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校园文 ...
-
不过是一个平淡无趣的下午，日光恍惚，困顿不明，云薄薄的一层，颜色却黯淡得不讨喜。气象台说晚些时候会有一场小到中雨，建议市民外出备伞。
低功率的三叶风扇“嗡嗡”响着，坐在电脑前的吞佛做完手上的事，收拾着东西，带上门边的黑伞出了寝室。走前看了眼睡在对床的赦生，只见他丝毫不为一切所动，睡得安稳也沉闷。
极短暂的时间里，有一点羡慕。
下雨的时节确实适合做这样的事：偎在床上睡得天昏地暗，听风格或浓或淡的音乐，几个人结伴出去在篮球场上闹一场——总之是在令人感觉惬意的地方做些悠闲放松的，才算不辜负这天公“作美”。可惜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简单快意的追求，总有谁是天生放纵不来的，正正经经，看起来又颇有心事与故事，亦难怪显得不合群了。
吞佛最近在做一篇论文，题材说不上多新，却是越探越深，渐渐发展至有些玄妙的程度，相当程度地引起了他潜在的兴趣。事实上作为一个典型的完美主义者，相较于试卷，他确实也更偏好于论文这样的阐述方式，从着手准备到完成，每列每目，一一做下来，条理清晰，思路明确，是一种极公式化的表达。
如果可以，他乐于用这种方式应对生活的全部。
包括他自己。
惨淡的白色，妖异的红色，伞的黑色，吞佛像是被剪入生活之中的一卷废弃胶片，走在所有人的视线之内理解之外。
异端，他想，格格不入。
不过还是被某些人善意接纳与信任着的，例如校图书馆的玄莲。
“又来查资料？”玄莲坐在桌后，并没有看他，颇有点懒散的样子。
“嗯。”说着，递上之前找教授要到的证明。
“不用看了，最近你都跑了多少趟了，进去吧，”玄莲摆了摆手，心事重重，“雨天……又是雨天……”
“……”雨天又如何，吞佛没问出口。
“呵呵，人老了，一到这种天气就全身骨头都疼。算了今天翘班吧，反正里间很少有人来，你走的时候帮我把门关上就行了。”玄莲自说自话着站起来，挥着自己常年随身的大蒲扇，竟就这样离开了。
怕阴湿还扇风？吞佛懒于多想：里间都是旧藏书，只准翻阅不准借阅，所以需要教授开的证明，一般时候来的人已是极少，何况今天下雨，估计这个下午算是彻底清静了。
倒是遂了他的心。
推门，略显古旧的木门，推开之后就是书气——说是纸张放久了的腐烂气味其实也没什么不同。一路沿边走下去，尽头了，捡处常坐的位子放下书本与纸笔，吞佛向之前还没翻透的几个大书架走去。
斑驳的书脊，带残的书皮，极小心地按了旁边的抽出这边的，纸张摩擦作响，在这安静的空间之中令人发麻。带着潮气却被抚弄得极妥帖的书页，吞佛与其说是翻书，不如说是揭书，一页一页展开，略过的每一片都像花瓣萎落。
是入了执了。
他清楚，清楚便不能放纵，取了两本似是有用的，便回了位子上细看，看了，记下了，缓个神的时间一抬头，临着的窗已是支离破碎，龟裂般的纹路爬满了已随年月有些灰蒙的玻璃，蜿蜒着不断扩展开来。
真是下雨了，一场秋雨一场寒，风渗了进来，吹过脚踝，带着点凉气，让人清醒一些，又沉郁一些。
雨天，秋天，发潮生绿的书架与暗暗浮起又飘落的灰尘，深深浅浅的令人想到许多旧事的情与境。
吞佛只是望着窗外，雨落到地上，化了，化得深了，深得流淌了，流淌得四溢了，彼此连结，便成了一片；雨落到地上，溅起了积水，积水起了落了，回忆跟着荡开，大多荒谬得不堪回首……
红色的发，金色的眼，天生而来的冰冷与沉默，伴着某种不知所起的隐秘，他是不该的异端，虽然得到太多人的承认，骨髓深处却始终压抑着真正的自我。
也许，某一日释放而出的自我，会让此刻已承认他的人亦错愕悔恨。
太安静了，这个所在……所以才会想得这么远吧，察觉到自己情绪浮动，吞佛很快收敛了心神，却难免带了一点厌倦——这样的压抑压抑压抑，不断地压抑，即使在无人的时刻安全的所在依然完美无缺地将自己维护在足够坚硬甚至冷硬的状态之下，如何不厌，更如何不倦。
他起身，快步走回书架前将两本书放入原位，想找本略轻松些的平定心情。
指尖点过一行行书脊上的油墨，愈掠愈快，直至某处，倏忽停止——这是一本无名的书。
书脊上干干净净的，一个字也没有。
吞佛将它抽下来，从外观来看，它已有足以放入此处的历史，略显得旧些，却十分干净，也无残缺，封面封底都是一片深深的绿，除此再无其他了。
他不由便起了好奇之心，掀开一页，但见一片素白。白得如雪，白得坦然，白得耐人寻味，空空荡荡，正是什么也无，万物皆有。
吞佛将它带回窗边细细翻看，由第一页起，翻了去，皆是白的。
难不成是个没印刷上的残本？或者干脆就是谁留下的空笔记本罢……吞佛竟完全没有这样想，他偏偏就信，信这是一本书，一本一片空白却有内容的书。
“你既无名，我便给你起个名字好了。”
纯白如雪，收敛万物，他想着，取了自己的钢笔，在首页之侧纵兴书下了“剑雪”二字。
呵……他自嘲无聊，许是这雨罢，不然就是这暗涌情绪的心罢，恰逢了其时，无聊也是无聊了的，还能不认不成？他又想起自己的事了，那些曾经鲜明，现在想来却浑浑噩噩的过往，浮云一般地来了，又散了，却留下太多雨，积了水，就再难轻易倒了去。
颜色易变，变了却难回，剑雪，你懂吗？
他伏在桌上，指尖划过那些书页，有些惫懒了，眼角却仍高高吊着，有一种显而易见却压抑着的执拗。
颜色易变，变了却难回，那勉强遮掩自己的本色呢，累吗？
咦，你竟会问问题。
是你自己问的。
哈……不过是个一无所知的小朋友，竟会赖皮，自己问题多多，竟都栽在我的身上了。
你还没有回答我，勉强遮掩自己的本色，累吗？
人生来都是要遮掩的，何况我这样的异类。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做你自己，不好吗？
吞佛笑了一下——或者他以为自己笑了，只是那笑太沉，只是多沉的笑，也压不去他莫名的执拗。
谁说我现在不是自己，这便是我的追求，我已得到。
痴愚。
哈，你一心追着问，还不如说你自己牛性固执。
……
怎么不说话，我并未对你生气。
吞佛哭笑不得，只觉自己的脾气当真不差，竟耐下心来哄人。只是那边不领情似的，半天没再出声，他正待再说什么，却听见耳边渐渐起了调子。
似笛声清远，却非笛，正是一叶悠扬。曲子轻柔，似是劝慰，似是顾惜，吞佛无声听着，脑海中徘徊不去的那些纠缠如潮水慢慢平息，愈发轻愈发远了，飘飘荡荡，也不知着落到何处了。
谁在乎呢，他厌倦压抑——与其说厌倦压抑，不如说自从掘出了真正自我的灵魂，他就已在抗拒与分裂的边缘拉扯切割，这般久，无从妥协，只让他在此刻稍歇一歇……
梦里情仇过眼。
梦里恩怨成劫。
他恍惚，恍惚至极处，扶了额强撑着坐直身体，便觉一阵睡醒后的凉意，竟不由一抖，木了半边身子。
看窗外，窗外雨已停，日已晚，暗暗沉沉的一片昏黑，只能听到滴滴答答的细微声响，粘连着，有规律地跌跌宕宕，胡乱弹拨。
带回视线，他看向放在伏过的桌面，怔然一时。
书本纸笔之外，一片正绿色的叶子两边微微翘起，像只停泊的船，安静地着在一边。
那本空白的书已经不见了。
是梦吧，吞佛想，方才好似做了阵梦，一醒，便慷慨地忘了大半，零零碎碎的浮光与掠影，只残余下半阙不知何处来，绕在耳畔的调子。
时候不早，今天下午的时间算是都荒废了，他收拾东西准备离开，走之前脚步一顿，还是将那片叶子夹在了书中，才匆匆锁上门去了。
那之后，许久再未下雨，天晴得很，天空一碧如洗，干净得通透。
阳光之下，亦无新事，每个人都按照原有的步调过着宿舍食堂教室三点一线的日子，吞佛亦不外如是——至少旁人看来是的。
只是吞佛童子知道，不知为何，约是那场雨后梦醒，便渐渐懒于收敛自己。
想要的，何不握在手中；质疑的，何不慨然推翻。异端又如何，为旁人所误又如何，他对框架与约束的反感已到极处，如今的按捺，已成为谋定之后的准备，变得分外容易忍下。
他坐在教室里，笔随意地划出两条弧线，耐心等待着这堂课的结束。
“天，阴了。”赦生说。
“嗯。”
两人说话间，课已经下了，外面云积得很快，没多久便淅淅沥沥下起雨来。同学收拾着东西三三两两步出教室，赦生等吞佛一起。
“小弟，我来接你，一猜你就没带雨伞，哈哈哈哈，死吞佛也没带，我等着看你窜进寝室的狼狈样子，小弟，我们走！”螣邪站在教室门口，一把搭住赦生的肩。
赦生回头看看吞佛，吞佛一摆手表示自己没关系，反身往图书馆方向去了。
玄莲不在，不知道是不是又哪块骨头疼，吞佛皱眉往回走，连廊、走道、大厅，站在台阶上，望着一时停不下的雨，他暗恼回去又要清洗，便一低头打算走入雨中。
一柄黑伞横在他的身侧。
“……谁？”吞佛没有回头看。
雨绵绵密密洒下来，落在地上，化了。
轻轻的，渺远似的声；深深的，泼墨似的衣。
“剑雪无名。”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校园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