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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Petals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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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荷
Ocean 安东尼奥SIDE
他其实是一个很笨的人,因为他总是会忘记一些个大概是很重要的事,譬如总是忘记给闹别扭的罗维诺买鲜榨番茄汁和黄油冰棍,忘记给波尔洛卡准备生日礼物或是干脆记错了弟弟的生日,又或者是把弗朗西斯哀求他要他帮着戒酒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但事实上,有一些事情,有一些约定,是他轻易忘不了,甚至说根本就忘不掉的。
例如、例如有关丹特姆斯•奈德兰德的一切。
他至今还记得丹特姆斯——那时候有些发育不良的,高高瘦瘦的少年没头没脑地撞上他的那个在记忆中很是微妙的广角镜头。
当时他刚从弗朗西斯的家里出来,雇了马车长途跋涉要去尼.德兰——一个属于他管辖的领地去做生意,而那时他人虽然在伊.比.利.亚,却也对那个地区糟糕的治安早有耳闻——为此他甚至是故意将装满了金币的口袋方在了腰侧一个显眼的位置,作为钓鱼的诱饵。
但他绝对没想到过,一路尾随直至不小心撞上他的居然是这么一个未长开的孩子,脏兮兮的衬衫上到处都是尚未风干的血渍,额头甚至还淌着血并一路流淌至下巴尖,半张脸都是胡乱抹开的血迹,而且可能因为挡到视线的缘故,那孩子一边道歉还一边不断的用袖口抹着右眼,大概是根本没有自觉这样只会让他看起来更为凄惨。
弗朗西斯很久之前就曾经说过,他的心软的可以和柿子一拼高下,别管是谁遭难,那心都会不由自主的揪一下。
那么那一天,他可以完全肯定的说,他心疼了。
这一切并不需要特意去找丹特姆斯求证,一来是他对这种无关痛痒的剪影向来记得一清二楚,另一方面大概是在担心那个越来越面无表情的大个子黑着个脸说哪有这回事。
而那时的剪影确实是他脸上凝固了的微笑,还有微微颤动的稻子金色眼瞳。
其实也不怪他,真的,那个伤对于一个孩子来说,还是太重了一点,任谁都不忍熟视无睹。在那个年代,这样的伤可比不得感冒发烧,若是得不到处理最终感染的话——绝对会死。
所以他转过身来弯下腰,用一种类似于倒抽冷气一样的语气问道,
“怎么会受了这么重的伤?”
就是因为那句话,两个生活轨迹毫不相关的陌生人,被没有善良可言的命运女神打上了死结。
那一天丹特姆斯小狗一样皱了皱鼻子,挺不情愿的嘟囔道,“打架来着。”
紧接着又晃了晃头自我否认一样辩解道,“不对,应该算是打抱不平。”
如果要安东尼奥去猜最后那句没法听清的抱怨,大概是“要你管”。
那时他已经掏出手绢来,笑眯眯的问他,“我帮你把血擦干净吧。”
丹特姆斯没有拒绝,只是一个劲的撇嘴念叨着怎么办才好。
想当然他便停下手来多管闲事道,“什么怎么办?”
那天的很多细节他同样记得很清楚,清楚到有时他也会埋怨自己那总是微妙的忽略了重点的记忆力,像是丹特姆斯挺害羞的向他提起自己能干的妹妹,像是他的手不小心碰到伤口时丹特反射性地后缩,像是那张怎么哄也都是板着的小脸上表现出的抗拒,还有他牵起他的手时对方一时的甩动和躲避,甚至说那一天丹特姆斯凌乱倒错的头发被他捋顺的轨迹,这一切都记得一清二楚。
丹特姆斯最终成为了他的弟弟,随之而来的是一个新的地位和名字——那时候丹特还叫做尼德尔,这个名字随着他正式加冕为尼.德兰的新任领主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值得高兴的是,丹特姆斯这个名字,是他亲自送给他的,就像是那种被叫做蒙特卡洛的美丽花朵。
丹特非常喜欢种花,从塞迪克那里淘来的种子被他一股脑的全倾洒在了尼.德兰的广阔土地上,那一阵子人都不在家,废寝忘食的戳在花圃里执拗的偏要亲力亲为种出一片海洋来。
结果害得他常常撇了一大摊子公务去看他,虽然他是途径亚.平宁北上,但那时可是相当说不好他对罗维诺和丹特到底哪一个才是顺便。
要知道这两个孩子对他都是冷嘲热讽白眼相待,生生的掰碎了他的热心的势头都有。
嘿这种事情要平常心,都是孩子,都是孩子。
所以当他在丹特那里吃了闭门羹后还是原谅了对方,事实证明当时要是当真生了气才叫冤枉了那个头发反翘到逆天的金发孩子。
那是一个温暖至不可思议的春天,那是一个这辈子都不能忘怀的场面。
丹特姆斯神神秘秘的跑回伊.比利亚,二话不说执了他的手就将他塞进了往尼.德兰去的马车里,下了车拉着他一路小跑到他的花圃前,却固执的一定要挡住他的眼。
“东尼,你看你看,漂不漂亮?”
丹特姆斯放开捂住他眼睛的手,眼前是一片从山上流泻下来的金色溪流,映射着太阳的光辉晃得他微微眯起了眼。
郁金香之海。
金色的郁金香整整齐齐栽种成河流的模样,又正值五月春风和煦的早上,叶子摩擦出哗啦啦的声音时,整片静止的郁金香就摇曳成一片流动的景象。
美到不可方物,美到没齿难忘。
“我觉得这个和东尼的眼睛,一色一样的漂亮。”
丹特兴冲冲的声音将他的思绪从赞叹中拉回,他看着对方蔚蓝色的眼眸,觉得这世界上就只剩丹特眼中蓝到纯粹的天,以及他眼前金到蓬荜生辉的海洋。
他捉住丹特的手掌,笑嘻嘻的揉着对方的金色发丝,“这一冬都神秘兮兮的,就是为了给我一个这么大的惊喜?”
“其实呢,丹特的发色,也和这郁金香的颜色一样漂亮呢。”
可疑的绯红飘上丹特的脸颊,平时不苟言笑的大男孩默默地颔了首,然后扬起了比金色海洋更加耀眼的笑脸。
“喜欢吗?东尼。”
那时的他尚不需要犹豫,重重的刮了刮几乎和他一样高的少年的鼻尖回答道,“喜欢,超~级~喜~欢~”
丹特姆斯鼓了鼓嘴拨开他的手,轻舒了一口气说道,“这是送给东尼的,2月的时候不是郁金香的花期,所以错过了你的生日。”
“谢谢你喜欢我为你种的这片金色郁金香。”
少年独独在为你这两个字上加了重音,安东尼奥有所察觉的搂住少年,轻轻的吻着他的侧脸。
“谢谢,谢谢丹特。”
“俺觉得呢,丹特变得越来越能干了呢。”
他放开少年后转回身去,少年却搂住他的腰,将脸紧紧贴上了他的背部。
“那是因为,丹特要成为向东尼一样的大人,要强大到可以保护东尼才行。”
那句话非常低而轻缓,他当时只能靠声带的震动辨别丹特到底有没有开口。
半晌他回过头去送丹特一个吻,这时恢复了漠然的丹特拉着他的手,指着那一片郁金香带有期待的开口,“东尼你知道吗,这种花,正等着你来命名。”
他深思熟虑的弯下腰去深吸着花蕊的香气,再站起身子来时回答道,“……叫蒙特卡洛*如何?”
丹特姆斯忽然把他拽倒在花丛中,然后掐断一支花递到了他的眼前,“那么,送你一支蒙特卡洛,东尼。”
他仰躺在花丛中看着不断变化着形状的云彩,不好意思的刮了刮鼻尖,转而憨笑着注视那个几乎和他一样高大的少年手中美丽的蒙特卡洛金色系郁金香,那是丹特姆斯从花丛中爬起来,将花瓣一片一片的扯下,孩子气的撒到他的脸上,最后生涩的俯下身子,吻了吻他落上了花瓣的嘴唇。
表情甚至比朝拜的使徒更加的殷切而虔诚。
之后两个人倒在漫山遍野盛开的郁金香里,大地流光溢彩,他们就化作七巧板般的花海中微乎其微的粉尘,天地小至一隅,唯有两人距离。
年轻气盛的栽花人对阳光热情的农场主说,
“我们会有比这更大的一片土地,我们可以在那上面种满花朵。”
顶着几片花瓣的褐发男子嘴角有笑意停顿,转而微妙的岔开话题。
“你会拥有世界上最奢侈的春天。”
而如今那些动作和表情像是强迫症一般压在他的记忆深处,无法避免的回想起来时,会笑,也会痛。
但丹特姆斯大概早就将这些东西抛开了,毕竟对于每一个人来说,回忆都是个沉重的包袱,背负着这些,人便注定无法继续向前。
所以他才会一直停留在过去的某一个时间点,迟迟无法继续向前。
然而固步自封不是理由,他没权利要他留下陪他葬送。
因为那个有关变强的约定他仍记得无比清晰。
正因为他记得,所以不能挽留。
他不再是年幼无知的孩子,任性两个字在他接过庞大的伊.比利亚那一刻就早已消失无踪,所以,所以丹特姆斯对他说要走,他就只能目送他离开。
那一天对他来说是早有准备的到来,然而当丹特冷着脸朝他掷出那一纸亚瑟•柯克兰签了字的战书时,他还是感觉心里面的某一个地方被贯穿被拿掉,冷风飕的吹过去引得他嘴唇都一阵抽搐。
于是他还是垂死挣扎般做出努力,试探般的问着,请求着,将手最后一次搭上丹特姆斯那时已经相当宽阔的肩膀。
可是,明明清楚那是垂死挣扎,当丹特不露痕迹的拨开他的手时,他还是一阵酸楚涌上鼻尖,眼眶不争气的湿了。
他只得仰起脸来不去看丹特姆斯离去的背影,他只得深吸一口气说着再见,那时他为他的冷静感到庆幸。
但他明明一直相信,丹特姆斯的离开是出于无奈,虽然他不是没有为这件事挑起过战争,甚至和亚瑟•柯克兰一场七海战役一败涂地也在所不惜。
但他却一直相信。
相信连他都要嗤之以鼻的爱情。
可当他终于不敌丹特姆斯的强大跪倒在雨里时,当他被迫抬起头颅去迎合丹特姆斯冰冷的吻时,他感觉有什么东西还是无法避免的破碎了,所以他再也无力推开丹特姆斯的掠夺,只能在那如同凌虐一般的吻结束后喘息着,勉强微笑着说道,
“我知道你一直都没有背叛我,因为伤害是在所难免的。”
“我不恨你。”
“可是,我不能爱你,丹特姆斯。”
那一切都是为了祭奠他死去的心。
他们注定不能相爱。
碎裂成粉末的只是奢望,不会是爱情。
弗朗西斯趴在吧台上闷闷不乐的看着眼前开到荼蘼的鸢尾,偏着头问他,“为什么刻意回避他的爱情?”
笑意顷刻间凝固在他的脸上,他咬了咬嘴唇举起那一杯红的好似鲜血的血腥玛丽,随着酒精吞咽下涌上喉咙的酸涩,“我们有约定,他要变强,所以我不能失约。”
“借口,安东,太拙劣了。”弗朗的鬓角垂下来遮住了他的表情,口吻不是很严厉,却斩钉截铁甚至包含了一语中的的肯定。
“可是你知道的,我不能留他,他是尼.德兰的领主,他是争夺者,他有权利变强……就像,就像亚瑟一样。”
那真是一个糟糕的比喻,弗朗西斯因此变得更加消沉,直到喝干了最后一口红酒,方才重重叹息了出来。
“你本来,不用这样选择的……你的背负只是‘知情’,而我作为最强,没有退路啊……”
他拍拍弗朗的肩膀,将目光转向门外,“我也是……有我自己的身不由己。”
“况且,我也想对罗维诺负责。”
弗朗西斯呵呵笑着扬起头,手却狠狠的抽向他的脸颊。
清脆的巴掌声中他听到弗朗的抱怨。
“不懂珍惜的家伙。”
……他太幸福了,所以不懂珍惜。
原来,是这样吗?
那才是拙劣的借口才对吧。
没错,香石竹只有短暂的一瞬花期,而当他默默凋零,花瓣成泥碾作尘,也只是为了更加呵护下一朵花的绽放,而不想为爱他的人,徒增伤悲。
不知道丹特姆斯是否有过察觉,他用来曾形容安东尼奥的眼睛的,金色郁金香的话语,正是无望之恋。
爱之深也可以恨之切,生或死只有一线距离,选择已成定局,记忆无从逆旅,唯有花瓣,残落满地。
花瓣翩舞下一春。
He just wants to have the death of a brilliant.(他只不过想要一样灿烂的死去。)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