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楔 归去来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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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苏逝去的那天，紫胤在昆仑山天墉城的最高处看见一条黑龙向东方腾驰而去，紧而初雪新降，万千雪花铺天盖地将石青色的天墉城渐次掩盖。
当红玉从蓬莱归来，禀告紫胤，在蓬莱最后的大火中，屠苏将他们送出，自己却留在了大火中。那时，紫胤知道，自己终究还是失去这个小徒弟了。那一夜，他并未使用灵力催动灵石照明，而是让古钧寻了一盏青铜烛台，点上了一支新烛。烛光微黄，彷如轻雾，充满在青铜色的天墉长老房内。不同于灵石冷冷的清光，而带着俗世暖意。如此，他在烛前端坐，并非冥想，也非入定，只是这样端坐着，直到红泪啼尽，细小火苗泛起不详的灰，在一滩半凝的红液中挣扎明灭几许，终化作一缕袅袅轻烟，直直飘向房顶，散逸于虚无。古钧道是紫胤烛灭未动，莫非是睡了，便走近试图将紫胤扶到床上。未想刚刚接近紫胤，紫胤却拂袖而起，推门而出。
门外亿万星光映雪，平日黝黯的天墉城倒难得显出静谧安宁。极目之处，已泛起微光。原是天将曦了。紫胤负手立于群星之下，不期然，诸多往事如潮涌回流，轰然撞上紫胤以为早已足够安定坚强的心。
时如逝水，永不回头。万法无常，光阴变换，而他在这里。亲人、师门、挚友——如今，却只有他站在这里。曾经命运如峡涧急湍，他与众人共勉，如今时光静好，他却茕茕孑立。
他未尝不能理解屠苏所想，他的命运也曾经如逆水溯舟，飘摇不定。当时，他还不是紫胤。
他遥望远方，如此，当是他离去之时了。
几天后，陵越从沿海归来。沿海大灾平定，陵越功不可没，经此一役，天墉上下再无人怀疑陵越三年后继位掌门之资质。
这天清晨，紫胤来到陵越房内。陵越身着天墉大弟子深紫道袍，一头长发还未束起。陵越对紫胤的到来十分吃惊。紫胤向来讲究礼仪，除去他和屠苏小时，便再也不曾不经通知便进入他们房内，何况是这样仪表还未理清的清晨。虽然吃惊，但陵越还是放下手中木梳，起身恭敬唤道：“师尊。”
紫胤未发一言，将他按坐在镜前，拾起木梳为陵越梳发。
“师尊……？”陵越几近受宠若惊。十岁之后，紫胤就不曾帮他们打理过生活琐事了，事实上，连紫胤自己的生活琐事都一直是古钧在打理，犹记得小时候屠苏带着阿翔玩，阿翔鹰爪锋利，停于屠苏肩上之时，时常弄破衣服，一次古钧正好被紫胤派下山去，屠苏衣裳一时无人打理，于是紫胤试图自己将屠苏的衣服补好，虽说紫胤各方面都天资卓越，生活自理也无碍，但说到缝补衣物，自小就被人照顾大的紫胤实在是一点不会的。于是结果惨不忍睹。最后补好衣服的还是陵越。
剑塔三百多年来皆是紫胤住所，直至紫胤收陵越、屠苏为徒，剑塔也只住着三人。如今偌大的剑塔，只有这个房内，两人。一人静坐，一人静立。木梳因为日久使用，纹理光滑细腻。细密的梳齿从陵越发间穿过。紫胤一手掬发，一手用木梳将陵越额发缓缓拢到脑后。
“陵越。”
“是，师尊。”陵越下意识应道。
紫胤手上不停，语气和缓，“今日，为师将离开天墉城。”
陵越身体略微一僵，急促道：“师尊？！”紫胤在他肩头虚按，示意莫急。
“为师曾在三百多年前与当时天墉掌门议定为其执掌执剑长老之位三百年，如今三百年之约已然践诺，此时当应退位让贤。”
紫胤取下头上束发发带，一头银丝如瀑。他将自己发冠搁于案前，取了发带为陵越束发。
陵越盯着案上紫胤的发冠发呆，晨光透过窗棂，在发冠的青玉上晕润出浅浅清光。
“你素来于门中极有威信，即便屠苏之事于你威信有损，但也不过毫末，难撼大树。何况掌门与其他各位长老必当助你，你且安心便是。至于执剑长老之位——”说到此，发已束好，紫胤放下木梳，取过陵越发冠，束正。而后将陵越拉起，为其略为理顺衣领饰带。不经意陵越已然青涩褪尽，青年身姿提拔，英气勃发，正是诗酒风流、执剑天下的年华。两个幼童承欢膝下之景犹在昨日，如今眼前的青年，已然可成一派执掌了。
阳光透窗而入，于木桌上反射起一片温润光芒，隐隐可见光中浮尘舞动。一时，紫胤但觉时光清浅，岁月厚重，原来他之一生，又有三百余年匆匆而过。
紫胤取出两卷卷轴，交于陵越，“此为我一生所成，一为剑法，一为道术。剑法之卷曾给予屠苏——屠苏于剑道资质天成，但你却精于道术，如今，为师将此二卷传你。望今后你勤为加勉。——那发冠……若是一日屠苏归来，你可亲手为其束上。”
提到屠苏，两人又沉默几许，最后古钧的敲门声打破了一室静寂。已是天墉城弟子早课时间了。
最终紫胤开口道：“去吧。”
陵越道：“是。”走了几步，又转身单膝跪于紫胤身前：“陵越拜谢师尊教诲之恩。”
紫胤只是应道：“嗯。”
门户敞开，紫袍青年的背影渐渐溶入门外明媚阳光之中。
古钧进门，见到紫胤仍在陵越房内安静伫立，便也不想出声打扰。紫胤见其入内，淡淡问道：“东西可收拾好了？”古钧称是。
紫胤回到自己房内，此时房内已徒然四壁，青铜色的石壁在晨光漫漫中仍不减寒意。紫胤在行李中翻出一枚薄玉发冠，昔时师公日夕薄暮，在临仙去之时将此发冠为年幼紫胤束上，提前为其行了冠礼。来到天墉执教之后，便不再使用。今日却是要重又取出了。
紫胤将散发用薄玉发冠束好，不再看这间他盘桓了三百余年的屋子，对古钧道：
“那便启程吧。”
那日，天墉城众多弟子见到执剑长老往山门一路行去，当时仅仅疑惑于长老为何不御剑而行，但此疑惑也只在心头一转即逝。
他们再也没有见到执剑长老归来的身影。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楔 归去来兮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