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还乡》子*

3、第 3 章

　　（三）

　　欧阳修坐于轿中，今日早朝过后官家又召见自己，询问展府变卖屋宅还乡之事，故而耽误了些时辰，开封府每日事务甚多，只怕今日要劳累些了。

　　下了轿，早有侍从为他支伞。刚越过照壁，却见一人立于府前，也不撑伞，细雨零零星星飘在他的发丝上，积成水滴后又顺着发滑了下来。

　　欧阳修好生奇怪，走近一看，不由惊呼：“玉堂！？”

　　那人倒也吃了一惊，侧过头方勉强笑道：“原来是永叔。”

　　“你几时回来的？”欧阳修携了白玉堂的手便往开封府里拽：“真是的，回来也不先知会一声，今晚你别想逃，我叫厨子备上一桌好菜，好好叙叙旧。”

　　“今日方到。再说你家厨子的手艺，便是赶我也不走的。”白玉堂神色缓和了几分。

　　“玉堂你几年不回来还道一切如前么。”欧阳修不禁摇头：“原来的吴师傅说要落叶归根早还乡了，不过这新来的郑师傅也不比原来的差。”

　　白玉堂闻言一阵缄默，欧阳修也不言语。二人徐步走入府中，开封府内尚有几个衙役认得白玉堂，无不吃惊。不过都知晓他性情，也不便多问。

　　“以前的屋子还在么？”白玉堂话方出口，又有些懊恼，莫非自己确实不年轻了？竟忽而如此怀旧。

　　“你们那间一直没其他人住过。”

　　白玉堂自然知道欧阳修说的是哪间，正是以前展昭住过，之后自己也住过的那间，思及此，俊秀的眉目间透出些许怆然。

　　“要去看看么？”察觉出白玉堂的心思，欧阳修问道。

　　“还是不了。”白玉堂顿了顿，又摇摇头。

　　二人走走停停，似乎都刻意闲扯。不知不觉间，雨竟然停了，侍从撤了伞，二人依旧走着，积水湿了白玉堂的丝履，凉飕飕的。

　　“他这些年过得好么？”终究忍不住问道。

　　“哪一日不是那样，总是劳碌命。”欧阳修望了望天，几日来连绵的淫雨终于肯歇息下来，天也渐渐白亮：“前年本是偶染风寒，不想竟一病不起，足足折腾了一年。哎～”又是一声长叹：“这都是平日不爱惜的缘故，不过也算少受些折磨，最后那几日我去瞧过他，瘦得不成人形，咳得也总见红。”

　　“他……”白玉堂犹豫了片刻：“可曾有说什么？”

　　“烧得连神智也不清，哪里还能说话。”欧阳修苦笑道：“不过听展府的人说他最后倒是清醒了一刻的，只是念着想回常州看看，并不曾说其他。”

　　“噢~”白玉堂沉沉应着。

　　“不说这些了。”欧阳修艰难地扯出一丝笑：“玉堂你先歇着，我招呼人来伺候，待办完公务再好好叙叙。”

　　“不劳烦了，我就在这园里坐着就好。”白玉堂掸了掸石凳上的水，不想凳未干，倒是弄湿了衣袖。顿时有些烦躁，也顾不了许多，只坐了上去。稍时，有衙役奉来香茶瓜果。白玉堂端起茶嘬了口，暗叹欧阳修果然是爱茶之人，有他执掌开封府，连府内衙役的点茶手艺也非比寻常。

　　开封府的园子变了不少，想必是欧阳修重新拾掇过。唯一还在的只有公孙先生搭的葡萄，比起走的那年，已是绿阴满架；还有园中高高挺立的一棵梧桐，几片绿叶被雨打落，瑟瑟而下。

　　站起身，百无聊赖地四处转转，浮云渐开，白日从云缝中挤出来，不知怎的，鬼使神差，又转回了那园子。晴日洒落一地，花草顿时精神许多。这雨过天晴想必能瞧见虹桥，白玉堂如此想着，转过身往天边望去，只一瞬，不由愣住。

　　那株梧桐恰在身后，水珠儿泛着雨后赫赫的散彩，从翠生生的叶片下滴落，悄然浸入土中。刹那，满目郁郁葱葱，一枝一叶，默默而立。霞光闪动，恍惚间那人站在树下，正抬起红红的衣袖，拭了拭额上的汗，眉眼似涵着盈盈的清溪，温和一笑，仿佛脸颊旁的雨后清风：“玉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