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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_~Vol.2~_~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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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太阳的早晨。
薄薄的云在浅蓝色的天空下堆叠成奇怪的形状。
阳光穿透云层,在草尖的露珠上点亮出绚丽的光芒。
西云学院最小的篮球场上。
一颗篮球,从两只交错的手臂间飞脱,在空中划下一段不完整的抛物线后,滚落界线外。
“凌翃——”
“Sling——”
听到齐刷刷响起的喊声,坐在篮球场一侧低着头偷偷打盹的师凌翃一惊,抬起头来。
看到的是齐刷刷投向他的目光。
“哦,好。”
凌翃会意地微笑着点头,然后抬起垂放在两条腿中间的双臂,移到身体两侧。再收紧十指,握住两个轮子的边缘,轻轻推动。
陷在浅草里的轮椅,推起来比平地上艰难许多。凌翃不由得加大了力度。
双臂,似乎有些乏力。
也许是因为多年来形成的严格的生活习惯突然被改变,也许是因为心情的轻微亢奋,昨天整整一夜,他都无法真正入睡,起床后难免疲累不已。就连双手,也仿佛因为迷恋于刚才那种半睡半醒的状态而变得不听使唤。
虽然有些僵硬,有些乏力,凌翃还是自己将轮椅推到了篮球静止的位置旁。
胸部以下的部分,完全不在他的掌控之中。凌翃只好用左手握紧被固定住的轮椅左侧的轮子作为支点,右臂随着背部带动整个上身艰难弯下的动作探到地上,然后五指张开地覆住篮球粗糙的表面,反转手臂,轻轻向上一托,再以手指间相互的配合,沿着自己的左腿,将球一点一点地滚上来。
硕大的篮球,从他细弱的腿上滑过。他却没有一点感觉。
受过伤的脊椎,一阵酸痛,凌翃不得不在重新直起身的进程中稍稍顿了顿。
他知道自己已经让他们等了太久。
他并不想让关心他的兄弟们因为察觉到他动作的迟缓而为他过多地担心。
于是他忽略了那阵天旋地转的晕眩,双手举起躺在自己大腿上的篮球,向他们作出抛掷的准备动作。
这一系列的动作,他曾经练了很久。
球已在他紧绷的十指间。
只要再将前臂一收一张,他就可以将球抛回场地内。
过度受压的左臂,却给他一阵突如其来的颤抖。
于是他左手一松,篮球失去支撑地坠落,然后不安分地向前滚去。
前功尽弃。
突然有种万念俱灰的沮丧。
他想骂人。想骂自己连一颗篮球都捡不起来。
他想往自己不争气的左臂上狠狠地砸几拳,好让它不再总是那么嚣张。
可是他知道有人在看着他。
就在离他不远的篮球架前,他们正悬着一颗心等待他的下一个动作。
他们一定在他笨拙至极的行动中看出了他的异常。却决不会上前来帮他完成这个对他们之间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再简单不过的任务。
因为他们怕伤害他的自尊。
所以他也不能让他们失望。
紧紧地按住自己剧烈颤动的左臂,直到它乖乖地安静下来为止。凌翃将轮椅又向前推动了一些,然后再一次重复先前的动作。
已耗尽大半体力的他,这一次做起来更加艰难。
好不容易,他的指尖,已经快要触到篮球。
却有另一双手,抢在他之前,将篮球拾起,远远地抛向篮球场上等待着的男生们。
他的手指,摸了个空,险些从轮椅上跌下。
又是那双手,及时地扶稳他失去平衡的身子,替他完成了重新坐直这一对他来说耗时耗力的动作。
那一双手,轻轻地按在他的双臂上,光滑冰凉。
浑身的狂躁与灼热,都被那十个支点下同时蔓延开的凉意所分担。
他静静地享受着这份完美的触觉。
也没有忘记,为这双手的主人酝酿一个感激的微笑。
不管他是谁。
苍白,瘦削,温柔而感激地微笑着……
小心翼翼地将凌翃的身子扶起后,时冉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张脸。
明明虚弱,明明疲惫,明明已经连自己的身体都无法好好地支配。
他还是笑得那么耀眼,那么好看。像舞台中央突然射下的皎洁光柱,光芒千丈万丈。
就连他额上细细密密的汗珠,也在他的笑容下折射出五彩的辉光。
他的笑容,是光之天使施下的魔法吗?
● ○ ● ○ ● ○
李正臣的身体高高跃起,并用手抓住篮框的那一瞬,时间有了短暂的停留。
近午灿烂的阳光,在遇到这道悬空的屏障时选择了更道。
于是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到了这样的一幅画面——
绚烂的阳光,在那一道腾空的暗影后烟花般迅速地炸开。
仿佛有七彩的微尘,绕着他的身体,从空中细细碎碎地落下。
单手抓住篮框。半臂过框。用力下压。
漂亮的扣篮。
若是从前,时冉一定会抱住身边一同看热闹的女伴很没形象地尖叫三声以示对场上出尽风头者的崇拜。
可是现在,她只是不屑地从鼻孔里发出一声轻哼,就再没有任何其它的动静。
那双时常晶莹闪烁的琥珀色大眼睛,此刻释放出的,只有轻鄙的寒光。
她看不起球场上打球的包括李正臣在内的所有人。
还有那些为他们欢呼起哄的毫无品味的旁观者。
这样就叫兄弟吗?明明知道自己的朋友身体不方便,还好意思让他推着轮椅来来回回地帮他们捡球?
这样算什么?一群四肢健全的人,心安理得地站着,看热闹般地等一个下肢瘫痪的残疾人万分艰难地一次又一次地为他们弯腰?
尤其李正臣!嘴里哥们哥们地叫得好听,原来根本就是个没有同情心的伪君子!
时冉眯着眼一路看下去,不小心闯入她视野的人,无一幸免地都被她念念有词地批判了个遍。
侧过脸,凌翃看见时冉身后烟色的卷发,在阳光中泛起耀眼的金黄。
今天的她,穿一件粉色圆领T-shirt,坐下的时候只遮住她大腿上半部分的短裤,也是可爱的粉红色。
她坐在他右侧的草地上,细长的双腿半曲着,和她脚上穿着的那双简洁好看的帆布鞋一样,是纯净的雪白。
她的口中一直在絮絮地说着什么,从她坐下来开始就没有停止过。他却一句也听不清。
她一次也没有转过来看他,只是专注地望着球场上奔跑的男生们。从这头,到那头。
今天的她很可爱。
可是今天的他很狼狈。
让她看见他这么差劲,她会怎么想?
她应该也像其他女生一样,喜欢正臣那样又高又帅体育又好的男生吧?
凌翃摸摸鼻子,一阵苦笑。
“刚才,谢谢你。”
凌翃细心地尽量放低声音,避免自己的突然开口惊吓到始终面向着篮球场的时冉。
“李正臣这个没有同情心的坏家伙——”
意识到有人在和她说话,时冉迅速地转过头来,却一时止不住自己口中念了几十遍的怨言,大声地说了出来。
“呃,那个……不用。”
时冉向自己翻了个白眼,赶紧补充。
李正臣没有同情心?
她一直念着的就是这些话吗?
她是在为他感到不平吗?
他微笑看着她,眼底的情感,由一点点的迟疑,扩张成满满的温和。
那温和是从他心里溢出来的,一直溢满他的全身。
像顶着光环的天使降落人间时带来的那片暖暖的微光。
“你……也喜欢打篮球吗?”
这句用来掩饰自己在那个温和的笑容中的不知所措的话一出口,时冉就知道自己错了。
“……以前是。”
凌翃微微一怔,又立即将从容的微笑挂回脸上。
“现在是专业捡球队的。”
专业捡球队?
他是傻瓜吗?任由那些坏家伙这样欺负他……
竟然还这样心甘情愿。
他知道她在看他。
他知道她用来看他的那种闪闪烁烁的眼神,多半是用来看傻瓜的。
而他本来就万分愿意承认自己是个傻瓜。
所以他对她笑了,笑得像个傻瓜。
一个很好看的傻瓜。
“那个捡球的动作,我练了很久。虽然看起来还是很笨,但我毕竟能做了。学会帮他们捡球,一度是我最快乐的事,因为我终于也能为别人做点什么。”
他的话,没有前奏,将她惊得一愣。
“你一定认为他们很残忍,对不对?其实那是他们为我制造的幸福的机会。让我觉得我的存在至少还有一点意义,让我还保留有一种回报他们对我的帮助的方式。他们根本不需要我帮这个忙的,不是吗?由我去完成这个任务,反而浪费了他们更多的时间,不是吗?可是他们还是愿意那样耐心地等我,为了多给我一点自尊。”
他像是在对她微笑,又像是在对球场上的男生们微笑,或者,他只是在对蓝天,对空气微笑。
她只知道他的微笑,在他看似平静的描述中,突然变得深邃。
那种深邃,一直沉到她的眼底。然后一齐凝华成一片淡淡的潮湿的雾气。
顺着凌翃仿佛有意引导的目光,时冉将信将疑地望向篮球场——
还是那几张她瞪了又瞪的脸,还是那几个她骂了又骂的人。
可是好像每个人的神经,都紧绷了些,每个人的表情,都担忧了些,每个人的动作幅度,都小了些,每个人的活动范围,都窄了些。
而且,似乎自从她出现以后,篮球就再也没有飞出过场地。
“哦,原来是这样。”时冉低下头,轻轻地对自己说了一句。
是她误会他们了。是她错怪他们了。
那就让她用这种方式,来向他们道歉吧——
“时冉是个大傻瓜大笨蛋——”时冉对着操场大声地喊。
篮球场上所有人的目光,齐齐地投向她。
她却事不关己般地扭头朝向凌翃,冲着他咧开嘴,送他一个大大的笑容。
她率性的举动,让他在片刻的意外之后遇见了充盈的愉悦。
她纯真的笑容,将他唇边停留的笑意缀得更加清澈闪亮。
天上的浮云,悄悄地爬过。
阳光下绿得发亮的草地上,他和她,相视微笑。
他笑容明媚。她笑容纯粹。
● ○ ● ○ ● ○
一株圆柏树。
茂密的绿叶,在耀眼的阳光下闪闪发亮。
一个女孩,躲在粗粗的树干后,探出半个脑袋,向外鬼鬼祟祟地张望。
固执的光线从细小的叶缝间穿过,投在她烟色的长卷发上。
像无数可爱的星星闪烁。
是那里没错了。上次他就是在那里出现的。
时冉微微地眯起眼,盯紧5号男生宿舍楼的出口。
等学长出来的时候,她一定要吓他一跳。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就像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明知凌翃学长行动不便,还要借口办理各种手续将他找出来排遣寂寞。
5号男生宿舍楼出口处。
一个穿着白色衬衫的男孩将一辆折叠起来的轮椅搬到空地上,然后展开,固定好。
又一个长得高高大大的穿着运动背心的男孩随后走出。背上,还背着另一个身材瘦削的男孩。
那个瘦削的男孩,双臂紧紧勾住穿运动背心的男孩的脖子,在牛仔裤的包裹下依然显得细得厉害的双腿上半部分被稳稳地托住,下半部分软软地吊着,不时无助地晃动,足尖,似乎还有些下垂。
穿着运动背心的李正臣走到轮椅前,停下。然后转身背向轮椅,低下身去。
“需要帮忙吗?”
穿着白衬衣的老E伸出手,想帮凌翃一把。
凌翃却微笑着摇头拒绝,然后自己用双臂撑住轮椅上的座位,向后用力。
抬起手来,用力地揉了揉发酸的鼻子,时冉努力地压抑着心底那阵空荡荡的难过,不让它变成眼泪,冲走她想要用来面对凌翃的笑容。
却还是有一滴透明的液体,轻轻地打在了她的手背上。
“讨厌……”时冉轻语一句,迅速地将刚刚生成还未溢出的眼泪用力地抹去。
然后她看见凌翃绷直的左臂突然一软。他的整个身子,就不受控制地向左倒去。
于是她下意识地迈出腿,奔向他的方向。
虽然几十米的距离,她根本不可能瞬间到达。
还好有老E眼疾手快地一把扶住,凌翃才不至于从轮椅上跌下。
揉着自己撞痛的手肘,凌翃一边致谢,一边向余惊未平的两个人尴尬地笑了笑。
“师兄啊——”
站在凌翃右边的老E突然侧了侧眼,然后似笑非笑地看向他左侧靠后的方向。
“凌翃啊——”
正臣先是面带不解地向老E目光射出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一脸严肃地向那里努了努嘴。
“你们怎么了?”
凌翃一边问,一边扭过头去——
在他所处位置西南方向十几米处,立着一个女孩。
粉色上衣,粉色短裤,还有雪白的帆布鞋。
她攥紧了双拳,静静地立着。
静得就像一座死去的雕像。
可是她的脸上,分明有泪,在肆意地流淌。
成串的水珠,在渐渐冷却的阳光下折射出晶莹七彩的光芒。
● ○ ● ○ ● ○
清冷的校园里。
提前来报到的新生,还是很少。
时冉推着凌翃的轮椅,慢慢地走着。
所幸面对的是凌翃没长眼睛的后脑,才免去时冉面对她的尴尬。
她竟然哭了。在没有人欺负的情况下。
只不过是有点心疼,有点难过,她却世界末日般地把眼泪流得淋漓尽致。
她怎么了?
双手交握着垂放在毫无知觉的□□,凌翃狠狠地瞪了自己的左臂几眼。
为什么偏偏是今天?为什么偏偏是在学妹面前频频出状况?
就算他什么状况也不出,这么坐在轮椅上就已经在身高上低人一等了,为什么还要让她看见他更多的狼狈?
时冉泪流满面的样子,张开翅膀,在他的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盘旋。
淡淡的心痛,像白色的羽毛般,一片一片,轻轻地飘落。
他让她,难过了吗?
他让她,很难过吗?
“刚才……为什么哭?”凌翃有些迟疑地开口。
“……”
时冉在他突然的疑问中一愣,停下了脚步。
“我的样子,看起来很狼狈吗?”他继续问。
“……”
时冉低下头,推起他继续向前走。
“你看到我狼狈的样子,觉得找我出来是不对的,所以内疚了吗?”他不理会她的沉默。
“……”
“还是都有?”他像是故意要向她追问到底。
“……”
这一次的沉默,是默认。
她还在难过吗?或者在为她自己刚才过于夸张的反应而羞愧?
她应该是个很善良的女孩子吧?
可是,只是一点小小的状况,就让她这么难过,那以后,怎么办呢?
如果他还贪心地想多和她相处一些时间,怎么办呢?
她会不会为他把眼泪都流干?
习惯了,就会好了吧?
习惯了,她就不会再哭了吧?
如果她留在他身边的日子足够让她习惯的话。
他认命地笑了。
“我看起来很没用是不是?可是如果你看过我刚受伤那个时候的样子,就不会这么想了。”他自顾自地说起来,没有问身后的人,是不是愿意听他的故事。
“7年前,我才16岁。还是很张狂的年纪,到处惹是生非。我有一个同胞哥哥,大我30分钟,长得和我几乎一模一样,却是优秀乖巧得一塌糊涂。那一年的秋游,我们在回家的途中出了车祸。全车的人,只有我一个没受一点外伤,可是第5、6节胸椎粉碎性骨折了,瘫了。而我的哥哥死了。当场就死了。别人都说同胞兄弟中如果要遭难,死的一定是优秀的那一个。没想到,是真的。”明明说的是不幸的事,他却像讲着笑话一般的轻松。
“我受伤的位置很高,又因为失去哥哥的痛苦,不肯配合治疗,所以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几乎无法使用我的双臂。胸部以下的部分,就更是突然消失了一般无法传递给我任何感觉。除了胸部以上的位置还有知觉,除了意识还算清楚,我活得就像一个植物人。”
下午4点的阳光,有一点苍白。
他轻松的笑容,有一点苍白。
她静静聆听的表情,也有一点苍白。
“后来我突然想通了。反正消沉着也是活,勇敢着也是活;放弃了也是活,努力了也是活;躺着也是活,坐着也是活。所以我选择勇敢,选择努力,选择坐起来。慢慢地,我的双臂从无力到基本恢复正常。虽然还是不能走,不能跑,不能像健全人一样的生活,但总算能够依靠轮椅找回一点活着的感觉。”他的语气很淡,淡得像冲过了无数遍的柠檬水,还是有一点,残存的酸味。
“后来我回到了学校,念完高中,又考上大学。我应该庆幸自己出生在这样一个还算有点经济实力的家庭。否则,像我这样的情况,想要上学,简直比让我站起来还难。”
说最后一句的时候,他笑了。
她也笑了。
笑得苦苦的眼泪,不小心喷洒出来。
“虽然已经选择了离家最近的学校,天天回家还是不太方便。所以我跟父母商量,让我在学校里住下试试看。起初的生活,真的很不习惯。因为总是放不下自尊,开不了口向别人求助,我常常在宿舍楼下一坐就是大半天,遇到刮风下雨,就更惨不忍睹。有时候还会因为找不到人背我下楼,在宿舍里一整个早上,就是没办法下去上课。就算勉强到了教室,也很难找到方便的座位。宿舍里不像家里,有各种辅助我生活的设备用具,我常常在卫生间里失手跌倒,也常常在浴室里滑倒,怎么也爬不起来。一个月下来,全身上下几乎找不到一处没受过伤的地方。”
“后来同宿舍的哥们儿渐渐开始习惯了我的存在,开始习惯随时随地地给我帮助,背我上下楼,帮我晾洗完的衣服。每次我上洗手间,他们也总是要借口结伴一起去小心翼翼地跟着。”
“我也不想这样,我也不想处处麻烦别人,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在很多事情面前,我不得不承认自己不行。我只能尽量地为他们多做一点,虽然我能做的太少太少。”
“不要说了……”时冉的声音,微微发颤。
她将嘴唇咬得发白。
泪光在她的脸颊上,星芒般闪耀。
他转过脸来,看着她。
看着她琥珀色的眼睛,被一片通红遮住了原有的色彩。
看着她被咬紧的嘴唇,苍白得就要滴出血来。
看到他的心开始轻轻地颤抖,轻轻地发疼。
他知道她会哭。他知道她会哭才要说给她听。
他就是要她一次听完他的狼狈,就是要她一次流完所有的眼泪。
这样无论以后他出怎样的状况,她都不会再觉得意外,也不会再为他流泪。
他这样做,是不是不对?他这样做,是不是很自私?
“对不起。”她这样对他说。
“为什么对不起?”他反问她一句,“你为我难过,为我流泪,我感动感激还来不及,为什么要对不起?”
“我……”
她低低地埋下头,不知所措。
他却突然对着她笑出声来。
他好看的眼睛,弯成夸张的弧度。得意而狡猾的光芒,肆意地闪烁。
“经过本人的专业测定,02级新生江时冉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爱哭鬼。爱哭指数达到特级!”
他努力地装出认真的样子,一板一眼地向她公布结果。
他的眼睛在笑。
他的眉毛在笑。
他的整张脸都在笑。
笑得她一阵晕眩,一片茫然。
他是故意骗她眼泪的吗?他在取笑她吗?
他竟然说她是爱哭鬼,而且还是特级的?
“你才是……”
时冉高高地撅起嘴,哭红的眼睛,瞪得滚圆。
“嘘……”
凌翃将右手的食指竖起,放到嘴边,及时止住了时冉回神后彻底的爆发。
“怎么?”
时冉耐下性子,暂止了快要达到爆炸极限的脾气。
幽黑的睫毛下圆圆的大眼睛,好奇地望着他。
“以后不要为我哭了,知道吗?”
他望着她,眼里满是温柔的疼惜。
看得她眼神痴迷,忘了呼吸,也忘了回答。
“你再这样的话,我会误会的。”
他的唇角,开始若隐若现出一丝狡黠。
她没有发觉。
“因为我听说,当一个女孩开始常常为一个男孩流泪的时候,那她很有可能已经爱上他了!”
他的表情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她似乎听懂了些什么,可是也仍旧听不懂什么。
“你看你,一天之内就为我哭了这么多次,说成常常应该不夸张吧?我有理由认为,你可能爱上了我……”
他小人得志般的笑容,有多可爱,就有多可恶。
“你做梦!”
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扬起的拳头,却怎么也不忍心落下。
因为他的肩膀看起来那么单薄,她怕她只要一拳,他就会虚弱地倒下。
“慢——”他抬手挡住她小小的拳头,“我还没说完呢。我还想告诉你,爱哭鬼可以不列入此规律范围。”
一阵寂静过后——
一声高过一声的“救命”,随着拼命转动轮椅向前逃亡的凌翃和紧随其后咬牙切齿目露凶光的时冉飞遍了校园的每个角落。
现在,她忘记那些难过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