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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人生若只如初见 ...

  •   长长一个夜晚,除了冼玉无声的眼泪,荣帝凭栏而立,已是大半夜过去了。杯中的酒,早已饮尽,只是天上的明月,一点一点落了下去。

      四下里万籁俱静,只余城楼上钟磬的声音,一阵阵,一声声,重重的,像是撞击在心头上,再不能平静,荣帝不由忆起初见冼玉,是在七年前的春天。

      梨花春雨,二八佳人,撑着一柄红油伞,从渡桥蹁跹而过,并不是惊为天人的美,却是一幅极其雅致的画面……因为那时,冼玉还尚未长开,除了干净清秀,远无后来那种渐渐绽放的纤侬合度,温婉柔媚。

      但不知为何,渡桥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极多,妙龄女子也极多,他一眼望去,没在意旁的人,漫不经心的目光却偏落在她的身上。

      会不会是注定的,是缘份?

      午夜梦回里,他总如此低声问自己。但当时,是浑然不觉的。

      他想,之所以一直将目光定格在冼玉身上,大概是因为她眼中藏不住的,悲伤的目光。当时,他距离她,虽然隔得并不远,可一枝盛开的梨花如雪飘落,间或的挡住了她娇柔的身影。

      荣帝实在想不出,一个少女,正值十六、七岁最天真烂漫的年纪,为何会有着异于同龄人的伤心,直至她收了油伞,他方看清,冼玉那时正带着孝,偏头梳着的螺髻上簪着素银钗,一袭白衣,素得耀眼,恍一眼望去,像是从千树万树梨花落成的花雨中走来。

      想必家里有极其重要的亲人离逝。

      很快就有些感同身受,记得父亲荣亲王死的那年,也是阳春三月,晴好的天空雷声阵阵,自那之后,便是连绵不断的细雨,就算偶有放晴,花凋了一地,春也早已过去。

      倘若父亲不死,他与母亲荣亲王妃,孤儿寡母便不会被宗室里的人欺负。

      倘若父亲不死,他如今成年,也不会沦为闲散宗亲,便是谋个五品员外郎这样的闲职,还要看朝庭大臣的脸色……那时,荣帝的心里,一腔的报复无法施展,一腔的怨怼无人可诉。

      只能藏在心里,只能忍耐着等待时机。

      渡桥是帝都中年青贵族常常出没的地方,他自从受封后,便常来渡桥交朋结友,顺道打听消息。譬如说今日,他约了表弟沈天放,当今首辅沈相的长子。

      这位表弟,迟到早退是惯常了的,荣帝也算见惯不怪,故在等他那刻,与冼玉不期而遇。

      眼见思绪飞扬,荣帝连忙定了定神,桥上二八佳人已不在,正当他以为她以走远那刻,却见桥下清溪江旁,她将红油伞搁在身后的一块石板上,径直提着罗裙走向岸边,然后从袖中取出一只折好的纸船,小小的纸船,像是承载着她无限的清愁,随着清溪江悠悠的去水,在碧波里荡漾。

      这是他遇见冼玉最初的样子,眉清目秀,多愁善感,将一腔心事都付诸于流水。多年以后,还是常常萦绕于心头,真真是应证了那么一句——

      人生若只如初见。

      渡桥、少女、梨花、春雨、飘摇的纸船,雅致的画面,正当荣帝以为仅仅那只是春日一闪而过的清秀景致,却不曾想因为一把雨伞,他竟意外走向了她,走向了冼玉,走向那个后来令他欲罢不能的女子。

      事情是因天放而起。

      “瞧你,看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啪的一声,斜飞出一把折扇落在肩头,不必回头,荣帝已知是表弟沈天放,只有他素来如此神出鬼没,从不守礼节与章法。

      表弟是帝都臭名昭著的风流公子,举止轻浮,性情乖张,据说,经过他考察过的女子,少说有三、五十号人,每每约了出来,他谈论得最多的不是闺英闱秀,便是青楼艳妓。

      表弟该不会以为,他对那个小姑娘动了兴致?

      荣帝有些哑然失笑,他虽未曾娶妻,可贵为小荣亲王,母亲早在他成年之际,便放了两个温柔貌美的小妾伺候他饮食起居,因此,怜惜与喜爱,从来便分得极其清楚。

      “别浑说,没瞧见这小姑娘正哭得伤心。”

      “小姑娘?”沈天放闻言先是一怔,璇即开了折扇,掩住半面笑个不停:“听表哥这口气,竟像是许大的年纪,以长辈的口吻自居。”

      “走,吃酒去。”他虽整日与沈天放搅和在一起,却对其沾花惹草,以至于作出轻薄自践、败坏名誉的风流韵事从来不屑一顾。

      表哥口虽如此,眼中瞬间即逝的轻蔑天放却是看在眼底,记在心上。

      他想,表哥既然总在寻花问柳上瞧不上他,他便偏要做出一点出格的举动来刺激一下他,且不论表哥是否真心属意眼前这个并非绝色的小姑娘,但至少表哥正眼看她了。

      难得表哥肯正眼看一个女子。

      记得带他去见帝都艳冠群芳的花魁娘子,表哥也不曾多觑一眼,天放因此曾经甚至有疑心过,表哥家里两个妾是不是太凶蛮霸道,将之榨干了。

      可那两个妾,见了表哥,连大气也不敢出,何曾有一丝凶悍的模样。

      天放便打定了主意,径直绕开表哥,从冼玉身后拾起红油伞,一脸殷勤地撑了开来,替冼玉遮雨,柔声道:“天还凉,仔细淋雨受了寒。”

      陌生男子近距离的侵入,令冼玉一阵警觉,她一面慌忙拭泪,一面不断往后而退。

      “小姐别紧张,我只是想将这把伞还给你,”冼玉见天放,朱唇细牙,生得好形容,其衣着打扮入时风雅,高高的冠笼,敞阔的青衫,应是一名世家公子,因而微微欠身,还以一幅半礼:“有劳公子。”

      天放见冼玉虽然年纪虽小,看着单薄柔弱,却也是个有见识的女子,便恭敬的合上伞,平举至她的跟前,冼玉犹豫片刻,方伸出纤手去接,就在此时,天放却一反适才的施施然,忽然促狭的握住冼玉的手,冼玉想是从不曾被男子轻薄,又羞又气又不敢声张,只得紧抿着樱唇,暗中较劲儿,欲摆脱天放。

      “松开,你松开。”

      “天放,放开她。”听得冼玉柔软的声音带着哭腔,一直站在梨花树下冷眼瞧着的荣帝再也按捺不住,终于出面制止。

      天放见荣帝径直走了过来,脸色极其阴沉,目光如炬落在他的手上,方慢腾腾的欲松开,却在冼玉抽回纤手那刻忽然加大力道,将她往荣帝的怀里一推,这才一面打开折扇掩住半面,一面扇风道:“不是你打发我让这位小姐留步么?”

      “我何曾跟你说过这样的话!”荣帝虽知晓天放会拿这女子来激将也,却无论如何也未料到他竟是如此泼皮无赖……

      那女子被天放这么一推,轻飘飘的跌入他的怀中,撞了个满怀,光洁如玉的额头不偏不倚,正好贴在他紧抿的薄唇上,就像是一道烙印,一记突如其来的亲吻,不论是他,还是她,一时都怔住了。

      “是谁跟我说,对面来的是谁家的女子,生得满面春光,美丽非凡!”

      “又是谁跟我说,一定要请她停下美丽的脚步。”

      ……

      直至天放煞有介事的瞎编派,两个人方回过神来,满面通红,很是尴尬,特别是冼玉,夺路就要逃,天放益发拦住她的去路,逮着不放道:“这位小姐,适才沈某人不敬,只因是你的美貌犯下了错误。”

      “表哥倾慕小姐在心口难开。”

      “再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沈某人相信小姐绝非不通情理之人,”言下之意,他绝非是失礼,就算他是失礼,也是因荣帝而起,他这只是在助自家表哥一臂之力。

      “你、你们欺负人,”冼玉是当今翰林院冼大学士的独生女儿,自幼家风甚严,漫说今日被陌生男子当街调戏,就是亲戚之间也鲜少有亲近的举动,更兼眼下被轻薄了不算,还被围困住,久久不得脱身,因而急得眼泪汪汪,很是无措,清秀的小模样便如梨花带雨,更凭添了几许楚楚可怜,最容易激起强势男子的保护欲。

      荣帝心知若再出手相助,日后必定会被天放百般耻笑,可眼下却也顾不得许多,他如钳制一般拽住天放,朗朗道:“多有得罪,还请小姐原谅。”

      适才那样的情景,于一个心清如水的少女,他很清楚的知道意味着什么。既然无论如何都惊吓到这小姑娘了,他又何必越描越黑,不如都认了下来。

      冼玉闻言这才如暗自松了口气,便头也不回的甩开他二人往渡桥头奔去。

      眼瞅着冼玉走远,素洁的身影消失于茫茫人海中,荣帝这才松开天放,见他弹了弹被抓得起折皱的衣袖,涎着脸讪笑:“表哥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倘若将来有缘再见,我敢打赌,那小姑娘一定钟情于你。”

      荣帝抽动着嘴角想要争辩,却觉他虽是被天放捉弄,可确实是在不经意之间轻薄了那小姑娘,而且,他适才死拽天放委实有些过激,怨不得天放还在打趣他,因而别开脸,沉默不语。

      天放只当荣帝真动了气,反正也是闹够了,便打了个哈哈自顾自的吃花酒去,荣帝这才抬了脚步,却被绊住,低头一瞧,竟是那女子遗下的油伞,他便拾了起来,轻薄的伞面,不曾印花,却题着一行章草小字: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其笔力持重沉稳,提捺间蚕头雁尾,一看便知并非是出自闺中弱质之女子,应是出自书法上颇有修为的名家之手。

      会是谁在她的油纸伞题字?

      父兄?

      亲族?

      朋友?

      还是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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