，吐不出只字片言，这时却有一只莹润如玉的修长的手从他身侧伸出，拿着一块青铜色方牌。
　　那青铜色的方牌制工精良，正反两面相同，不难看出虽是青铜色泽实则却是以木为原料的事实，四角上有梅兰竹菊这花中四君子的雕迹，栩栩如生，宜动宜静，刀迹清楚细密，或是圆转，或是板直，将细微末节的质感与美感表现得淋漓尽致，饶是明月这样的门外汉也不禁为那细致高超的雕工暗暗惊叹。
　　那衙差望了一眼，一声不响侧身一站，让开了一条道路。
　　马儿低鸣一声，抖了抖前蹄，踏出了步子往前行去。
　　琼楼玉宇从远处隐现，鸟啼清鸣，金雕玉砌，朱栏绵长。明月回过头往后看去，瞧见那几个官衙身前的一片天地竟现出几分荒凉清冷，与这里是天差地别。
　　他回过头来，静静地看着马儿不断往前行去，看着那高楼朱阁越来越清晰。
　　“到了。”车夫轻轻吆喝了声，马儿就乖乖停下了脚步，温顺地叫了声。
　　明月抬头一看，眼前赫然出现一块极大的招牌，上面用金漆的字写着“悦来客栈”四个字，不仅字体颜色与白府家相同，字迹也也有九分相似，大方遒劲，不失灵动。
　　他跳下马车，马车也一起跳下，伸手将车帘全掀起到车顶上。
　　明月俯下身，摊出双手手掌，一只锦玉巧花绣鞋轻轻踏上来，沉了一沉便轻盈跃下，青萍睁大眼打量了一番悦来客栈，面带新奇之色：“这就是悦来客栈呐……”
　　白玉帘挥挥手：“我自己下来。”
　　明月收起手掌，待白玉帘足尖落地时恭敬地退到他身后。
　　这么一看，悦来客栈并不算大，只是两层楼的光景，却装修得气派，金玉镶边，遥遥可见二楼有兰花盆景，一看便知是名贵品种，又有名家画作，琳琅满目。
　　明月从第一步踏入了悦来客栈，就感受到了非比寻常的贵气。
　　几处饭桌，摆得倒不挨挤，却也是桌桌有人，青萍见此微微蹙眉：“看此情景，是不大会有空余座位了，难不成要拼桌而坐？”
　　白玉帘淡笑：“在悦来客栈没有拼桌二字。”
　　“那可如何是好？”青萍面有不悦之色。
　　白玉帘笑得漫不经心：“依白家在城东的地位，在这悦来客栈怎么的也能留得一处席位的，你无须操心。”说罢行步上了楼梯。
　　三人上了二楼，明月暗道这二楼与一楼岂非云泥之别这么简单。
　　悦来客栈二楼上较之一楼，要风雅数十倍有余，起初在楼下只见到盆景名画，上了楼又能看见墙上四副对联工整文秀，字迹清秀，作对文雅婉约，诗情画意，乍眼一看，总以为是出自大家闺秀的手笔。挂在墙上，却比名家名作更有情致可言。
　　檀木书桌一张，摆着文房四宝，叠着白色纸张，桌前坐着一位白发老人，手拿毛笔，似乎正在作画。
　　青萍饶有兴致，走过去细瞧，看清之时忍不住轻“呀”了一声。
　　白玉帘看着明月：“去看看是什么？”他说话时眼里有笑，明月心猜他早就知道这老人的稀奇之处，却也还是踱步到桌前探目张望了一眼。
　　就是那一望，他的脚步便轻轻顿住，难以移开。
　　只见老人笔触之下，已是勾勒出一名女子的形态轮廓，秋水剪瞳，樱唇皓齿，肌肤如玉，顾盼之间神采飞扬，犹如三月春阳，明媚清澄，跃然于纸上。且不说此女灵气四溢，老者的画工简直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而这名女子，分毫不差，便是青萍。
　　看见明月平日里丝毫不起波动的双眸露出微微吃惊的神色，白玉帘微微一笑。
　　老者专注于描图绘画，浑然不知桌前站了两人观摩，直至描尽最后一笔，他放下了手中毛笔，将画卷卷起，放入伸手的竹篓之中，而那里面已是挤满画卷。
　　青萍道：“老先生，你刚才的画能给我么？”
　　那老者仿若没有听见，手托着下巴闭着眼沉思。
　　青萍正想再唤一声，却被白玉帘拦住：“这人画过的画，从没有给过别人，还是留存在那
　　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