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系列》不言羽

1、第 1 章

　　似在梦中，似已醒来。
　　透过漫天黄沙，中年人一双浑浊的眼睛直视前方。手中之剑已成褐色。鞘已丢失。剑可如风，剑可如虹。中年人的衣衫也呈褐色。敌人的血，自己的血，兄弟的血混聚在一起。六人中只他一人独活，生死悲歌就此注定。悲痛与哀伤刻在他纷乱的记忆中，令他的表情如木刻般呆滞。
　　剑可杀人，似蛇灵动。他至今记得自己怎样用这把剑扎进第一个人的心口。迅猛的力道，残忍的决心，只为几千两黄金，他曾是那样一个杀人越货的强盗，天意令他来此躲避，天意让他遇到五个结拜兄弟。为暂避一时却影响他终生，那时他还以为这儿会是他下半生的归宿，连同那五个不同姓的兄弟。
　　剑如深泉，深邃透净。水平如镜，舟行于上，他们六人曾结伴而游。老五遇激流千钧一发，五人齐心而救。他无法忘却那种惊心那种舒畅，正是这使他逐渐淡忘了以血染剑的兴奋。他敏觉自己已老，更需要平静与安宁。凡人小事，生老病死，婚丧嫁娶，老六的婚事在堡中热闹了一个月，老二老四那两个孩子更是嬉笑玩闹，新娘子便如他们之母般亲切。之后新娘成了产妇，他去找的接生婆，见到婴儿时他一阵欢欣。
　　而今，剑似废铁。天下贪财害人之人无尽。决斗之地已成坟场，敌人的，或是自己至亲兄弟的。他无妻无子，本想拼已一人之命保住兄弟，事与愿违，结局是他亲手埋葬了五人。面对那些穷凶极恶之徒，他有了一瞬犹豫，不知眼前之人是敌人或是十年前的自己。这一犹豫成了催命符，一道白光向他击来，他心头一怔已无法躲开，但倒下的是老六和那个袭击者，老六的剑刺穿了那人的喉头，他的身体也为结拜兄长挡住了长剑。他去扶他，他已一言未发地离去。暗箭响起，老三老四倒下了，老二误入陷阱临死将对手击毙，老五交战中失足坠下，与老二一同与敌人同归于尽。这一刹那他感到了嘲讽，他曾杀人无数却依旧活着，五位兄弟温厚善良却先他而去。运剑神行。已全然忘乎自我。敌人已死。他已无憾。
　　沙中显露出城壁。他浑浊的眼睛有了一丝光亮。穿过大门，他应回家了。双眼无意识地扫视。墙角一滩红色令他心脏一阵抽动。近前，确是未干之血。他仰视不远处高耸之楼，忽而明白为何会有战书邀他们出战。
　　剑气逼骨，他在黑暗中寻找，在一间间房屋中搜索。说话声，他停了下来低头倾听。待消失时他一跃而下，手起剑落，两名看守连看清眼前对手的机会都没有。他转身劈断铁链门锁。屋中之人惊恐之后向他拥来。
　　“大伯。”当年的新娘满面询问，处变不惊的奇女子。
　　他脸色凝重，“快带孩子们走，北院有马车。”
　　女子咬着牙点头，她明白丈夫不会再回来。
　　“快走。”领着已成少年的兄长之子，拉着自己年幼的孩子，女子没有迟疑。转弯时她回望战立如松的中年人。他正注视着三个相互扶持的孩子。女子眼中闪过泪光，她忍不住了。
　　看着几个人影消失在视野里，他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孩子们一定会像以前的他们，他本就严肃的面容浮现出一丝笑影。于下一刻又再次绷紧。
　　“大爷，这些来，他们就关在这儿。”脚步近了。
　　他平静的表情改变，默默等待来人，“阿七。”
　　领路人那张献媚的脸立刻布满惊恐，“大……大当家。”
　　奇妙地，当那张毯子飞裹到身上，当箭失射到他身上的时候竟没有丝毫的痛苦，他只是淡笑着扯下混合着他血肉的箭羽，向想要逃跑的敌人追过去……
　　……
　　摇晃的马车内，幼子躺在母亲怀里，“娘，大伯伯会来找我们吗？”
　　母亲回过头，堡内火光冲天，吞噬着死者的躯干与生者的生命，“会的。”母亲的声音哽咽了，泪已落下。
　　夺去无辜人性命的剑是杀人凶器，而一把沾满恶人血的剑却可以是圣剑。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