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最后一个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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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12月1日，阴天，有中到大雨，12到14度，距离“世界末日”还剩下20日。
电视上、网络上都在讨论世界末日的话题，连购物网站的商家们也纷纷打出了“世界末日也要买”的标语。仿若这一切对她来说都是虚幻般，徐静坐在书桌前，桌面上堆满了各种书籍。
“高三真是辛苦呢。”徐静的母亲颇为自满地在邻居面前炫耀自己的女儿，“每天读书到十二点，可这次才考了12名。”
徐静的双眼飞快地扫着书页，还不时在笔记本上作笔记。那本5厘米高的笔记本，已经用去了大半。
邻居们无不羡慕，“小静能考这么好，你怎么还不满意啊？”
徐静丢下笔，伸了伸懒腰，今天就先到这里吧。
徐母呵呵一笑，“成绩什么的不重要，只是觉得用那么多时间拼命读书却只是考到这个名次，有点不公平。”
是的，这个世界上有一种法则，或曰守恒，或曰公平，或曰平衡，亦称为等价交换。
徐静看了看时钟，已是凌晨一点。她关了灯，躺在床上，睁着眼瞧着黑暗。今夜不知何时才能睡得着。
连班上的同学都在讨论世界末日的话题，徐静心想这末日万一是真的，讨论也不能讨论出一个诺亚方舟来吧。在她看来，这些人都在做无用功。
由于昨晚的熬夜，徐静在语文课上睡着了。眼尖的语文老师瞥见了她的“钓鱼”，低头瞧一眼书，“徐静，你来回答第二问：小说的主题是什么？”
“啊？”徐静连忙起身，同桌张朵戳了戳她的手臂，把自己写了答案的书本悄悄挪到了她面前。徐静如获至宝，连忙念了起来。她刚念完，就下课了。语文老师无奈地看了她一眼，说了声下课便转身离开了课室。
于是课室里，又开始充斥“世界末日”的话题了。
“不如我们做一个诺亚方舟出来吧？”不知是班上哪个同学说的，话音未落便遭到了同学们的一致鄙视：“你有那个钱吗？”
“反正都到世界末日了，不如不要复习备考了。”张朵扯开了话题，徐静冷不防地抛了一句话，砸在了许多抱有相同想法的同学的头上：“万一末日是假的呢？不用高考了？”
“可、可玛雅人……”
“有个成语叫‘三人成虎’，刚刚老师才讲着吧？”
张朵被堵了话，心里憋着些气，“那万一是真的呢？”
“讨论也讨论不出诺亚方舟吧？”徐静拿出了练习题，开始埋头做题。张朵窝着气，转过头不理徐静。
徐静瞥了一眼张朵，压低了声线，“艾萨克•牛顿，建议你查一下他。”
张朵把这话当作了耳旁风，牛顿不是物理学家吗？查他干什么？
徐静知道张朵会把它当作耳旁风，但却还是提醒了她——尽管这连徐静自己也觉得太荒唐。不相信末日？啊，也许那些讨论末日的同学反而才是不相信的。尽管徐静对于“玛雅预言”表现出毫不在意的态度，可也许她才是最相信的人。
士兵们上战场的时候害怕吗？不害怕才有鬼，但是害怕也无济于事。徐静怕死，相当怕死，但是与战场上的士兵一样，害怕也无济于事，所以她要寻找活下去的方法。
这个世界上不可能会像电影《2012》一般造诺亚方舟，也没有上帝的诺亚方舟的船票，想要活下去靠的是自己，而不是上帝。徐静清楚，太清楚了。
清楚到每天夜里翻来覆去，生怕闭上了眼就再也睁不开了。
徐静八岁那年，曾亲眼目睹人的死亡。
那年暑假，徐静一如既往地回奶奶家。奶奶家在一个镇子上，镇子不大，公路也不大，但由于经济的发展，各式汽车来来往往，而她的奶奶的家，正好在急转弯处。
那日她蹲在房门前玩泥沙，奶奶抬着一桶衣物来到院子里，唤了声“小静”。徐静抬起头，看见奶奶在笑着和她招手，“来，帮奶奶晒衣服。”
徐静点头，连手也没有洗便朝奶奶跑去。大约是十米？还是五米？奶奶半蹲着，张开手等待她闯入她的怀抱，却在这时传来了刺耳的喇叭声。
“叭叭——”
徐静猛地刹住了脚步，蓝色的大铁箱就这么将围墙撞烂，奶奶的笑容还没收，便被飞出的砖头砸中了头，黑色的轮子直接从她的身上碾过去，顿时水泥地上乳白与鲜红交融，变形的奶奶的脸再也无法微笑。
徐静惊吓过度，两个月未曾开口讲话。
而就像是神的指引，两个月后，不过八岁的徐静顿时明白，原来人的生命就像纸张一样易破，原来人是可以很容易就死亡的。她没有想到要珍惜生命，也没有想到要做什么事情让生命更有价值，她唯一的想法就是：不能死，绝对不能死。
人有时候没有那么伟大，所以伟人才值得尊敬。她徐静不是什么伟人，也不是立志要当为人的人，所以她苟且偷生就好。
末日论，是个多么荒诞的事情。上世纪九十年代的时候人们也说迈入了二十一世纪的时候世界会毁灭，也说太阳系九颗行星（当时冥王星还没被开除）连成一线的时候世界会毁灭。可现在，所有人都活得好好的，人类基因库也没有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按理说，把玛雅预言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便好。
可是徐静怕死。
就算末日论有多么荒诞有多么不靠谱，她仍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荒诞的人往往会相信荒诞的事。
在预习功课的时候，徐静查到了一位物理学家：艾萨克•牛顿。
准确地说，是炼金术士牛顿。
牛顿是一个炼金术士，而且是炼金术的忠实拥护者。有人说，他发现万有引力不过是他研究炼金术的副产物。徐静知道炼金术是不切实际的东西，但是这种不切实际的东西居然能让如此伟大的科学家如此沉迷，也许正有它自己的魅力。
这么想着，她便将有关炼金术的书籍与记载全部买了回家，并且用一本5厘米厚的16开笔记本开始做阅读笔记。
古代伪科学不外乎三种：长生不老、炼金和人造人。
徐静自是不相信的，但玛雅人说的末日越来越近，她开始害怕，万一这个预言是真的，要怎么办？
她不想死，绝对不想死。
也许炼金术虽然做不到长生不老，却能助她逃过这一劫？
她开始着手研究如何使用炼金术——总比什么都不做强，要是末日真的来了，这些伪科学的确是假冒伪劣产品，大约也不会后悔了吧。
毕竟她为此努力过，比起做诺亚方舟来，不如炼金术实际些——如果末日预言是假的，她起码不会耽误学习。
2012年12月14日，阴天转多云，12到20度，距离“世界末日”还剩下7日。
炼金术实践的基本步骤是：先把原料黑化为死物质，再将死物质转化为产物。这与化学的先断裂反应物的化学键，再形成新的化学键是差不多的道理。徐静心想，虽说是伪科学，可还是有点现代化学的影子。
她在本子上画下了各种占星图案，每一个都仔仔细细地写上各种注释。蓦地，一行字映入了她的眼帘：
但凡了解炼金术的人都会知道这种神奇的物质。它没有固定形态，可以是液态，也可以是固态。人们称它为红色的石头，或者是长生不老药，或者是红色液体，但更多时候人们更愿意叫它“哲人石”——如名字那般，只有哲人才能受神的眷顾而得到的物质。
哲人石——是指红宝石吗？徐静摇了摇头，这种超现实的东西怎么可能会存在嘛。她想太多了。
可是——
能够无视大自然的规律而把贱金属变成贵金属的石头，能把人的寿命延长的石头，甚至是能让人“梦想成真”的石头，如果有的话那该多好啊。
人往往是贪婪的。
有的人贪财，有的人贪色，有的人贪名，徐静贪命。
徐静觉得事到如今没必要再瞒着张朵了，关于牛顿的事情是她提醒得不够彻底，但是当时的徐静也没有把握。况且在世界末日这件事上，她一直都是“事不关己”的态度，蓦地告诉张朵她很在乎甚至很害怕，她怕张朵的嘴巴关不住。
徐静给张朵递了小纸条：今天下午放学，我有事告诉你，你如果有空的话就来我家一趟。
张朵看了纸条，半天才回了一个“好”字，显得不情不愿。
天气阴沉，甚至起了薄雾。
推开了家门，张朵径直朝她的房间走去。徐静后一步走进房间，却看见张朵的脸上写满诧异，“徐静，你没发烧吧？”
“没啊。”徐静拨开了床上的书，“难得看到我房间这么乱吧？”
张朵换了一张鄙夷的脸给徐静，“是不是有男朋友了？”
“是啊。”徐静从书堆里挖出了那本16开的笔记本，递给张朵，“这就是我男朋友。”
张朵一边用无聊的声音喊着“什么嘛”一边打开笔记本，没成想五分之四的本子都写满了各种关于炼金术的研究。“你没事研究这个干啥？”
“张朵，我和你实话实说。世界末日，我比谁都怕。”徐静一脸认真的表情倒让张朵觉得不适应，可是想开玩笑也开不了，只得听徐静继续讲下去，“所以我找到了炼金术，并且我想，也许用炼金术我们能活下来。”
张朵嘴角抽了抽，“也可能是假的啊，你自己不是这么说的么？”
“但也可能是真的啊！总之我不想死。就算这些是无用功，只要能活着，只要能活着！”
不相信末日的徐静，相信末日的徐静，淡然的徐静，怕死的徐静……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徐静？“徐静，我不懂你。”
“我也不懂我自己。也许，世界上并没有人能够完全理解自己——遑论理解他人。”徐静站在张朵身前，俯视着这个好友，“张朵，你选择信我，还是选择不信我？”
“别开玩笑了。”张朵起身，将她的笔记随手放在书桌上，“实话说，我是不信末日的，讨论这个只是觉得好玩。”
说罢，张朵走出了徐静的房门。
她不懂徐静，所以无法理解她为什么要做这么无聊的事情。世界末日？也许等到太阳再也放不出热量的那一刻世界末日才会到来吧！等到那时她早就作古了，世界什么的哪管得了那么多！
徐静望着她离去的身影，不知为何，心里却有另一个自己呢喃：
愚者哟！摒弃你们的腐朽思维吧，“不可能”是不存在的。真理之门已经向你们打开，为何愚蠢地站在门前？为何不向里迈入一步？愚者终将自取灭亡！
“谁？”徐静仿若蓦地置身于一个纯白的世界，而她的对面，站着一个和她长相一致的少女。少女咧开嘴，“我。”
“你是谁？”徐静后退了一步，少女耸耸肩，“我是你。”
“不可能！”
“‘不可能’这种东西，是不存在的。”少女盘腿坐在了地上，“坐吧。”
徐静疑惑地坐在了她的对面，少女侧着头，露出了微笑，“你在寻找真理，是吗？”
“真理？”她只是在研究炼金术而已，可没有上升到寻找真理的高度。少女端坐，脸上堆笑，“你想用炼金术逃过世界末日。”
“你……”她怎么知道？
而少女仿若看穿了她的心思，哈哈一笑：“我说了我是你啊。或者说，我就是真理。我掌握着关于炼金术的所有知识——不止如此，这个世界上的人们已知的、未知的道理，我都知道。所以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放弃吧，没有人能躲过末日。”
“你呢？”如果真像少女所说，她是绝对能幸免的吧，那就是说还是有办法躲过死亡！
“我不是说了吗？”少女有些不耐烦，“我是你，那么你死了，我还会在这个世界吗？”
“你不是说‘不可能’是不存在的吗？”徐静歇斯底里地朝少女喊去，少女抠了抠耳朵，“你没有躲过末日的觉悟。”
“我有！”
“是吗？”少女露出了与年龄不相符的复杂的笑，“那好，我就给你一次机会。徐静，你从现在开始可以使用炼金术了。”
旋即，徐静掉入了一个黑色的漩涡之中，她挣扎呼喊，却只见少女的笑容越加深奥，越加让人不理解。
“啊！”徐静猛地从床上坐起，刚刚的是梦吧？什么真理，什么炼金术——还有和自己长相一样的女孩子？她伸手按了按闹钟上的灯，凌晨四点二十八分。
她揉揉眼，本想继续睡觉的，可脑海中不知闪过什么，她连忙套上外套，从书桌上抓起一支笔和一张纸，在纸上画一些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画的图案。等她画完了，她才发现自己在纸上画了一个圆，圆里有着由两个三角形组成的六角星。
“这是什么？”她自言自语，右手轻轻抚摸笔迹。蓦地，笔迹发出了亮光，那张纸变成了一张剪纸，图案是一个女孩子。
“哇！”
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第二日顶着巨大的黑眼圈去上学的徐静非但没有在课堂上睡觉，反倒异常兴奋。张朵瞥了她几眼，发现她在写东西——或者说，在画东西。也不知道徐静怎样学来的，画得圆很圆，一般人也不能一笔画出来吧。
张朵知道，徐静并没有学过美术。
“不会是……那个吧？”张朵低声呢喃。不不，不会的，炼金术是伪科学，是假的，怎么可能呢？一定是一晚上没睡画圆去了。但是为什么要画圆呢？
“徐静，你为什么一直在画圆啊？”张朵把头凑到了徐静面前，徐静诡谲地笑了：“下课的时候给你看点东西。”
张朵看着她的笑容，忽然觉得自己离她很远。
下课后，教学楼顶层。
“是什么？”张朵用充满好奇的声音询问徐静，而心里却早已乱成一团。徐静把上课画了圆的纸拿了出来，这时她才发现，徐静在圆里加了很多奇怪的符号。“想要千纸鹤吗？”
“啊？”
徐静不言，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白纸放在了圆上。她轻轻抚摸那些奇怪的符号，顿时符号发出了奇妙的亮光，等亮光散去，一只千纸鹤立于圆中央。
张朵已经惊讶得说不出话了。
徐静将千纸鹤放在了张朵手里，“这就是炼金术，圆是一切力量的循环。”
炼、炼金术？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世界上没有不可能的事情。”徐静深呼吸，抬头看着天花板，“我要活下去，为此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张朵，我可以帮你活下去——要吗？”
“开什么玩笑！”张朵猛地将千纸鹤揉成了一团，“不是说了，世界末日是假的吗！徐静，你是不是疯了？”
“我没疯。”看着被她揉成一团的千纸鹤，徐静只是蹲在了地上，从口袋里拿出了方才的画了圆的纸，一阵光亮过后地面竟然出现了一个圆形的坑，而坑的中央，一只石头千纸鹤正屹立不倒。徐静将石头千纸鹤交给了张朵，“总之那一天我哪儿也不会去，我在我家等你，你想带上谁都可以。”
2012年12月21日，晴，5到15度。
科学家说，今天的地球磁极会对调。
没有人知道，今天会发生日全食——连科学家也不知道，连科学仪器也无法预测到。
但是徐静知道，也许是真理告诉她的。
一大早便赖床不起，装病逃课，等父母都出去工作了才换了一身衣服，带着数盒粉笔，以自己的家所在的楼房为中心，在楼房的周围开始画线。寒风吹来，她呵了呵气，随后继续画她的圆。
11点18分，张朵没来。
张朵望着空空的邻座，没想到徐静真的不来。不管怎样，放学以后她要去徐静家好好劝劝徐静，或许徐静真的害怕死亡到精神不正常了。
12点15分，张朵站在了徐静的家的大楼前，看着满地的白粉笔痕迹，重重地叹了口气。虽然觉得很难受，但也不得不承认，徐静真的疯了。
太阳仿若被云朵遮住般，微风夹带着寒意吹来。张朵按了按门铃，没有反应。“徐静，徐静？”
天有些暗了，是乌云吗？张朵下了半层楼，朝天上看去，却发现太阳似乎少了一块。太阳光刺眼，她不敢多看便把头缩了回来。这时徐静的家门被打开，衣着单薄的徐静猛地冲了出来，二话不说就把张朵往屋里拖。张朵不明就里，不愿意跟着徐静走，死命地挣扎，却发现压根挣脱不了徐静的掌心。
徐静把她拖到了房里，关上了门。房间已经被清空，空旷的地板上画着一个大圆，而徐静却一脸恐慌地站在圆中央，“完了，完了！爸妈还没回来，为什么还不回来！”
“什么啊？徐静，你到底怎么回事？”
“末日是真的，真理告诉我了！我原本想把整栋楼都包在圆中央，可是真理告诉我这样做一点用处也没有！”
“什么真理啊！徐静你醒醒！”张朵丢下书包，“扑通”一下趴在了地上开始把地上的白粉笔痕迹擦去。徐静原本清秀的脸彻底扭曲，“你干什么！不要动！会死的，会死的！”
二人相互推搡，不知不觉蹭掉了更多的笔迹。而这时，太阳已经快被遮挡完了。天空一片昏暗，仿若是阴天的傍晚。
抓狂的徐静一把扯着张朵的衣领，按着她的头往地上一砸，鲜红的血滴落在地面上。张朵受了惊，只晓得捂着头上的伤口呆坐。徐静匆忙把蹭掉的地方用鲜血画去，天完全黑了，她也画完了。
徐静将双手按在了血色的圆圈中央，蓦地房间被红光照亮。徐静回头，伸手要拖张朵过来，却不想张朵已经消失不见。
整个地球，都在发着刺目的红光。徐静不知道世界发生了什么，只是一个劲儿地喊着：“张朵！张朵！”
地面仿若变成了泥沼，徐静顿时陷了进去，失去了意识。
“张朵！”
仍是她的家，天已经亮了。地上没有血迹，房间也恢复原样。“张朵，张朵呢？”
徐静打开了房门，屋子的陈设一如既往，花花草草也在风中摇曳，暖气也没有开。奇怪，明明是冬天，穿这么单薄的衣服，怎么不开暖气也不觉得冷呢？
徐静打开家门，电梯在负二层。她按下按钮，电梯很快就上来了。徐静踏入电梯，按下了“1”，很快，电梯把她送到了一层。
今天好安静啊。
徐静缓缓地在街上走着，蓦地看见了一个孩子躺在了地上。徐静急忙上前，“喂，醒醒！”
那孩子毫无反应。
徐静颤抖着手，将手指放在了孩子的鼻子前。
“死了。”
她抬头，忽然发现大街上躺满了人。失控的汽车到处乱撞，“嘭嘭”的爆炸声此起彼伏。“怎么会这样？起码让这些危险的东西先停下来！”她这么想着，所有的汽车真的停了下来。
一切都停了下来。
“喂，醒醒！”
无论她怎么摇，所有的人都像死了一样不醒来。或者说，他们都死了。
徐静闯入了音响店，用麦克风和音响大声嚎叫：“有人吗！怎么回事！”
没有一个人搭理她。
无论她做什么，都没有人搭理她。
徐静忽然醒悟，也许这个世界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体内充满了各种嚎叫，尖锐刺耳。她捂着耳朵，精神快要崩溃了，“闭嘴！别吵！”
“徐静。”张朵的声音突然响起，尖锐的嚎叫顿时消失，徐静惊恐地抬起头，寻求希望般朝四周望去，“张朵，张朵！你在哪？”
“徐静，我恨你。”
之后便再无张朵的声音了。
徐静跪在了地上，眼泪噼啪地落在地上。她狠狠地用手砸着地面，一滴滴血从手上流了出来，落在地上却仍是液滴状不愿散去，而手上的伤口也好得很快。
红得刺眼的液滴。
哲人石。
徐静坐在不知道谁的家里，面对这不知道谁的电脑看着不知道谁的影片。从电影到电视剧，从动画片到音乐MV，每天徐静就这样消磨着时间。徐静也曾去过学校，可是学校空空如也，偶然能见到几个倒地的老师或者校工。
他们都死了。
这个世界就只剩下徐静一个人了。
是的，所有人都死了，只有徐静还活着。
他们的生命，都凝聚在了徐静的体内，徐静会活着，永远地活着。
当她坐在飞机的驾驶舱开着飞机撞房子，当她从蹦极的跳台一跃而下摔入了大峡谷，当她将化工厂炸了个粉碎，当她三天三夜不吃不喝，当这个怕死的人在寻死——她仍然活着。
这就是长生不老吗？这就是对她贪图生命的惩罚吗？孤独一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又有什么意思？徐静将全世界六十三亿九千五百三十二万九千九百六十五个人的尸体烧成了灰撒入了大海，竟撒出了一座岛；徐静坐在自己的家中向六十三亿九千五百三十二万九千九百六十五个人一一谢罪，竟就这么坐了七十八年。
七十八年时光荏苒，而于她仿若白驹过隙。容颜丝毫没变，依旧生存在这个世界上，徐静孤独了七十八年。
自作孽不可活。
曾经的徐静那么怕死，后来的徐静自动寻死，现在的徐静淡漠一切。
她仿照女娲，用泥巴捏出了一个又一个人偶。这是张朵，这是爸爸，这是妈妈。呵，这不是脑袋长成了“地中海”的年级主任么？这个是风趣幽默的物理老师，这个是好喜欢的歌星……
她将体内的鲜血——或者说是哲人石——滴在了人偶上，每个灵魂都与人偶相对应。鲜血落下，人偶动了一动，却只是说了句“谢谢”，便成了粉末。
惟有张朵的灵魂，徐静找不到，所以张朵的人偶便一直被她带在身上。
三百二十五年过去了，世界上仍然只有徐静一个人。其他生物都在这场浩劫下活了下来，只有人类，除了徐静以外再无他人。
是人类的自作自受，还是徐静的错？
是真理对骄矜的人类的惩罚，还是对贪生怕死的徐静的惩罚？
这个世界有一种法则，或曰守恒，或曰公平，或曰平衡，亦称为等价交换。人类做了伤害自然违背天理的事情，那么真理就会给予适当的惩罚——这就是等价交换。徐静永恒的生命，就是用六十多亿人命换来的。
徐静贪生怕死，所以真理就给她永恒的不死，让她受尽孤独而欲死不能。
一千三百年七十五年后，徐静的体内只剩下了两个人的灵魂。一个名为徐静，一个名为张朵。
徐静将一千三百七十五年前做的人偶拿了出来，“张朵，原谅我。我已经用一千多年品尝孤独了，求你，原谅我。”
张朵不为所动。
“张朵，是我的错，可是我当时也想把你拖来我身边的……”
沉默了一千多年的张朵终于说话了：“你是要我和你一起承担这种罪孽吗？”
“对不起。”徐静朝人偶跪下，深深一拜。“求你了，让我解脱吧……再耗下去，你的灵魂也会被我消耗掉的。”
“你终究还是为了你自己。”张朵叹息，却没有原谅的意思。
“我徐静一生都是个胆小鬼自私鬼，我承认造成这样的结果都是我的错。所以你要惩罚我，我觉得很合理，我也甘愿受罚。做了错事要承认，我做了错事，我承认，我不诡辩。”
说罢，徐静的手中出现了一根炭笔。她拿起人偶，在人偶身下画了一个没有封闭完全的圆和各种张朵无法理解的图案，再把人偶放在了圆的中央。“现在我把这个身体的主动权给你，你要离开，就把圆封好；你要我离开，便告诉我；你要惩罚我，我便如你所愿。”
徐静顿时坐了起来，而控制身体的已经变成了张朵的灵魂。
有什么恨是要持续一千年的呢？
张朵的恨已经持续了一千年，她折磨徐静也折磨了一千年。
已经，没什么可恨的了。
她将圆封上，顿时徐静的身体倒了下去。泥人动了动，拼尽全力说了一句“我原谅你”，便灰飞烟灭。
两行眼泪滴落大地，徐静笑着，道了声“谢谢”，身上的皮肤开始裂解，黑发也渐渐变白。
最终，世界上的最后一个人闭上了她的双眸。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最后一个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