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花》弄晚

1、１．

　　冬日的黄昏总是来得比较早。才下午四点多，已变得阴晦。
　　孤星倚在窗前。自这里，可以望见哈得孙河，静静流淌。风有些大，且凉。她拉拢披在肩头的开司米毛衣，轻轻呼出口气。在空气中化为白色的蒸腾。
　　门铃忽然响了。
　　她转头看向墙上的挂钟，才四点五十，学校尚未放学，不会是丫丫她们。于是懒洋洋地重新别转头，准备不予理会。
　　然而门铃声却不放过她，再度大作，且变得恶狠狠。
　　躲不过，只得去开门。
　　“劳驾，门铃是花一美元买的，弄坏会原价索赔。”不等看清楚门外是什么人她已先没好气地说。“有话快讲，没事就请便。”
　　“你就是孤星？”
　　她这才留意到眼前英俊儒雅的男子。不过，她认识他吗？
　　“童叟无欺，如假包换。”她挑一挑眉，“你是丫丫、晓镜，还是薰的朋友？她们还没回来，恕不远送。”
　　唉，家有美女三名，引来狂蜂浪蝶无数！烦啊~~
　　“等一下！”他眼明手快地挡上要关上的门，一边挣扎，一边块快快解释。“我是来找你的！”
　　“家母不让我这么早交朋友。”孤星死命地关门。也不知道是什么人，莫名其妙就冒出来。
　　他楞一楞，好气又好笑。“就是你母亲叫我来的。”
　　眼底精光闪动，手一松，门一下子滑开。有人重重扑倒在她脚下。
　　“是陈懿雪夫人叫我来的！”生怕会被扔出去，他来不及爬起来，先抓住她的裤脚。
　　动作活象七`八十年代苦情戏。
　　她蹲下身子，仔细研究一下他的表情，笑吟吟道：“台词错了。你应该说：‘求你不要走。我会永远与你在一起！’这才配你的动作。”
　　年轻的先生，这才发现自己的动作有多窘迫，马上站起来。同她一起去客厅。
　　“~~你长得很像阿姨。”坐定后，他才开口，一面打量四周。
　　很舒适的地方。沙发和茶几都配了同色的格子布艺。拐角处是绿色观赏植物。看得出经过精心布置，但首重舒适随意。
　　“阿姨？”她挑眉。
　　“准确说是后母。哦，我是尹瞳。”他这才想起要介绍自己。“名义上，我可说是你哥哥。”
　　孤星抬头，看他一眼。如果她没猜错，眼前这个抢着认穷亲戚的笨男人，就是尹氏财团将来唯一的继承人。
　　看来尹氏财团很快就要倒闭了~~
　　她摇摇头，暗自嗟叹。
　　“我这次来，带来一个坏消息。希望你听完之后，不要激动。”尹瞳的声音变得低沉。“你母亲，也就是我的后母，上月在台湾去世。”
　　出乎他意料，她并无任何激动。
　　早已有所预料，不是吗？陈懿雪女士一生不敢教人晓得这个女儿的存在，若非生死关头，决不会说给夫家的人听。
　　“死前可有痛苦？”孤星平静地问。
　　“是心脏病发作，还来不及痛苦。”他想起那日阿姨在病房说出有一名私生女的情景。她说：“孤星是我和男友生的女儿。他每日都骑一辆白色脚踏车来学校偷偷见我。然而因为种种，无法同他结婚~~”清晨的阳光撒在脸上，看得清她幸福的笑容。尹瞳轻轻叹口气，继续未完的讲话：“她生前立有遗嘱，将名下所有股份、存款及不动产都留给你。”
　　“呵，是。死者无畏，终于认回女儿。”孤星冷笑。“可是太迟了吧？”
　　记忆中，从无父母印象，身边皆是不相干的人。从一人手中交至另一人手中，从一个学校至另一个学校。没有“家”的概念。
　　“她要我做你的保护人。”
　　孤星懒懒地笑。“保护我不被人绑架？还是保护我不被男人玩弄？未免太天真。”
　　一个人若无自我保护的能力，怎么能独自生活到十九岁？
　　尹瞳被她笑得尴尬。
　　“准备在纽约呆多久？”
　　“家父已将这里的一家卫星公司交由我打理。一时半刻不会走。”
　　他再次凝视她。
　　和阿姨就像是一个模子里扣出来。都有雪白肌肤和一双顾盼生姿的星眸。但孤星眼中似有另一种活力，蠢蠢欲动。
　　阿姨生前最爱念一首诗：
　　在天空里，有一颗孤独的星
　　黑夜里的旅人，总会频频回首
　　想象着他初次的，初次的，爱恋。
　　那诗的名字，就叫[孤星]。
　　若站在客观角度来看，孤星的生世必是一段缠绵悱恻的情，致使阿姨一生难忘。
　　而孤星被他看得烦了，翻了翻白眼。“不介意的话，留下共享晚餐。”说着便自顾自去厨房，打算“晾干”这个自说自话跑上门来认亲的男人。
　　况且，想想看，晓镜和薰也已经很久没有这种自动送上门的乐子了。为好友，她可以牺牲这个~~呃，“哥哥”。只是希望他不要后悔。
　　奇怪哟，尹瞳皱皱眉。为什么好象看到孤星嘴角有一种不怀好意的笑容？令他凉嗖嗖？！
　　而且~~为何她的脸上找不到一丝难过的表情？去世的难道不是她的妈妈吗？
　　忽然有人摁门铃。
　　“帮忙开一下门~~”孤星的声音从厨房里传出来。伴随着叮叮当当盆子`刀叉的碰撞声，好像很忙的样子。
　　门外站着的是两名穿哥伦比亚大学制服的美丽女孩。左边那个个子较矮，甜美可爱。右边那一个一头波浪长发，身材火暴。
　　“阿薰，我们好象走错门了。”可爱女孩一脸惊诧。因为躲懒，总不愿意掏钥匙，看看走错门了吧？“我看到一个大帅哥哎~~”
　　“没走错。”薰一把揪住转身去看门牌的伙伴进屋，“你是谁？”
　　“孤星的哥哥，尹瞳。”
　　“我是吉野薰。她是叶晓镜。是孤星的同住人。”她边说，边瞪一眼一直傻笑的晓镜。完了，死妮子一脸晕陶陶，被拐去卖掉都不会知道。“孤星人呢？”
　　他指着厨房道：“准备晚餐。”
　　却不料看到两人都是一副“世界末日”的表情。面面相觑。
　　“丫丫呢？她怎么会让孤星进厨房？”晓镜瞠目结舌。
　　“她今天有座谈会~~”薰呻吟一声。
　　“有什么不对吗？”尹瞳插话。
　　“没什么不对。但现在正在‘准备晚餐’的那位大爷，只有火烧厨房的本事而已。”
　　“只说一件事，你就明白了：一年前，孤星也曾经下过一次厨。毁了丫丫的厨房，煮出一锅连猫都不敢吃的鱼粥。结果，孤星一气之下，连锅一起罩在猫咪的头上，造成宠物弃主潜逃，至今未归。”晓镜沮丧得要死。
　　难道现在要历史重演？好命苦啊~~
　　“哎呀，我们还在这里浪费什么时间！”薰突然想起来，拖着晓镜快快迈动双脚。“如果孤星问起来，尹瞳，拜托你就说我们还没回来。”
　　“嗖”的一声，不知什么东西掠过薰的耳畔，钉在门上，竟是一柄小小银叉，兀自颤动，闪闪烁烁。
　　凶器！
　　薰胆战心惊地回头，只见厨房门口，孤星正双手环胸倚门而笑，齿间寒光点点。
　　好命苦~~
　　“两位，走那么急，是去那里？”孤星笑得咬牙切齿。
　　“~~我们？只是想去找丫丫而已。”晓镜与薰的动作出奇地一致：赔笑，点头，又哈腰。
　　孤星叹口气，在沙发上坐下来。“真可惜，我刚刚才叫了外卖。有寿司、披萨和中国菜呢！不过，现在看来，只有便宜我和尹瞳了~~”
　　话未说完，身边一左一右又多了两张献媚的笑脸。
　　“我看我们还是不要去找丫丫了。”
　　“反正也没什么事嘛。”
　　“不要勉强噢~~”
　　被人遗忘在一边角落里的尹瞳，呆呆地看着这些翻脸比翻书还方便、乱没道义的女人。随手拔下钉在门上的银叉。
　　唉，幸好他不住在这里。否则，一定是那个最早被整死的人。
　　“不过，话说回来。”薰不怀好意地摸着下巴，瞥他一眼，“什么时候冒出来一个哥哥？”
　　“我可没认。”孤星冷冷道。
　　哼，还敢充她的保护人，少笑掉她的大牙了！她可早过了找警察叔叔求救的年龄了。这个公子哥儿在温室里豢养得太久，遇到丁点儿风吹雨打就哭爹喊娘。还指不定是谁保护谁呢！
　　“是帅哥哎。”
　　“如果你觉得‘长夜漫漫，无心睡眠’的话，就看你们的本事了。反正现在我要回自己的房间。晚餐不必叫我。看你们一脸□□就快吐了。”她漫不经心地耸耸肩，站起身。
　　反正她早就准备牺牲他了。现在有人肯“回收”，那就最好。不必客气，尽管拿去。
　　什么？——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尹瞳不敢相信，也无法接受。他那个名义上的妹妹，就这样，像扔垃圾一样，把他丢给了那两名“狼女”？
　　天呐，这就是所谓的“兄妹情”吗？身为独子的他，在知道这个妹妹的存在后，可是乐了很久噢~~
　　“孤星！”他叫住她，双眼尽是“SOS ”信号。
　　可她连头都不回一下，只扔下八字真言：“自生自灭，好自为之。”
　　欲哭无泪啊！
　　回到房间，孤星即时闻到一股烟草味。
　　窗前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男人。
　　“唐纳？！”她皱皱眉，认出眼前的男人。目光落在他正在流血的右臂上。
　　“有人追我。”
　　她淡淡一笑，转身拿来药箱。
　　“似乎，我总是在这种情况下遇到你们。”
　　剪下他伤臂上的半截衣袖，抹干净血迹，涂上碘酒，动作轻缓且熟练。
　　“~~你，还在生林奇的气？”唐纳试探着问。企图在她脸上找到蛛丝马迹。然而，近在咫尺的俊美脸庞却如平静湖面，仿佛一心一意只是在包扎伤口。呵，是他忘了，孤星从不是个孩子，早就不会喜形于色了。“他很想你。”
　　孤星抬头望着他蓝宝石般的眼睛。半晌，才道：“伤口不是很深，相信很快便可痊愈。”
　　“孤星，你太任性了。”
　　她踏到窗前，对他的话置若罔闻。
　　是，她是任性。这一点毋庸置疑，可是，难道不行吗？只有对着林奇，她才可以任性，这是她的特权。
　　街上，几名男子正在四处张望。
　　“~~我也想他。”叹口气，她终于道。
　　唐纳松口气，笑出声。他认识林奇与孤星已经不是一年、两年了。这两个人，明明谁也离不开谁，却总不肯拿出张好面孔。
　　屋外追寻唐纳的男人已经离开。
　　“林奇他新婚愉快吗？”她暗自扬了扬眉。
　　“你去看了就明白了。”唐纳忍笑。
　　这个任性的女子，连林奇的婚礼都不来参加。白白错过一场好戏。
　　“不过，我该走了。林奇还在等我的回复。”
　　“好，从正门走~~”未等他把话说完，唐纳已从窗口跳了下去。
　　算了，就当她什么都没说好了。
　　路边的街灯已经亮了。从窗口望下，行人寥寥。
　　抱胸倚窗，窗外夜色浓浓远处的哈得孙河陷于暮色之中，仅剩模糊轮廓。
　　夜如林奇，阴晦，寒气迫人。所有的一切都是不清的。
　　认识他的日子还不算久，仅仅自她有记忆起。除去陈懿雪女士的父亲请人给予她的照管外，其余的一切，都是林奇在暗中给予援手。包括她的思想。由于是林奇“施肥灌溉”，所以有明显的他的风格。
　　孤星淡淡地笑。那笑容有一种空灵的美丽。
　　或许，她会即时厌倦林奇。
　　否则，就永不，
　　忽然有人叩门。
　　“进来。”
　　进来的，是离家晚归的丫丫。看得出，刚刚冲过澡，额前几缕发还挂着水珠，清新秀丽。
　　“刚才进门时，有个男人逃出去。”丫丫倚在门上，微微笑，“听说是你的哥哥？”
　　“我没有亲人，你忘了？”孤星酷酷地笑。看来尹瞳已经落荒而逃了。“那只是个喜欢送外卖上门的男人而已，难道你也感兴趣？”
　　这年头是怎么了？难道天下男人都死光光，只剩下尹瞳？搞得这三个女人都饥不择食，一个个饿狼扑食般。
　　丫丫白她一眼。
　　“我只是来告诉你，教授开始找你。再不回校转一转，恐怕奖学金会有麻烦。”
　　这个家伙翘课已有一周。虽然孤星在学校可谓“男女通吃，老少皆宜”，但是如果她不想因缺课太多而导致奖学金告罄的话，最好还是回去露一露脸，告诉大家：她还活着。免得连导师们都不再帮她担着。
　　“~~丫丫，我不日将会得到一笔遗产。”
　　她不动声色。“多少？”
　　“估计不会很多，大约一百多万美金。”
　　“如果好好利用，也够咱们施展一番手脚。”当然，如果用来买华服洋房香车，也可以将孤星打造成身价百万的富婆。
　　孤星轻轻牵动嘴角，已猜到丫丫转的念头。
　　或许可以在市中心买一幢大厦，就叫“孤星大厦”。供远近游人参观。即使她老死，仍有这幢“孤星大厦”为她颂功扬德。哈哈，真可怕。届时死了都不得安稳，时时被地产商“问候”。
　　“等我拿到这笔遗产，我们的计划将全盘展开，不再是打一枪换一炮。我没有权利继续占用你们的青春。所以我想知道你们的决定。”
　　“好不容易熬到你有资本给我们发薪，打死我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撒手。孤星，你是不是打算把我们一脚踢开，前帐一笔勾销？”
　　孤星嫣然一笑。
　　除去微薄的身外物，她拥有的实在有限。
　　陈氏家族几个掌权人都不是剩油的灯。或许她不该拖薰她们下水。不过既然已经做了，就拼到底吧。
　　“可是，”丫丫抚抚下巴，提出疑问，“我们真的要在这个时候浮上水面，让陈氏穷追猛打？”
　　之前的一连串“小动作”虽不致毁了陈氏，但也确实惹毛了他们。听说他们已暗中展开调查。如果现在站出来，不会被轰到天边去吧？
　　孤星吸一口气，冷冷道：“现在不浮出水面，会死得更快。”
　　双方实力悬殊，水面下暗流汹涌，被逮到只是时间问题。届时一介平民，死得更难看。
　　丫丫眯起眼，笑得坏坏的。“不过提醒你，别再把尹瞳给那两个色女玩了。搞不好，她们真的会把他给‘吃’了。”
　　孤星翻翻白眼。
　　那个关她屁事！反正他不会梨花带雨找她哭诉，要她帮他做主。那她为那个笨男人操什么心啊？！
　　况且，他也是“那边”的人，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