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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场赌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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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时分,我来到澳门国际机场,轻装简行。在赌场赢得的所有澳门币已经兑换成美金,存入瑞士银行的私人帐户中,大约有八百万。
      我在贵宾候机室的落地玻璃前最后俯瞰了一眼这座沐浴在夕晖晚照中的城市,忽然觉得它是一个体积巨大的多细胞结构生物,就像海绵,或者血吸虫。不同的是,它比海绵更没心没肺,比血吸虫更具有侵略性。它始终挥舞着长满吸盘的触角,吞噬一个个自动送上门的猎物,然后不断扩展自身的领地范围。
      登机提示已经响起,我转身离开落地窗。一个身材高挑的空姐将我领向密封的登机桥通道,到了机舱门口,她笑容满面地摆了个“请进”的姿势。
      不知为什么,我觉得她脸上闪闪发光的微笑很碍眼。
      后脚刚踩进机舱,舱门“砰”的一声关闭了。
      我倒不知道原来自己的身份已经尊贵到可以独自霸占一架客机了。
      面前的男人在真皮坐垫上翘着长腿,盯着我的双眼微微眯缝着,一副君临天下的架势。
      我觉得他有点面熟,于是开始在庞大的大脑信息库中搜索着与他外形特征吻合的那一条,大约花了两三秒的时间,我才认出他来:何远飞。
      “何老板。”
      何远飞的脸色迅速阴沉下来:“裴先生真是贵人多忘事啊,不到二十四小时,已经把我们之间的谈话忘得一干二净了!”
      “哪有的事。”我打着哈哈,面不改色地撒谎,“只是因为突然接到朋友的电话,说是在美国那边有点急事需要帮忙,这才不辞而别。有什么失礼的地方,还请何老板多担待。”
      “哦,这么巧?” 何远飞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刚好我也要去美国办点事,就顺便用私人座机送裴先生一程吧。裴先生,你看如何?”
      我能说“不用”吗。舱门已经锁定,飞机在跑道上滑行,一分钟后即将升空,我现在的状况只有一种动物可以形容:瓮中之鳖。
      我被这个人类混蛋阴了!
      他查出了我登记住宿的酒店,监控了我的出入电话记录(大概是利用服务生装了窃听器之类的),还买通了机场的空姐,偷换登机通道把我骗进他的私人飞机。
      可能还要更早一些,在赌场的贵宾休息室里他就看穿了我的缓兵之计,表面上不动声色,阴暗处将触手布置成天罗地网,然后一举成擒。这条奸诈的深海老章鱼!
      或许我在对于人类的评价中还应该再补充进一个词:
      弱小,无知,但足够狡猾。
      目前我必须先考虑的是,怎么从几千米的高空、完全密封的机舱里安全脱身。我计算了无数种可能,最后沮丧地发现,可能性是零。
      现在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见机行事。
      “我好像没有拒绝的余地,”我说,“把刚认识的人拖进自己的飞机作陪大概是何老板的兴趣之一。不过作为旅客,我想我有权知道我的目的地是哪儿。”
      他伸出两根骨节分明的手指晃了晃,“两个。一个是洛杉矶,另一个是太平洋上只有靠经纬度才能标识的某处海面。裴先生,你可以二选一。”
      他竟然敢威胁我!
      一种少有的情绪开始在我的大脑皮质形成,迅速堆积。
      人类管这种情绪叫“愤怒”。
      “我选三!”我冷冷地说。
      他身旁的两座雕像突然复活了,以迅猛无比的动作擒住了我,把我按倒在他脚下。我猜我的胳膊差不多被拧成麻花了,这很疼,但我可以忍受。
      他用意大利皮鞋的鞋尖挑起我的下颌。我现在所处的角度很糟糕,视线困难地越过他高耸的膝盖,正好对上他居高临下的、像黑洞一样没有丝毫反光的瞳孔。
      “我想你弄错了一件事,”他冷酷地说,“你没有第三种选择。我最后给你十秒钟的考虑时间,在这张合同上签字。否则——”
      他恰倒好处地停顿了一下,我感觉一个冰冷坚硬的东西顶在了太阳穴。
      是消音器。
      “我不会为任何一个人破例,哪怕他是天才。”
      我在假设中飞速操办着我的后事。子弹冲进颅骨后,我那可怜的宿主的脑浆像进了烧烤炉一样瞬间被炸开、烫熟,不过我自身肯定安然无恙,然后连同宿主的尸体一起被抛下几千米高空,落进大海。运气好的话,我会碰到一两条大型的鱼类或什么的进行寄生转移,费劲力气游到海岸边,重新回到土壤层,静静等待下一个合适的人类寄主。这一折腾,可能又要耽误掉我好几十年的时间……一切都是托我面前这个人类男人的福!
      “时间到。”罪魁祸首宣布,“跟我友好道别吧,裴先生。”
      何远飞,你去死。
      “给我笔,我签字。”
      我漠然坐在座位上,从圆形舷窗望出去,白茫茫的浮云在机翼下聚散飘荡。那些水分子不论怎样改变形态,云、雨、霜、雪,本质却永远是H2O,就像我一样。前排那个男人正因为奸计得逞而心情愉快,如果他知道新招纳的部下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我估计他颅骨里的那部生物电脑得死机好一阵子。
      空姐殷勤地问我需要什么饮料,我一言不发,脸色臭得像刚签了卖身契的倒霉鬼。
      最令我生气的是,我确实就是那个刚签了卖身契的倒霉鬼。
      我在肚子里把地球各国语言中所有咒骂的词汇全都慷慨赠送给了我的新老板,包括赞比亚的通加语。

      从私人停机坪坐上一辆黑色加长的凯迪拉克后,我的新老板给我下了第一道指令。
      “我们现在前往Four Seasons Hotel,十点钟要和一个重要的客人会面,在那之间,你把自己好好收拾清楚。”
      “我觉得我看上去已经很清楚了。”我摊了摊手,做出无辜的表情。我想“裴明昊”这一辈子都没有这么西装革履、油光水亮过。
      “我指的是你的脑子!” 何远飞漆黑的眼睛盯着我,“到时坐在你对面的,是号称拉斯维加斯赌王的史林格兰特·埃得森,你觉得胜算如何?”
      “没发生的事只有老天才知道。”
      其实我有必胜的把握,但我不想这么早让这个混蛋舒心。
      他开始陷入沉思,额头上蹙起一两条细纹,不久后露出了一个不太明朗的微笑:“我相信你能赢,裴明昊。”
      我可不相信他。对一个认识不到两天的人哪来的什么信任,这不符合人类的本性。八成是他的攻心之术。他想在我面前当个好老板,把我收服得死心塌地,可惜我不可能是个好员工。
      “你得告诉我事情的始末,我才能尽力一搏。”
      他想了想,轻描淡写地说:“去年我的人和埃得森玩了几局,他意犹未尽,跟我约定今年一决雌雄,就是这样。”
      鬼才信。
      赌桌下面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交易,牵扯到双方相当大的利益。不过这与我无关,我只要不出纰漏地扮演好下属的角色降低他的戒心,然后寻一个机会溜之大吉,彻底摆脱他就行了。
      “如果我替你赢了赌局,有什么奖励?”
      他有点意外地怔了一下,“你还真是直率,想要什么?”
      “美金。”
      他脸上泛出了点晴色。一个对某方面有强烈需求的手下总是比较好控制的,而我乐于将自己的缝隙暴露给他。
      他马上填了张支票给我,“这里有50万,如果你表现出色的话,我再奖励你5O万。”
      真是大手笔。
      “多谢。”我收好支票,“遇到善解人意的老板是件幸运的事。”

      大概是和宿主融合的时间渐长的缘故,我发现自己辨别人类长相的本领略有提升。尽管还分不清美丑(以人类的标准),但是一些显著的外貌特征已经可以注意到了。
      史林格兰特·埃得森看上去大约六十多岁,个子很高,脸上瘦得有棱有角。他有着冰冷的灰色眼珠子和一个尖如鸟喙的鹰钩鼻,现在正用一方纯棉手帕擦拭额头上细小的汗珠。
      “红心8,Q。”我把手中的牌翻在桌面,淡淡地说,“又是天牌。”
      “好了,到此为止吧埃得森。一场游戏而已,不用太在意,我们可以明年接着玩。”我的顶头上司笑得亲切可人。
      埃得森抿紧了他那又薄又瘪的嘴唇,脸色难看无比。
      我准备起身离开,他忽然叫了一句:“等一下!”
      何远飞挑了挑眉,“亲爱的埃得森,你忘了我们的约定是一年一次。”
      “赌注三倍!” 埃得森斩钉截铁地说,目光中闪动着赌徒们共有的固执与狂热。
      “三倍?好主意……” 何远飞微笑着拍拍我的肩膀,示意我坐下来。
      一连三个小时了,我的腰坐得有点酸。天下果然没有白吃的午餐,100万美金也不是那么好赚的,我不情不愿地坐回去,顺势拉伸一下开始僵化的腰椎间盘。
      埃得森额头上忽然一滴汗都不见了,松弛的皮肤上露出了阴鸷的微笑。他吩咐手下:“叫威廉过来。”
      片刻之后,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坐在了我对面,脸色苍白,长发披肩,像个男性版芭比娃娃。
      他拿牌的手稳得不像人类。
      在接下来的十局里,我四输六平。
      情况很不妙。
      我自认为没出什么差错,但是对方算牌的能力强得惊人,总能抢在我之前一步。这不正常,这绝不是属于人类该有的能力!
      何远飞坐在我旁边,他的拳头在桌下握得很紧,青筋毕露。看来这“三倍赌注”真的是个了不得的大东西,如果输了,我猜他会一枪崩了我。
      埃得森若有若无地微笑着。这只老狐狸,一开始发现技不如人后就开启了双重保险,还故意装出一副惶恐不安的样子。他根本不在乎上一盘赌局的输赢,只要赢了这一盘,他一本万利。
      我的怒火被他引燃了。我现在很生气。
      我会让他知道,惹怒我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对面名叫威廉的年轻人在专心算牌,我在专心算他。人类的生物电会释放出磁场,颜色也有细微的差别,在我看来,它们界于鲜艳的红色与黄色之间,形状非常迷人。我用欣赏的眼神从威廉的脚趾头看到了头盖骨,恍然大悟。
      可爱的小骗局。
      我居然差点上当了。
      我看威廉的时候,何远飞投来一种非常怪异的眼神。我没理他,起身说:“不好意思,我想去一趟洗手间。”
      从洗手间回来,我在经过威廉身边的时候,不小心被椅子腿绊了一下,重心不稳地扶在了他肩上。他就如同丢进滚油的活鱼,全身猛地抽搐了一下。
      “抱歉。”我坐回座位,拿起牌,微笑着说:“我们继续。”
      威廉面白如纸,蓝眼睛像死鱼眼珠子一般黯淡无色。他拿牌的手开始颤抖起来。
      我开始全力反攻。我现在甚至可以理解为什么人类的报复心那么强。因为复仇确实令人感觉一种到无与伦比的快感。
      我们离开的时候,老埃得森使劲揪着一头稀疏的白发,神情惨不忍睹。
      电梯里,何远飞忍不住问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板只要验收成果就行了,”我回答,“至于方法嘛,这是个人隐私。”
      我当然不会告诉他,威廉的大脑里被硬性安置了一块微电脑芯片,而我借扶上他肩膀的瞬间,用一股强大的生物电流将那块芯片烧短路了。
      我希望那个可怜的家伙下半辈子不要弱智得太厉害,我已经尽量手下留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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