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世绝恋》木歌斐

12、森林的味道（1）

　　那一种味道，难以形容。它从越来越大的缝隙中飘出来，隐隐约约，似有若无。
　　“有点……像青草的味道。”莫林道，“刚割下来的青草的味道。”
　　“对，对，就是这个味道。”郑璇附和，“还有树叶的味道。被晒得干干的树叶。”
　　“难道里面是堆草料的地方？”
　　“草料堆在密室里？是什么草料，黄金做的吗？”郑璇问。
　　“说不定里面养了马，一匹终年不见天日的瞎马……”莫林说到这里，连自己也觉得无聊，大声笑起来。却见郑澍和莫自奕都是一脸严肃，渐渐地也笑不出来了。
　　两道缝隙之间的门缓缓向后退却，退到离墙一米半左右的地方，不动了。
　　众人互相看了一眼，不敢发出声响。等了一会儿，里面并没有什么可怕的东西蹿出来。莫自奕和郑澍便同时迈出一步，又同时停住。
　　莫自奕微微一笑，道：“公平起见，我走左边，你走右边。”
　　“好，我们同时进去。”郑澍道。
　　两个女孩紧紧跟在他们身后，一起走了进去。

　　这是一个两三米见方的小房间，四个人在里面挤挤挨挨，几乎没有转身的余地。没有窗户，只东南角靠头顶楼板的地方开了个小小的窗，光线从窗子和刚刚打开的门中透入，将里面照得很明亮。
　　“什么都没有嘛。”郑璇道。
　　确实，房间既没有珠宝，也没有草料，冰冷潮湿的地上，铺着一张破破烂烂的羊皮。旁边摆着一副碗筷。
　　“好像曾经有人住在这里。”郑澍道。
　　莫自奕俯下身子，将那只碗拿了起来，端到亮光处看了看。这是一只铜碗，落手沉重。边缘雕刻着精细繁复的花纹，有些地方的花纹已经磨平了。莫自奕用手指关节敲了敲那只碗，道：“这倒是个货真价实的古董。”
　　“是吗？怕是哪个流浪汉发现了这个机关，把这里当成栖身之处了。”郑澍道，“这只碗，可能是很久以前在废墟里捡的。”
　　郑璇马上挤过来，道：“古董吗？给我看看。”
　　莫自奕将那铜碗递给郑璇，又四下打量了一番。只见莫林仰着头，呆呆看着墙上的壁画，表情极是怪异。莫自奕跟着女儿的目光往墙上看去，一看之下，也呆住了。
　　郑璇翻来覆去地看着那铜碗，道：“莫叔叔，这个碗大概能值多少钱？”见莫林父女俩都在看墙上的壁画，也不甘落后地仰头看去。只看了一眼，便惊叫道：“天哪！”

　　借着门口透入的光，众人都在墙上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尽管并不是每一幅都像，但所有人都能辨认出，那是莫林的脸。虽然只用简单的线条勾勒，但也算得上是形神兼备。整整一面墙全是她。有的在笑，有的在哭，有的悲伤，有的在做鬼脸，有的则一本正经；有的在跳舞，有的在读书，有的在奔跑；有的赤脚，有的穿长袍，有的头上戴着奇怪的饰品，有的则垂下长发……那些壁画显然不是一朝一夕完成的，有些画已经模糊不清，有些却还历历如新，新画压着旧画，新的线条压着旧的线条。绘画的工具显然也各不相同，笔触有的粗，有的细，有的是黑色的，有的是白色的，有的甚至是用刀刻上去的。在画与画的间隙，似乎还写有文字。郑璇凑上脸去，慢慢读道：“一九五九年……一九……六一年，一九……七三年？三月……一九八五年……”一直读下去，读到最后一个年份是“二零零二年”。其间还夹杂着一些藏文，郑璇却不认识，道：“那是什么？”
　　莫自奕道：“是藏文，意思是：不能遗忘。”
　　不能遗忘。不能遗忘。不能遗忘。……无数的不能遗忘。
　　众人慢慢转过眼光，一起看着莫林。
　　莫林耸了耸肩膀，脸上出现了迷惑的神情。
　　“那个住在这里的人……是个什么人啊？”郑璇说着，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铜碗。
　　莫自奕道：“这个碗是清光绪年间皇帝御赐给驻藏大臣的。不过这说明不了什么问题。”
　　郑澍凑到墙上去仔细看了一会儿，道：“你们看，这个年份‘一九六七’，旁边有一幅画，画画的笔触和文字的笔触是一样的色泽，说不定，旁边的这个年份标的就是画这幅画的年份。”
　　“一九六七年？那时莫林还没出生呢。”郑璇道。
　　“接下来是……这里，可以分辨的年份，一九五九年。”郑澍用手指着壁画，“接下来是一九六零。所有的年份和旁边的画儿的笔触都是一样的。”
　　他说到这儿，忽然停了下来。
　　众人也都沉默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最新的一幅画上，那幅画旁边的年份是“二零零二年”。
　　“难道……”过了良久，郑璇才道，“这是今年才画的吗？这么说，这个人……还住在这里？”
　　“从一九五九到二零零二，是四十三年。如果那人一九五九年二十岁的话，今年应该是六十三岁。说不定是拉加里王的家奴，虽然解放了，但心系故主，住在这里也没什么奇怪的。”郑澍道。
　　郑璇点点头，道：“嗯，有道理。一定是过惯了在这里做奴隶的生活，解放后反而不习惯了，就在这里躲了起来，一直躲到现在。”
　　“不对，”莫自奕忽然道，“你们看到的只是上面的一层新画，新画下面还压着旧画。”
　　众人凑在一起看莫自奕指出的那个地方。已经发黄黯淡的笔迹，隐约可以辨出一张模模糊糊的人脸来，旁边用藏文写着一行字。那张人脸，和后来新画的几乎并无二致，笔触也十分吻合。
　　“那行字是什么意思？”郑璇问。
　　“火羊阴年。”莫自奕道。
　　“火羊……阴年？”
　　“是藏历纪年。和我们汉族的干支纪年法一样，藏历纪年也是六十年一个轮回。”莫自奕抬头默算了一会儿，“按常理推算，火羊阴年是一九六七年。”
　　“一九六七年，那有什么不对？”
　　“那幅图也是一九六七年画的，但显然要比这个火羊阴年画的要新得多。”
　　“你的意思是……”
　　“恐怕，这幅画作的时间并不是一九六七年。”
　　郑澍怔了怔，道：“你刚刚说，藏历也是六十年一轮回……”
　　“对，”莫自奕缓缓道，“所以我怀疑，这幅画，是一九零七年作的。”
　　众人心头都是一震，觉得此事大违常理。
　　莫自奕继续道：“一九零七年，清朝尚未覆灭，中国也尚未采用公元纪年，所以那人只能以藏历作为纪年法。”
　　“可是……”郑璇插嘴道，“这件事太不可思议了。如果这幅画是那个人在一九零七年画的，而最后一幅是在今年画的话，那他岂不是已经活了一百来岁？”
　　莫自奕摇摇头，道：“所以，这面墙上的作品应该不是一个人画的。”
　　“想必是这墙上原本就有壁画，后来住进来的人照此临摹的。”郑澍道。
　　“只能这样解释了。”莫自奕说着，看了莫林一眼，又道，“墙上的人长得像莫林，应该也是一种巧合。”
　　莫林松了一口气，道：“可真把我给吓坏了。应该是巧合没错。想不到这个世上竟然跟我有长得这么像的人。”
　　郑璇笑道：“也未必。说不定最初那个人只是随便乱涂，涂了一张像你的脸出来。也有可能那人本来准备画的人是西施，结果画功不好，一不小心画成你的脸了。”
　　莫林朝郑璇嘟起了嘴。众人一起哈哈大笑，笼罩在头上的疑云也慢慢散去。

　　郑澍笑道：“好了，我们出去吧，待会儿主人回来，大概不愿意见到这么多人在这里欣赏他的饭碗和床铺吧。”
　　郑璇恋恋不舍地弯下腰，准备把碗放回原处。莫自奕忽道：“等一下。”
　　郑璇转头看他：“嗯？”
　　莫自奕眼睛盯着原先放碗的地方，蹲了下去。莫林和郑澍也都围过来。只见地上凸出一个圆圆的、扁扁的东西。
　　“那是什么？”郑璇问，“是铜碗的底座吗？”
　　莫自奕伸手摸了摸，道：“不是。是焊死在地上的，想来是控制那堵墙壁进退的机关。”在他将手缩回来的时候，看见自己手上沾了一根绿色的丝线，当下也不在意，将它拂去了。
　　莫林道：“对呀，我就在想，不会只有进门的机关，没有出门的机关。那个人进密室之后，应该会利用这个机关把那堵墙再封起来，这样私生活才不被打扰嘛。”
　　郑璇兴奋起来，道：“真的吗？让我试试。”将铜碗随便往地上一放，便去转动那圆盘。众人站在旁边微笑着看她。
　　郑璇将那圆盘用力向左一旋，众人都转头去看那堵墙壁，墙壁却纹丝不动。
　　“奇怪，”郑璇道，“难道是我转得不够多？”向左又转了一圈。众人耳中听到喀喇一声，那声音却是从头顶上发出的。抬头一看，只见头顶的楼板忽然向两边分开，一架梯子慢慢降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