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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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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这么远远地看着,看着一身戾气的皇太子心情狂暴地宛如一头被激怒的狮子,对着蒙古王公鞭打辱骂。看着那嘴角渗血的蒙古王公临走时那仇恨的回眸一望,那阴森可怖的眼神,犹如九天霜雪般牢牢打在他的心上,而一袭杏黄色常服的皇太子,还尚不自知。
他看着站在不远处的皇阿玛负手而立,望着这面前的一切,眉宇及眼中,尽是无尽的冷漠。
“欲分朕威柄,以恣其行事也!”
他看着年幼的十八阿哥痛苦难耐,皇太子却对此不闻不问,只在帐中随手翻弄着皇帝赐下的前朝皇室的御用袍服,凤凰般骄傲的眉眼间流泄的尽是无尽的阴冷与渴望。
他看着年迈的皇阿玛气愤地责备皇太子:“伊系亲兄,毫无友爱之意。”紧接着,皇太子似乎回了几句嘴,御帐之内随即便响起一阵东西摔落的声音与瓷器的破碎声……
他看着大阿哥在一旁幸灾乐祸,看着众位皇子隔岸观火、意味不明的眼神,忽地,心中涌起了一阵强烈的悲哀。
三十六年了……
呵,他离开这里,已经三十六年了。
三十六年间,许多从未识得的人出现了,许多从未见过的弟弟诞生了,未曾有过的隔阂也逐渐在漫长而短暂的时光中产生。
三十六年间,曾经追随那意气风发的少年康熙帝,擎鳌拜、平三藩之乱、签订尼布楚的叔公索额图不再被信任,最终竟落得处死的下场。
三十六年间,盛极一时的赫舍里氏溃散,人生中,又能有多少个三十六年?!!!
恍惚间,他飘向了供奉幼殇皇子牌位之处,只见那案上铺着厚厚的一层灰,一支燃了半截的蜡烛正摇摇欲坠。
再向上看时,皇子承祜之灵赫然在目,仿佛永恒不变……
却原来,唯有他和额娘,时间停留在了薨逝之时……停留在人心之中,宛若经风吹雨打而永恒不变的碑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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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跪下!”
康熙见着虽已被浑身绑缚,却仍在众臣面前对自己的命令充耳不闻的皇太子,胸口又是一阵气闷,伸手便是一巴掌狠狠地打在那张桀骜不驯的脸上,“孽子!朕让你跪下!难道还要朕令人来请你不成?”
太子被冷不防地一推,双膝重重地跌落在地上,双手在绳上一阵剧烈的摩擦,已是见了红,膝下被石子猛然一磕,更是一阵钻心般的痛,却仍是不甘示弱地抬起了头,“儿臣不知做错了何事,竟要引得皇阿玛如此兴师动众!”
“你…你自己做的事,你还好意思质问朕?”康熙气得一手指着胤礽,手直发抖。忽地,他将袖摆猛力向后一甩,带出的余浪直直地扑在胤礽的脸上。
康熙疾走两步,却是回身拿了一道圣旨,狠命地扔给胤礽,“你看看罢!”
胤礽只觉一飞速而来的物事迎面而来,直直地砸上他的脸。正是懵懂之际,康熙却不给他喘息的机会,一叠声地道:“不法祖德,不遵朕训,惟肆恶暴戾淫|乱,难出诸口。朕包容二十年矣。乃其恶愈张,戮辱在廷诸王、贝勒、大臣、官员。”
“……朕巡幸陕西、江南浙江等处,或住庐舍,或御舟航,未敢跬步妄出,未敢一事扰民。乃胤礽同伊属下人等恣行乖戾,无所不至,令朕难于启齿……”
“……十八阿哥患病,聚皆以朕年高,无不为朕忧虑。伊系亲兄毫无友爱之意,因朕加责,让伊反忿然发怒。更可恶者,伊每夜逼近布城裂缝向内窥视。”
“生而克母,此等之人古称不孝。朕即位以来,诸事节俭,身御敝褥,足用布靴。胤礽所用一切远过于朕,伊犹以为不足,恣取国帑,干预政事,必致败壤我国家,戕贼我万民而后已。若以此不孝不仁之人为君,其如祖业何谕?!!!”
每当康熙说一句,胤礽的脸便苍白一分,及至最后,听得“生而克母”、“古之不孝”等字,登时摇摇欲坠,几欲晕厥。可他一手死命地内扣,紧咬着牙关,硬是稳稳地跪住了。
康熙说至后来越是语渐哽咽,扑地痛哭,一时间,一众皇子阿哥王公贵族们上前劝慰不止,唯独他,无人问津……
却在此时,一个白色的身影身披月华,在漆黑的夜中逐渐显出模糊的轮廊,他就站在胤礽的身后,可心烦意乱的太子却丝毫未曾发现。
待得康熙被诸人七手八脚地扶起,转向跪立于地的太子再欲说些什么的时候,语调却突兀地停止,满心满眼的不可置信。
他疾走两步上前,似是要抓住什么般,手急切地向前伸展着。
“承祜??!!!”
那是个孩子模样的幼童,仿佛自从康熙十一年逝世以来便从未长大,眉宇间依稀是当年的模样,只个子稍微高了些许——约莫只有五六岁的模样,便是刚刚离世的十八阿哥胤衸,怕是也要比他高出半个头。
“承祜,是你吗?你在哪儿?!!!”康熙回头环顾四周,却未曾见得一人,惊诧狂喜之后,胸中又是一阵空落落地疼。
莫非,真的是他的幻觉吗?刚刚想到早殇的嫡长子与红颜薄命的皇后,便感受到了颇像那孩子的气息。
三十六年了,三十六年,足以掩埋掉很多东西。比如他总是念念不忘的赫舍里与承祜,时日越久,他们的好处便越清晰,与此同时,他却已经几乎要遗忘他们的面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