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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第 7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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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袁朗一行到达了成都通往彭县的重要节点崇义桥时,刘文辉在临时指挥所里通过携带的电台向雅安发出指令,按照既定计划准备行动。
初冬四川到了下午,更加阴冷,邓锡侯搓着手问:“给24军的命令发出去没有?”
“早发了。”刘文辉回头应了声,“武侯祠的守军随时可以投入战斗。”
刘、邓布置完毕后,袁朗思索片刻,接过耳机和对讲机,还是多问了句:“省政府那边可有任何异常情况?”
“报告参谋长,军政方面暂无异常。”对方迟疑了一下,不知道这条消息是否值得报告,“张群下午去了省宗教事务管理局,带走了许三多副局长。”
袁朗手指倏然收紧:“……可有说明缘由?”
“据说是为了藏区活佛来访的事宜。但……”电台那边压低声音,“张群带了不少警卫。”
袁朗心中骤沉。他与许三多的关系虽然隐秘,但以蒋多疑的性格,在穷途末路之际,哪怕没有实际证据,蛛丝马迹也绝不会放过。只要控制住许三多,就有可能逼迫袁朗吐露四川、西康与中共地下联络的情报。
他本是为了保护许三多才刻意疏远,却没想到反而让爱人成了被蒋突破的关键一环……
“袁参谋长?”刘文辉敏锐察觉到异常。
心中焦灼,担心许三多的安全,袁朗逼迫自己冷静下来,立即嘱咐电台对面通讯员安排人手去盯梢张群,然后给刘、等二人做一系列起义前的安排部署:“126师即刻移防彭县,637团驻守蒙阳镇,225师进入一级战备。”说着,顿了顿,“您二位速去龙桥,我回城处理要务。”
邓锡侯皱眉:“这个时候回成都?”
“他们带走了许副局长,汉藏教理院长期与西康、西藏联络,许副局长所知甚多。”袁朗不愿多谈他和许三多的关系,只如此解释,“若被蒋问出什么,恐怕会影响我们的计划。”
刘文辉与邓锡侯交换了个眼神,多年并肩作战的默契让他们不必多问,绝对信任袁朗。刘文辉拍了拍袁朗肩膀:“如有需要,成都城内兵力,随时听你调遣。”
袁朗郑重点头,立刻出门,由勤务兵驾车急速往成都回赶。
——如今配合中共起义已布置妥当,即使他不在,刘文辉、邓锡侯足以支撑大局。所以,如今为了许三多,纵使龙潭虎穴,他也要闯一闯!
暮色沉沉,北校场四周戒备森严。这里位于成都老北门附近,原为清代练兵场,1937年黄埔军校迁至成都后成为本部校址,是黄埔军校在大陆的最后驻地。
许三多被张群“请”进指挥所时,屋内茶香氤氲,蒋端坐主位,见他进来,竟含笑起身相迎。
“许副局长,多年不见。”蒋语气温和,示意他入座,“记得民国二十四年,我在刘甫澄(刘湘)的宴席上见过你,那时你还是汉藏教理院的许主任,谈吐不凡啊。”
许三多神色平静,双手合十:“许某不才,委员长记性甚佳。”
蒋推了一杯茶给许三多:“今日原想与刘文辉、邓锡侯、袁参谋长叙旧,可惜他们军务繁忙,竟过了约定时间都未能前来……”他抬眼,目光如刀,“听说许副局长与袁参谋关系甚好,于是只得请许副局长来……陪我聊聊近期的川藏佛教界。”
许三多接过茶杯:“大慈寺、昭觉寺毁于战火,目前正组织僧众修复。藏区活佛近期拟来蓉交流,还需政府支持。”句句不离宗教,字字不涉军政。
蒋忽然一笑:“许副局长在宗教文化建设上经验丰富,说起来,台湾百废待兴,正需你这样的人才主持大局。”
许三多猛然抬眼——
蒋抬手示意,张群立刻从门外进来。
“——今晚有飞机送军官家属赴台,许副局长可同行。”
张群虚伪地躬身:“委员长体恤,我们定将安排人手,将许副局长妥善护送至机场。”说话间,身后四名警卫已无声围上。
许三多缓缓起身,茶未动一口。他看向蒋,也微微一笑:“委员长盛情,却之不恭。只是临行前,可否容我回局里将工作交接一二?”,”
蒋眯起眼,假意叹息:“时间已晚,许副局长还是先回府收拾行李吧。工作上的事,等到了台湾再拍电报回来交接,也是一样的。张主任,送送许副局长。”
“许副局长,请。”张群示意下,警卫皆盯着许三多。许三多不再多言,向蒋合十行礼,然后转过身,从容出门。
警卫挟持着许三多上了车,张群让许三多说了住址,轿车便向许三多如今的临时住所开去。
一路上,许三多的心慢慢静了下来——蒋既能派人监视袁朗,袁朗又岂会不在对方阵营安插眼线?此刻消息想必已在传递途中,而袁朗必不会坐视不管。
然而许三多也明白,这几日正是起义部署的关键时刻,千钧重担都压在袁朗肩头,能否及时相救尚未可知……但许三多觉得,只要有袁朗这份一生一世对他不离不弃的心意在,其他的似乎都不那么重要了。
即便此番被迫赴台,他也会如当年守望出征那般,在海峡彼岸静候重逢之期……十年也好,二十年也罢,只要青山依旧,总有再见之时。
到了临时住所,张群留在外面抽烟,警卫果然亦步亦趋跟着许三多进了家门。许三多在房里收拾,他们则在家中如入无人之境一般四处查看,并盯紧了许三多以防逃跑。许三多只能放慢动作,尽量拖延时间。
傍晚的成都笼罩在冬日阴霾中,袁朗秘密返城后,情报员便匆匆来报:“张群的车刚过驷马桥,正往凤凰山机场方向疾驰,许副局长在车上!”
袁朗眼神一凛:“张群行事谨慎,但今晚有专机起飞,他不敢耽搁,必选最快路径。”说着,立即下令,“张群必走北门大道,我们在簸箕街设伏——那里巷道交错,最适合拦截!”
“可是参谋长……”副官皱眉,“那里距离城防司令部仅一街之隔,一旦交火……”
“正因如此,他们反而会疏于防备。”袁朗快速检查配枪,“你带人至北大街制造混乱,吸引巡逻队注意。我亲自带队在簸箕街设伏。”说着,转头对通讯兵下令,“立即通知潜伏的特别行动队,按三号预案行动,二十分钟内必须就位!”
最后一缕天光被暗云吞噬,袁朗摸到藏在衣内、悬挂胸前的木雕观音像,逐渐定下心来——三多,我夫妻二人走过半生,你曾救了我两次。这次换我,定要带你平安归来!
夜色渐深,月亮埋在成都的阴云中,清辉也显浑浊。袁朗带领十二名精锐隐入簸箕街巷道。
“一组占领制高点,二组封锁后路。”袁朗低声部署,“记住,首要目标是确保许副局长安全!”
“是!”众人领命,迅速就位。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三辆黑色轿车转过街角,车灯刺破夜色,逐渐近了。打头的护卫车上,警卫警惕地扫视着街道。而中间那辆车的后窗里,隐约可见许三多沉静的身影和张群阴鸷的侧脸。
“北大街行动!”
随着通讯器里袁朗一声令下,远处突然传来剧烈爆炸声,火光冲天而起!驶入簸箕街的护卫车猛地急刹,轮胎在石板路上擦出刺耳声响。
“敌袭!”护卫车上的警卫队长刚喊出声,埋伏在两侧屋顶的特别行动队已同时开火。两名警卫应声倒地。警卫队长被击中肩膀,他踉跄着举枪还击,却被袁朗从侧面一枪毙命!
司机也被击中,护卫车顿时失去控制,歪斜着撞向路边石墙。与此同时,负责封锁后路的二组立刻包抄过来,密集火力压制住后车警卫。
“拦住他们!”张群惊怒。司机猛打方向盘想要掉头逃离。袁朗从阴影中冲出,对着前轮连开两枪,轮胎立时爆裂巨响。
轿车急刹,袁朗带人迅速包围张群的车。司机早已吓得举手投降,颤抖不已。
“袁参谋长好大的胆子。”张群气极反笑,掏出手枪押着许三多,慢慢下车,“委员长的人你也敢劫!”
夜色寒风中,袁朗目光迅速扫过许三多,确认无恙。许三多微不可查地向袁朗轻点了下头,眼中是全然的信任。
“放人。”袁朗枪口纹丝不动指着张群眉心,冷声道,“北大街的爆炸只是开始。十分钟后,军火库就会开花。你现在放人,还能赶回去保护你的委员长。”
张群狞笑着将枪口往许三多背上抵了抵:“你以为我会信?”说着,目光扫向四周,突然提高声量,“袁朗!你知不知道劫持中央要员是什么罪名?你们川军是要造反吗!”
远处传来急促的哨声和脚步声。张群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听到了吗?援兵马上就到。识相的就放下武器!”
许三多突然轻咳一声,袁朗瞳孔微微一缩——就在张群分神刹那,许三多猛地后仰撞向张群,同时右手闪电般探出,在张群持枪手腕穴位上狠狠一按,正是当年在武昌佛学院学来的擒拿巧劲。
“啊!”张群痛呼一声,手腕顿时酸麻无力。许三多趁机一个“金蝉脱壳”,轻巧地从他钳制中滑脱。但张群毕竟也是行伍出身,在许三多转身的瞬间,他强忍疼痛,左手猛地拔出备用枪!
“找死!”张群暴怒扣动扳机,袁朗也同时向张群开枪!
“——砰!”
枪声在夜色中炸响,许三多几乎心跳骤停一瞬,却见纯白片羽雪花般在头顶纷然而落。
袁朗怔住,夜色中,一只白鹤张开巨大双翼,稳稳护住许三多,挡下了张群那枚致命的子弹。子弹击中羽翼,轰然炸开一片飞雪般的白羽。
而对面张群瞠目结舌,他眼中所见的,却是一尊三丈高的恶鬼神挡在许三多背后——那恶鬼青黑色身,三目圆睁,鬃毛竖立,头戴五骷髅冠,身后焚焰烈烈,呈愤怒相,恶狠狠地俯视张群。
怔愣之际,许三多忽听耳边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快走。”
一瞬间,许三多几乎落下泪来。他强忍泪水扑向袁朗,拽着他的衣袖示意撤离。
再看张群,袁朗不知他看到了什么,这位素来沉稳的政客此刻脸上满是恐怖之色,浑身战栗着后退,最后竟跌坐在青石板上,手枪“当啷”一声掉落在地——张群眼中,许三多身后分明立着的狰狞恶鬼步步逼近,獠牙外露,手持金刚杵,仿佛下一刻就要将他打入无间地狱!
“撤!”袁朗一声令下,特别行动队迅速集结。张群后面那辆护卫车上的警员死的死,伤的伤,加上被张群异状所骇,都无力追赶。
袁朗护着许三多上车,迅速驶离现场,朝城门口驶去。然而当他们到了城门附近时,发现夜间城门口值勤的卫兵人数增多了不少,戒备森严,还有特务在旁边协助盘查。
为了以防万一,袁朗带许三多下车,由行动队成员装作夜里急着出城回老家奔丧的平民与卫兵纠缠。袁朗则托着许三多从左侧城墙一个豁口翻墙而出。
城外接引的副官早已等候多时,袁朗和许三多上了车,在夜色中朝彭州疾驰而去。
车行夜遁,渐离蓉城。回望处,城廓影绰,灯火微茫。后座上袁朗和许三多对视片刻,忽然紧紧拥抱在一起!
车窗外,景色浮光掠影般向后飞逝。远处山影如墨,近处田畴若黛,偶有一二灯火,在夜色中明灭不定,恍如流萤。
二人久久说不出话来,同样剧烈的心跳声重叠在一起,体温相熨处,逐渐心安,心跳渐渐共趋平稳。只手仍紧握在一处,不愿暂离片刻。
更深露重,凌晨三点,二人终于到达彭县。刘文辉与邓锡侯亦是担心成都局势,未能成眠,如今见到袁朗带着许三多平安归来,也是长松一口气。四人大致将今晚情况交流一番,抓紧时间回住处休息。袁朗正好借故临时指挥所里未安排许三多的住处,让他与自己一起“凑合凑合”。
二人回屋,房门方阖,袁朗猛然抱住许三多,狠狠亲吻下去。许三多仰起头,颤抖着攥紧袁朗背上衣襟。良久之后分开,皆是气喘吁吁。
“三多……”袁朗抵着他额头,哑声道,“我终于把你带回来了。”
许三多喉间哽咽,唯有点头相应。彼时险遭挟往台岛,几成参商之隔。
思及此节,二人不约而同忆及今夜那只素鹤——若非其横空而出,挡下张群夺命一枪,此刻许三多恐怕已作黄泉客。
“那白鹤……你可有头绪?”袁朗低声问。
许三多静默良久,终是颔首。他轻轻挣开袁朗怀抱,缓步行至轩窗前。
窗外夜色如墨,不见星月,唯有竹影婆娑。
许三多闭上眼,双手合十,在心中虔诚呼唤——
——史今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