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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二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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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清水秀,翠色无边,营帐驻扎在这种地方应该算是不错的环境了,但主帐之中,却没有观景的兴致。
“报——将军,这是十八皇子的密函!”
弈转过身,对跪在地上的亲信兵士微微颔首,接过竹筒,示意他先下去。当帐内再次安静下来的时候,弈皱眉启开竹筒,他有预感,里面的东西定然不是吉祥之兆。
取出竹简,上面短短的一句话让他向后踉跄了一步,瞳孔紧缩。
王已驾崩,副将军三思。
手中的竹简被狠狠地握紧,不用三思,弈的选择从来都是一样的,这一点,胡亥恐怕也很清楚,既然如此,就赌一场罢!
弈毅然冲出帐篷,牵上平日悉心照料的良驹,飞身上马,策马狂奔。
“饶是他再骁勇善战,足智多谋,也不可能在我之前抵达上郡,我的大皇兄啊,人算不如天算,看你聪明一世,终也敌不过背离一死。”
纱帐内,胡亥把玩着琴的银丝,笑意盎然。
“人算不如天算……吗?”
琴的脸上红潮仍未褪去,眼内雾气氤氲,轻声呢喃。
“是啊,他们都是凡夫俗子,我也是,但我有你,琴,你就是天。”
耳边低低的嗓音能让他莫名的心安,但是也心痛不已,只有琴自己知道,他不是天。思绪回溯,他清楚地记得,真正的天,曾俯身用指尖轻触他的额间,嘴角的笑容柔和而慈爱,用尽一切爱着天下苍生,她用无比信任的目光凝视着自己——
“天下初定,必有天人。若此去,佐之以为天下,使成王。”
而自己,也是下定了决心绝不让天失望,犹记得他的回答——
“定不负女娲娘娘旨意。”
自此,他便有了名字,伏羲琴。
其实,他原本便是琴,在女娲娘娘身边千百年的琴,女娲娘娘爱他惜他,所以给了他化为人形的灵丹,元神得以聚形。原本,他是奉女娲娘娘的旨意下凡来辅佐明君,让天下安生的。但当他第一次见到一袭黑衣在雨中傲然独行的胡亥时,他便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他违背了女娲娘娘的旨意,他辜负了女娲娘娘的信任,他有愧于天下苍生……
“在想什么?”
胡亥将琴揽入怀中,轻抚他的脸颊,柔声问道。
“为何要夺王位呢?”
琴的声音很轻,但足以让胡亥听见。
为何要夺王位呢?
为何要逼死扶苏呢?
为何,不愿等我把君王扶上正位后离开世俗,一起浪迹天涯呢?
这一切,琴知道是永远不可能再问出口了,不过,既然他想要,那自己是定然要给的。
胡亥抱着琴的手一僵,声音冷了下来。
“你就是为了质问我这件事?这很重要?”
怀里的人默然不语,胡亥冷冷地放开了他,起身穿衣,径直离去。临出门,冷声道:
“你只要做好我吩咐的事就可以了,其余的,不要多问。”
门启门合,没有人看见,琴的一滴清泪。
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弈不曾停歇地连着狂奔一日了,已而夕阳在山,他去额没有丝毫停下歇息的意思。他知道,这一趟关乎着天下苍生,关乎着……扶苏的命!胡亥够狠,不仅天机算得准,连心肠也狠毒无比,他不会放过扶苏的,如果他选择去往国都的话,国和扶苏,一样也别想救下来,他曾对扶苏说过,生死与共,那么,现在就到了兑现的时刻了。
“公子从昨日起就心神不宁,何事烦心?”
一身军装英姿飒爽的男子笑得很爽朗,扶苏眉头舒展,笑容柔和。
“让蒙将军担心了,扶苏安好。”
蒙恬刚想说什么,外面便响起了兵士报告的声音,他叫了声“传”,心里暗道,不知是会是什么事情,最近边疆安稳料想应没什么大事。
“报——将军,弈副将传来急报,龙王山地区突发瘟疫,驻守龙王山的兵士几乎半数都染上了瘟疫,连弈副将也不幸染上病症……”
茶杯杯盖在地上摔了个粉碎,扶苏怔神不已,似乎没有听到后面的报告,但他听到了他认为最重要的部分,弈生病了,命危在旦夕。
直起身,便想往外走,蒙恬连忙拦住了他,气道:
“弈他不是那么娇气的人,怎么会被区区瘟疫击倒?倒是你自己担心好你的身体吧,等他回来看到你又瘦了还不定怎么心疼呢!”
蒙恬是知道扶苏和弈的关系的,也一直很维护他们,一个是将才,一个是相才,他一个爱国之臣又怎能不惜呢?况且,扶苏和弈之间,真情能撼地。
“不,我有感觉,我会见不到他……”
扶苏木讷地说出了从昨日开始就萦绕不去的不好预感,他有种比生命还强烈的预感,这一次,来势汹汹。
“你别乱想了,乖乖等他回来!”
蒙恬好说歹说才让扶苏躺下睡一觉休息,走出帐篷后,仰头看天,阴沉的感觉,的确不好。回头,沉声对守门的兵士下令:
“增派些人手,看好公子,千万别有闪失。”
“是!”
听到肯定的答复后,蒙恬叹了口气,举步离去。
晚间,天色漆黑一片,想来是阴天,连一点星光都见不到,风猛烈地刮着,发出“呜呜”的声响,如鬼哭狼嚎般惨烈。
“报——将军,不好了!直隶传来消息说,皇上驾崩了!”
“你说什么?!”
蒙恬睁大了双目,不可置信地盯着这个传信的兵士——他是自己一手栽培出来的亲信,绝不会有错误的消息——闻言,一旁的扶苏也是脸色煞白,白天刚传来弈的坏消息,现在又传来了皇上驾崩的惨讯,如此这般,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你先下去!”
“是!”
待他退下后,蒙恬立刻起身对扶苏说:
“王已逝,此刻消息定然还没有放出,你快抓紧时机赶回都城,稳定朝事!”
扶苏淡淡地望了蒙恬一眼,苦笑摇头。见状,蒙恬瞪大了眼睛,不解地大喊:
“你这是何意?”
扶苏垂下了眼,细细地打量着腕间的玉镯,笑容苦涩得令人不忍直视,道:
“太晚了。”顿了顿,接着道,“况且,我还要等弈。”
“你……”
蒙恬一时语塞,南征北战的骁勇将军此刻竟是一言半句都说不出来。半晌,他默默地离开了扶苏的帐篷。
翌日,天色阴霾得像是要压下来,大约到了午时,一名青衣男子只身到了营帐外,称奉旨前来,请蒙恬将军和公子扶苏接旨。
“宣。”
蒙恬深吸了一口气,的确,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该来的,总是要来的。扶苏说的对,一切都太晚了,他不该忘了还有一个叫赵高的执事宦官深得皇上喜爱的。或许,当扶苏离开国都的那一刻起,一切都天翻地覆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因公子扶苏在边疆与将军蒙恬屯兵期间,为人不孝、士卒多耗,无尺寸之功、上书直言诽谤,故赐死。将军蒙恬亦是罪过甚多,故赐死。钦此——”
在青衣使者温润的尾音中蒙恬仰天大笑,扶苏只是目光淡然地望着前来的青衣使者,眉目如画的男子,美得不可方物,但又透着宁静祥和的气息。这样的人,不该是使者。
白衣与青衣对峙着,无人让步。
马蹄的急响透露了主人此刻心中的焦虑,弈疲惫不堪的身体摇摇欲坠,但他死死地握紧了手中的缰绳,一切都还来得及,他只要扶苏的安好,天下如何,不是他现在能顾得了的,既然胡亥想当王,那就让他当王,只要……扶苏好好的,就足以。
再等片刻就好,扶苏你一定要坚持住,已经能看见军营了,就在数里之外!
“看来,公子扶苏和蒙恬将军是想抗旨不遵了。”
对视半晌,使者移开了目光,微微笑道。
“父而赐子死,”扶苏轻笑,“子岂可不死?”
蒙恬闻言连忙劝阻:
“请复请,复请而后死,未暮也。”
换来的,只是扶苏的淡然。
“父而赐子死,尚安复请。”
之后,一切都静了下来,扶苏虽言欲死,却没有任何行动,使者默了片刻,继而意识到扶苏是在拖延时间,眼里闪过一色决然。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般,手中暗暗结印……
奔波三日,竟是跨越了万里,弈策马奔进了军营,众将士见是弈副将也不敢阻拦,但是载着他越过山峦叠嶂的神驹竟是突然倒地,弈一个纵身跳开了去才没被马倒下的身躯压到,若是被压到,定不只是断了腿这般后果了。顾不得那么多了,弈从不见表情的脸上竟然满是焦急,他抓住了一个兵士便问公子扶苏的帐篷在哪里,那兵士被吓得不轻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弈放开他凭着本能冲向了全是一样大小的帐篷堆里……
“既然公子有如此决心,下官又听闻公子与弈副将情同手足,那便将弈副将的遗物交予公子,若是公子能妥善利用,那便更好了。”
使者仍旧微笑着,温润如玉。
“遗物?”
扶苏似乎一下子听不懂了话,淡然的眼神瞬间变得茫然起来,蒙上了一层水汽。
使者笑道:“是,龙王山地区的兵营已经被瘟疫吞噬,全军覆没,弈副将在临死前托付给亲信了一眼东西,后来下官辗转得到的,便是这个。”
不知从何处,使者举出了一把明晃晃的剑,一时间,寒气逼人,剑气如霜。惊为神作的宝剑,没有勾起扶苏的兴趣,但他涣散的目光瞬间被泪水所覆盖,一时间,天地动容。
这把剑,叫悬翦,天下无双,它的主人曾说过要用这把剑保护他,永不放手。如今,剑在,那么,人呢?
“悬翦……”
扶苏的轻唤仿佛勾动了使者手中的宝剑,它震动了起来,兀自脱手,“咣当”一声跌到了地上。扶苏颤抖着捡起了悬翦,轻抚剑身,剑不再震动,安静如初。扶苏泪眼之下,微微一笑,反手将剑挥起……
耳边似乎听到了蒙恬急切地喊叫,但是,更多的,是黑暗。
鲜血喷涌而出在地上蜿蜒成像,青衣使者黯然地默不作声,蒙恬知道已经回天无力,望着扶苏细腻柔和的眉目肌肤,此刻脖颈处却源源不断地奔腾着鲜血。如此一个相才啊,为何如此遭老天愚弄?一时间悲从中来,竟忍不住哽咽。蒙恬红了眼眶,瞪着使者,还未开口,营帐的便被拉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