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世绝恋》木歌斐

54、齐易水的复仇（2）

　　这一路走到寺外，没有遇到一个人。莫林道：“你做事仔细得很哪，连大经堂里面的喇嘛都迷倒了吧？”
　　莫仁智笑道：“喇嘛们终日辛苦念经，借此机会睡一觉，休息一下，也是好的。”
　　莫林哼了一声。只见月亮缺了一角，朗朗地挂在夜空，照在茫茫雪原之上，亮如白昼。寺庙门口白色的围墙下停着一辆马车，车夫穿得鼓鼓囊囊的，皮帽压住耳朵，正自打盹。此时气温极低，莫林裹紧了夏冰为自己准备的棉袍，上了马车。莫仁智推了推那车夫，用藏语说了句什么，随即也跳上马车。那车夫悚然而醒，扬起鞭子，“啪”的一声，沿着莫林他们来时的车辙向前驰去。
　　莫林被马车一颠，腹中又开始隐隐作痛，伸手入怀，去摸止痛药。指尖上硬硬的，却是碰到了那柄韦师傅送给她的短刀。她心里突地一跳，一个念头跑到了她的脑子里，眼神缓缓地由窗外不断后退的原野上挪移到了莫仁智肥厚的背部。
　　如果这个时候给他一刀，会怎样？
　　她的心怦怦直跳。她手上曾经有火枪，可是白白地浪费了，如果她能够抓住机会，她也不会沦落到此。在这个暗无天日的世道里，她必须要用武力反抗。她必须要靠自己的力量寻求生机，只要莫仁智有自由的行动能力，她便永远完成不了她的使命。
　　她慢慢地将短刀拔出了鞘，雪光映进马车，在短刀上溜过一道银光，让她悚然而惊。
　　莫仁智毫不警觉。和莫林相处三个月，他对这个少女的性格早已摸透，她虽然恨他，但一次也没起过要伤害他的念头，她最多就是想着要从他身边逃离，却想不到要采取什么极端的措施。不然的话，她可以趁他睡着的时候杀了他，抓住他的妻子逼他就范，或者在园子里放一把火。三个月内，她有很多机会逃跑，可是她都没有做。他一开始怀疑她另有目的，现在却觉得她根本就是得了失忆症，一个得了失忆症的、记不起自己从前的样子的女孩，他更是有理由怀疑，她就是齐易水和白玛失踪了的那个女儿，莫清涟的双胞胎妹妹。她一定是在一个风平浪静的环境中长大的，完全没有被人害过，也根本不知道怎样对付坏人。
　　他当然也根本不曾想到，这个他以为永远想不到利用武器的女孩，此时正用刀尖对准了他的背心。
　　不，严格地说，是背心偏右一点的部位。莫林仍然并不真想杀他，只是想让他失去行动力。她调整了一下呼吸，慢慢起身，向莫仁智靠近……
　　忽然，莫仁智叫了一声：“停车！”
　　那车夫恍若不闻，反而一甩鞭子，马车走得更快了。
　　莫林身子不稳，重又坐倒在地。
　　莫仁智又用藏语喊了一声，那车夫仿佛仍然没有听见。猛然间周围一暗，马车进入了一片树林。莫林记得来时并没有见过这片树林，心中纳罕。只听莫仁智用藏语说了一堆话，语音又急迫又愤怒。那车夫只是不理。
　　莫仁智忽然站起来，和身向那车夫扑去。那车夫向前一跃，坐在了马背上。莫仁智扑了个空，急忙抓住车轭，才没有摔下去。只听那车夫长声大笑。莫林一听到那笑声，又惊又喜，原来那车夫竟是教了她三个月医术、把她当成亲生女儿的齐易水。
　　笑声中，齐易水跃回马车上，趁莫仁智尚未坐稳，挥鞭便向莫仁智打去，刷的一下，莫仁智“哎哟”了一声，捂住了右脸。齐易水毫不手软，一鞭又一鞭，一边打，一边咬牙切齿地道：“疼吗？现在知道疼了，是吧？”莫仁智拿手护住自己的脑袋，缩在一旁，想要反击，却给密密麻麻的鞭网笼罩，没有一点还手的余地。与此同时，马车仍在飞速前进，两旁黑黢黢的树影不断倒退。
　　齐易水又一鞭打下去，莫仁智忽然大叫了一声，跃下车去，惯性拖着他连滚了几下，就此伏地不动。
　　齐易水一怔，勒住了马，跳下车，踩着厚厚的积雪一步步向齐易水走去。莫林坐不住，跟着跳下车来。她中毒后浑身无力，双腿发软，才一着地便摔了一跤，随即爬起，跟在齐易水后面两三丈的地方。
　　莫仁智脸孔埋在雪地里，一动也不动。齐易水站在一旁观察了他一阵，又走过去踢了他一脚，莫仁智始终不动。此时莫林已经站到齐易水身旁，齐易水回头对她做了个不要过来的手势，蹲下身去，摸了摸莫仁智的颈动脉，接着抓住他皮袍的后领，要将他翻过身来。
　　忽然眼前白花花的一片，却是莫仁智左手撩起一大片积雪，向齐易水撒了过来。齐易水出其不意，本能地闭了闭眼睛。便在这电光火石的当口，莫仁智右手举起一大把毒针，足足有十几支，一根不落，猛力插向齐易水的胸口。
　　莫林惊叫了一声，险些坐倒在地。但见莫仁智左手掐住齐易水的脖子，右手不断地将毒针往齐易水胸口送，希望扎得深些，再深些。齐易水一步步后退，一直退到背靠一棵大树，才停了下来。他的右手始终抓着莫仁智掐住他脖子的左手，左手则抓住莫仁智攥着钢针的右手。黑暗中莫林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也可以想见他钢针入胸的痛楚。
　　莫林回过神来，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和力气，猛然扑到莫仁智身后，举起短刀，狠狠向他扎了下去。
　　莫仁智一声大叫，松脱了齐易水，缓缓回过身来，瞪着莫林。雪光隐约的返照中，莫林见莫仁智肥胖的脸上全是一道道的鞭痕，双目突出，极是恐怖。她吓得踉踉跄跄后退了几步，被地上一根树枝一绊，仰天摔了一跤。正要爬起来再逃，却见莫仁智身子晃了晃，扑通一声，倒在了雪地之中。
　　明月渐渐移到中天，照着林间的这条雪路。一只夜鸟飞过，哇地怪叫了一声，声音洒落在原野之上，更显寂静。
　　齐易水忽然笑起来，笑声极是得意松快，浑听不出半点受伤的意思。
　　莫林诧异道：“你……你没受伤？”
　　齐易水从胸口掏出一个大水囊来，只见水囊上隐约插着一排钢针，在雪光的映照下发出清冷的幽光。
　　莫林一霎时明白了，松了一口气，胸口忽然一阵剧痛，口一张，喷出一口鲜血。
　　齐易水吃了一惊，道：“乖女儿，你怎么了？”飞奔过来，俯身抱住了她，道：“哪里受了伤？”伸手去把莫林的脉搏，怔了怔，道：“中了九虫之毒？谁给你下的毒？”
　　莫林喘息道：“莫……莫……”
　　齐易水怒道：“这家伙，便这么让他死了，真是便宜他了。”当即走到莫仁智身旁，在他怀里掏摸，忽然“咦”了一声，道：“涟儿，你这一刀插得偏了，这家伙没死。”
　　莫林本来极是担心莫仁智便这么死了，她把自己的祖先杀了，那事情可大了。如果没有祖先，那么何来他们？听到齐易水这么说，很是高兴，道：“太好了！我故意……故意刺偏的……”
　　齐易水走回来，手里已经多了好几个瓶瓶罐罐，打开瓶盖闻了几下，挑出一瓶来，道：“就是它了，九萱丸。先吃两粒。”在莫林嘴里喂了两粒，又道：“刺不死他最好。你的匕首没拔出来，就暂时留在他身体里吧，让他感受感受身体里多个冰凉的铁家伙的滋味。”
　　莫林吞下了药丸，道：“冰凉的铁家伙……你说的是那两根铁链吗？你后来终于靠着它们……逃了出来，是不是？”
　　齐易水替莫林推血过宫，让药力快速发散，一边道：“是啊，你那天没来，我就想可能是出了什么事。问莫仁智，他说你病了。我才不相信他，当天就加紧挖地道，我也不担心泥多了运不出去，就是这么挖呀挖呀……也不知挖了多久，忽然间，我头顶一阵大亮，接着，一个东西掉到了我头顶上——你猜是什么东西？”
　　“大土坷垃？”
　　齐易水皱眉笑道：“什么大土坷垃？都挖通了，还有什么土坷垃？”
　　“难不成是钱包？……还不对？马车轮子？鞋子？……”莫林一连猜了好几样，忽然道，“我知道啦，是个大活人！”
　　齐易水一拍大腿，道：“对了！聪明！就是一个大活人，正好落在我头顶上，登时把我压趴下了。他自己当然也趴下了，起来以后看见我就跟看见鬼似的，竟然吓得晕了过去。”说到此处，摇了摇头，脸上微微露出苦笑，接着道，“我就老实不客气地把他的衣裤扒了，把我那一身十八年的古董换了下来。我一出洞口，闻到外面那空气啊……”他忽然住口不说了。
　　莫林看了他一会儿，拍了拍他放在腿上的枯瘦的手。
　　齐易水抽噎起来，望着莫仁智，道：“这个畜生……”
　　莫林心中戚然，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什么样的话可以安慰一个已经毁掉了的人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