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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归宁之酒 ...

  •   民间女子嫁入夫门三日后当为归宁之期,但由于皇家排场向来摆得浩大,人员往来礼节极是繁复,故而在大婚十天后景晟才谢了归宁的圣旨携我一道入宫。

      临至这日,景晟唤我起床时天光微熹,床帏内一片昏暗,外面高燃的龙凤烛揉着一抹暖色进了我掀起的一条眼缝里。

      “什么时辰了?”我眼皮一耷,头一歪避开光线,黏在枕面上死活起不来,脖子缩啊缩的躲回了褥子里去。

      被面被他扯了几寸,夹杂着炭火味的冷空气打在面上,刺激得我打了个哆嗦。他一手压住我妄图扯回去的被子,未梳起的黑发半搭在雪白中衣上,气定神闲地威胁我道:“公主该起了,若迟了陛下当降罪了。”

      我眼都没睁呢喃着躲开他拉我的手:“你降你的罪,干我何事?”

      他幽幽道:“公主既然这么早就想担上寡妇之名,我自也没有什么意见。只是可怜公主年纪轻轻……”

      一脚踢开被子,我气若游丝道:“拉我起来。”

      ================

      车轮骨碌骨碌地驶过几重宫门,这一路我和景晟相对无言,气氛略显沉闷。假使是往常,我许会找些“今天天气不错啊”“你的武艺有没有达到传说中的三花聚顶至脑袋冒烟这种程度啊”之类的话题来活跃气氛,增进感情。

      奈何今日我实在困意缠绵,随着马车的颠簸脑壳向前一冲一冲的,有好几次在将要摔了下去时背景晟及时地捞了回去。捞了几回后,他索性将我扣在了怀中,善解人意道:“若是困了就睡吧。”

      我满意地抱紧他胳膊,舒舒服服地打起了瞌睡:“我等这句话好久了。”

      马车缓缓停下时,外面就传来了司礼太监的唱礼。

      我睡眼惺忪地扶着他手下正欲下车,他忽而反握住我的手背,我“嗯?”了一声看去,他紧了紧我发上的珠簪道:“宫中的禁卫统领与我有几分交情,公主有事派人定要派人唤我一声,。”

      这话说得突然,我尚来不及反应就在女官的催促下踩着凳子落了地,心中疑惑,这归宁我不是应与他一道的吗?

      旁边的一个绿衣太监立刻就为我解了疑惑,见他一转拂尘,弓腰道:“陛下口谕,前朝设了韶乐大筵,请驸马爷赴宴。”

      而我这厢的女官接口又道:“太后在禧和宫亦摆了小席,请公主随下官前往。”

      嘿,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这我与景晟两只小鸟还没张翅膀,云溯和我的太后姨母就迫不及待地拆散来了。怪道景晟那般说,看来一早便是知晓了此次归宁我与他是归不到一处去了。

      我斜眼瞅了一眼前方拱手领旨的景晟,负手正要去的他忽然驻了足,转过身大步朝我而来,整了整我毛绒绒的衣领叮嘱道:“莫贪杯莫贪食莫贪凉,要不回去又该闹肚子了。”

      “……”

      他这“三莫”一出口,我无语凝噎片刻后,脑间一根神经也被猛地挑了一挑。是了,回宫了我就又是那个痴痴傻傻的嘉平公主了。

      木讷地点头应后,我念头转了一转,出嫁前与太后说了那么一通话后我觉得这装傻已失了许多的意思。要不干脆我大白于天下,由于驸马爷精通阴阳双修之道,大婚后公主我的智商突飞猛进,一跃于正常水平?

      这理由看起来挺怪力乱神、胡说八道的,但百姓们不就好这一口吗?如果成功了,我可以考虑再编纂个天降神石来诅咒一下云溯。

      禧和宫这地实在不是个吉利地方,且不说我刚在这里威逼过我的太后姨母,那夜在门缝里瞥到的血腥一幕就够我一段时间不想吃肉了。方晋说我一日不想吃肉,那我这日一定精神失常外加生理失禁。我都失常失禁了,可见给我留下了何等的心理阴影。

      太后姨母的小席摆在禧和宫的东园内,初春之地开满了紫叶李,粉白微披,紫叶如海。

      “嘉平来了?”且尚隔了一重小树,太后姨母的声音就乍然响起来,无喜无怒,听不出她今天究竟是个什么心情。众所周知,四十左右的女人家心情都不大好把握,我唯一能把握的就是她看见我后心情只能往坏里走了。

      “殿下可来了。”迎出来的是霁芳,我大婚之时她与铃雀本应随嫁出宫,但我婉言向皇帝表哥表达道,这将军府只要有我一个雌性就够了,多添一个原本就不太具有雌性品质的我会更缺少安全感,事实上,无论是太后的霁芳还是云溯的铃雀我一个都不想带入将军府,这皇宫里的一切我要丢的干净。

      霁芳侍奉我尽管很尽力,却终未及铃雀的尽心。在我出嫁的前一夜铃雀就不时地举帕子拭泪,我与她告别时眼睛肿的和核桃似的。往坏里或许她只是在担忧自己往后的去向和前程,但这个世界对我来说已经够坏了,所以我都尽可能地往在好处想,想她是真心实意地为我嫁出去而感到高兴和不舍。

      父皇和皇兄们死去时,还会有我在挂念。等我死了呢?会有谁在我坟头洒一杯酒,烧几张金箔?找一个对你说尽甜言蜜语的人很简单,但找一个你死后为你流一滴泪的人却很难很难……

      “嘉平拜见太后,太后金安。”膝下跪着的是张百花团簇的软垫,边角处飘了片紫叶李。低头时数了数在座的裙子数,数来数去只有一个……这么说只有太后一人了……

      “起来吧。”这回她倒再没多为难我。

      我从善如流地爬了起来,眼观眼、鼻观鼻地落了座。

      茶盖子磕在了盏边沿,“叮”地一声,太后姨母沉默了片刻,随后命余下的人都遣退了下去。奇怪的是,底下的宫婢一时都露出了犹豫之色,最后还是霁芳福了一福,领着她们走了。

      “他待你可好?”太后姨母转着腕上的檀木数珠,慢慢开了口,她语气做的淡然,可声腔却微微发颤:“真不知你看上这带兵的什么,一个粗人。”

      方晋曾于我普及过一种病症,就是一个人会不定时呈现出多种人物性格,用专业的名词来形容就是精神分裂。方晋在我不懂事时经常会把志怪小说当成生活常识来对我进行普及,有这样的犯罪前科,后来我都不大相信他的理论水平。

      可从我回宫起,这太后忽冷忽热、截然两人的表现,我忽然就又相信他了。

      对方如此和善,我自也和善而乖觉地答道:“驸马他是个好人,待我也甚好。”我的目光飘落到她的佛珠上,脑子一顿。

      见其露出半信半疑之色,我只得继续道:“驸马虽然看起来有点粗,但他确然不是个粗人,好吧,也没细致到能拈针绣花。”

      太后姨母微笑着摇了摇头,责备道:“你这孩子,尽会胡说八道。”

      她这语气姿态做的十分自然,让我生出了莫名的亲切感。这亲切感有些生疏和遥远,似久未见之。不经意间瞥过,惊觉她的面色委实算不得好,胭脂珠粉后依旧掩不住灰败,反越加显出苍白之色。师父虽没教过我医术,但在帮国师府的药师燕十三磨药时听他念叨过两句观色察气。

      太后这,竟是病入肌骨之状?

      “阿衍,我对不起你。”她突然如此道,我诧异地看去,就见她手指发颤想要握住我的手,握了几次都何不拢:“这十年你受苦了,今天我不说以后怕是……”

      “我就说太后娘娘偏心得紧了,姐姐这才一回宫,就心肝宝贝似的招了来。这周围怎也没有个人伺候着在?”东园中乍响起娇嗔笑语,手背上骤然一凉,未及去看太后姨母怎样,就见彩绣宝衫、珠环玉绕的辛宓领着方才退下宫人款款而来。

      那双得了她母亲七分神韵的眸子从我身上滑到了太后姨母身上,丹唇翘得更高,走至太后姨母身侧,手搭在她肩上撒娇埋怨道:“太后娘娘有了姐姐就忘记了我,我可不依。”

      “你想怎样?”太后姨母冷冷道。

      辛宓侧眸看向我一笑,那一笑里的怨毒让人生生打颤,她找来随侍的宫人,取过宫人手中的瓷壶和杯子,盈盈道:“这可是陛下刚刚赏的云苍美酒。今日逢姐姐归宁之喜,太后冷落了宓儿,就罚一杯如何?”

      那杯酒端在太后姨母的面前,不多不少浅浅一杯,远远闻着辛辣冲鼻,而太后姨母的脸色虽未大变,却已惨白的毫无血色。

      呈酒的宫人是霁芳,低着头的她未露出多少殊色,园中无风,但她的宫群却颤摆得愈来愈厉害。

      “既然说是我归宁之喜,这酒当敬给我喝才是。”我按住辛宓的手,一点点拔出那只酒杯。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归宁之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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