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énus & Dè Jǎ Vu》蔷薇君夏黎、

1、第 1 章

　　“你告诉我，我还漂亮吗？”

　　在办公大楼前，一个身形瘦弱，戴着一顶军帽似的皮质贝雷帽，脸因为遮去一半而显得很小的人拉住我这么问道。他抬起头露出他那遮得只剩一半的脸，我才看见一张漂亮少女的面孔，但“她”的喉结和声音，让我确定“她”其实是一位少年，而不是少女。

　　“先生，请你告诉我，我还漂亮吗？”

　　我惊愕得无言以对，少年就这么紧紧地拉着我。一个西装革履，夹着公文包的老老实实的上班族，被一个穿着不合身风衣，打扮奇怪的少年紧紧拽住。在这栋人来人往的商务大楼前，我们这样奇异的组合，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先生，请你告诉我，我还漂亮吗？”

　　“先生，请你告诉我，我还漂亮吗？”

　　“先生，请你告诉我，我还漂亮吗？”

　　他就像陷入梦魇一样不断问我，好似一个坏掉的人偶疯狂重复着，语气却那么坚决，非得到答案不可似的。我在旁人好奇的注视下阵阵发窘，不知为何我却没有推开少年，反而抓住少年的手，结结巴巴地说：

　　“那个……你饿了吧？要不……我们还是找个地方慢慢谈？”

　　他听我这么说，竟乖乖垂下手，似乎带着微笑点点头，听话地跟着我来到一家餐厅，随便点了些东西，找了个角落坐下。

　　少年看起来很饿，抓了面包就吃。我有些不悦地坐在他对面，问道：

　　“你为什么问我你漂不漂亮？”

　　少年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似乎很疑惑，接着又用一副“原来你很笨啊”的表情说道：

　　“就是我还漂不漂亮啊。”

　　“……”我无言以对，沉默了一会儿以后，又问他：

　　“你这孩子，是男生吧？”

　　“恩，是啊。”

　　“男生怎么能用漂亮来形容呢？那是用来形容女生的吧？”

　　“怎么不能？！”他的反应大得超出我的预料，少年很生气地对我大吼，“他说过我很漂亮的！你看你看你看你看你看你看你看你看……”他一边不服气地说着一连串的“你看”一边把帽子摘了下来。

　　我瞬间惊呆了，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啊……

　　真的十分漂亮，不，简直不只是漂亮。少年的脸孔如陶瓷娃娃般精致。黑到发出浅蓝的眼睛，高挺端正的鼻梁，樱色的薄唇，黑发松软地搭在前额上，那么美丽。

　　可是他的脸上画着浓到不正常得妆。厚厚的粉底把他的脸扑得如同艺妓一般苍白，我仿佛能闻见他身上浓烈的脂粉气息。除了脸上不可思议的浓妆以外，他那张漂亮的脸孔还给我一种说不出的怪异之感。这种怪异和不协调我无法直接看见，却能感觉由它带来的黏腻的恶心感。

　　看着少年漂亮精致的脸，我却恶心得想吐。

　　我没有说话，少年仿佛习惯了我的沉默，得意地看着我，脸上带着少年特有的顽皮与天真。可我不敢，也不忍告诉他我的感受，他对自己的容貌那么自行……

　　“恩……那个……你叫什么名字？”

　　他愣了一下，露出迷幻的笑容，眼神没有焦点，“Vénus.”

　　“什么？”

　　“Vénus，美人。”

　　“美……人？”

　　“对，这是他给我起的名字。”他满脸幸福的笑容，闭上眼，一副陶醉的表情，“他……他告诉我，我是美人，我叫Vénus，他好爱我……我也不能没有他……他……他不喜欢他太太……他爱的是我……他爱我就像爱九月的风……”

　　这算什么？我疑惑着。“他是谁？”

　　“我的恋人。他就在你出来的那栋大楼里工作。他很有钱哦！他……他不知道……我找不到他……我……我……我……我很想他……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还很漂亮，还像一个美人……他说我身上有种腐烂后的花儿的味道……哦对了，他是这么遇见我的……”

　　在他毫无逻辑又含混不清的叙述中，我明白了他的故事。没有任何特殊，没有任何僵硬，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发生了。如同它本来就在那儿一般。他等在那儿，他等在那儿，就这么相遇并相爱，只是发生了一些少年也不再记得的事情，总之，在某些变故之下，恋人走了。他来找他，可惜寻不到。

　　分手的时候他朝我大呼小叫：“好心的先生，再见！”

　　实际上我有点担心他。因为我觉得这个少年有些不正常的感觉，但又说不上是怎么不正常。总之我送走了他。在那之后的两个月我都没有见到这个奇怪的少年。而在两个月之后的某一天，正当这个少年的身影在我脑中渐渐淡去的时候，我却在大楼旁边的小巷里又发现了奄奄一息的Vénus。

　　我把他带回公寓，我实在不敢想象如果我把他丢在那里会发生什么。他似乎是在发高烧，意识不清。我简单地喂他吃下药，看他沉沉睡去，我则坐在一边抽烟。不知为什么我不想带他去看医生……看着他纤细的脖子，竟有种狠狠掐住的冲动……

　　我厌恶你就像厌恶厕所中滴答的水声与泛黄的地板，还有艳红的樱桃糖。

　　脑中不知怎的冒出这句话之后我就掐灭了烟，起身走到浴室打了一盆温水，打算给他洗洗脸，那一脸我看了就烦的浓妆。

　　用毛巾小心地给他擦拭干净之后我倒吸一口凉气，这景象比当时他脱下帽子给我看的时候更加令我惊愕。

　　他的脸、五官的确很漂亮，可是仿佛被剪碎之后又重新拼接好一般。他的脸上到处都是纵横的、细小的伤口，还有的是被黑线缝着的。异常狰狞而恐怖。嘴角有绵延至耳根的缝口，但却不像是割伤后的缝合，而像是直接缝上去的。细细的黑线宛如蛛丝在少年脸上游走。除了伤口之外，脸上还有被烟头烫伤的痕迹。

　　看着这张伤痕累累的脸，我却不感到害怕。反而觉得……啊啊，对，没错，是Dè Jǎ Vu，似曾相识。

　　我站起身来，从房中抱出一堆化妆品。我不知道这是从哪儿来的，也许是上一任房客或是上一任房客的女友留下的。当时由于懒得处理，全部堆放在我房间的角落里，现在派上了用场。我小心地用遮瑕膏、粉饼、腮红等等小心地为他盖好脸上的各种伤疤，把他的脸重新画好。

　　忙完一切之后我坐在他身边，默默凝视着陷入熟睡的他。

　　哦哦，可怜的Vénus，你已经不再漂亮了。

　　我稍稍小睡一会儿后要去上班，而少年已经舒服地在我床上睡了整夜。我轻吻他的额头，出门了。

　　晚上下班回家，却发现少年已经不见了。只留下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好心的先生，谢谢你，我要找恋人去了，再见。”

　　我坐下，郁闷地抽烟，无心检查财物有没有丢失，因为我很相信少年。这时，那混乱的Dè Jǎ Vu又来了。有人哭着跪在地上拖住我的腿，哀求着什么。我只是冷漠地说：

　　“不要乞求我会施舍你爱。”

　　咔啦、咔啦、咔啦。

　　宛如生锈的齿轮开始转动的声音，很讨厌。

　　我说，“卑贱的蝼蚁，滚吧！不要再出现了！”

　　我说，“我的小美人，Vénus，再见。”

　　啊啊……原来那不是什么Dè Jǎ Vu……我……就是少年的恋人。

　　串联起来了……我是少年的恋人，我厌恶了他，于是抛弃他，折磨他。而我则患有不定期的短期失忆症，彻底忘记了他。而我的Vénus，则是精神失常。我当然还没有结婚，那是他臆想的。在我把受尽虐待的他丢出去之后，他已经被精神病院带走，不过不久前他出逃了……他也许不记得我的样子，我是怎么无情地对待他，但他记得他深深地爱着一个人，也记得恋人叫他Vénus，为了能配得上那句“Vénus”，他懂得用化妆品掩盖他布满伤痕的脸孔。

　　我站起身来。找回自己的记忆真好啊。

　　不不……怎么能说我虐待他呢？不过是我换了一个爱他的方式罢了……他的脸上是我爱的痕迹……能做我的玩具他应该很荣幸才对……不过我很厌恶他……

　　Vénus，我想你该回来了……

　　我在那栋大楼附近再次找到他，把他带回我的公寓。我把美丽的少年绑在椅子上。

　　“亲爱的，我厌恶你就像厌恶厕所中滴答的水声与泛黄的地板，还有艳红的樱桃糖。”我微笑着说。

　　我满意地看见他的瞳孔收缩了一下，“你……你是……”

　　他喜极而泣。

　　四天后，这座城市下起灰蒙蒙的小雨。在本市最大的商务办公楼前，围着很多人。

　　商务楼前长长的灰色水泥阶上，躺着一个少年。

　　他的衣服被撕扯得十分破烂，一条腿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扭曲着。他的脸在雨中仿佛正在溶化一样，异常恶心。他的右眼青肿着睁不开，似乎是被暴打过。

　　他的左半边脸如瓷器般完美无瑕，少年很美，但在雨水的不断冲刷下，左脸的浓妆正在掉落，很恶心。而他的右半边脸，布满可怕的，向外翻着肉的伤口。在没有伤口的部分，布满黑色的针脚。右边嘴角裂开到耳根，血淋淋的伤口中露着深红的牙龈和染血的牙齿。他漂亮的头发被剪得七零八落，他躺在灰色的雨里，一动不动。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上前。

　　而少年并没有死，他如坏掉的人偶般不断重复着：

　　“先生，请你告诉我，我还漂亮吗？我叫Vénus，美人。”

　　“先生，请你告诉我，我还漂亮吗？我叫Vénus，美人。”

　　“先生，请你告诉我，我还漂亮吗？我叫Vénus，美人。”

　　“先生，请你告诉我，我还漂亮吗？我叫Vénus，美人。”

　　“先生，请你告诉我，我还漂亮吗？我叫Vénus，美人。”

　　精神病院的医生带走了浑身是血的少年。我要牢牢地记住他们把你送去了哪里，然后从明天起忘记你，等待下次与你在这个城市的某处再次相遇，然后……继续……爱你……

　　隐没在人群里的我，带着有点儿阴险的笑容，这么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