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锦记》乐魔猎手

24、第 2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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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帝都的繁华较之高桥镇、冀城，超过的不只一点点。折锦刚来的时候是大清早，又是直接从马车上下来便进了院子，这两天都忙着收拾这收拾那，压根就没空去逛街。如今有机会逛街了，他倒不知道往哪儿走。视野里到处都是人，络绎不绝地从眼前走过，穿布的，穿绸的，各种锦缎绫罗闪烁着斑斓的光芒。男的，女的，各色人等交谈着，叫嚷着。装饰不同的车马轻快地驶过，伴随着车夫甩着鞭子的高声吆喝。街头的商铺亮出五颜六色的幌子招徕顾客，推着小车的小贩推销着零碎的小商品，卖花的少女提着满是鲜花的竹篮羞涩地售卖美丽的花朵。还有玩杂耍的，周围挤了一圈人，折锦也跑过去凑热闹，见了那杂耍艺人从嘴里呼地喷出一团火来，有点新鲜，却也不奇怪，若是自己学好了咒术，说不定能做得更好。想了想，有点黯然，便挎着篮子干正事去。

　　街道交错纵横，折锦走着走着差点迷路，还是问了别人才找到买食材的地方。那店里食材种类丰富，价格好像也还行。店主见来了主顾，笑容堆了满脸，拉着折锦的手好似见到了亲爹。介绍了这个，又说那个。折锦只好胡乱点头，不过他脑子还算清楚，知道要照着单子上面买。可是折锦初次一个人出来采买，半点经验没有，也不会砍价，等买了需要的食材之后，见旁的人跟店主唾沫横飞地讨价还价，一两银子能砍下接近一半来，才知道自己成了冤大头。他折回去要跟店主讲理，谁知先前热情无比的店主此时完全变了脸，白眼一翻，厚唇一咧，晃着口黄牙，指着折锦的鼻子反驳道：“价钱都两清了，你还啰嗦个什么？再说了，当初就讲明了，一分价钱一分货，你到别的店去比比，看谁的有我的货好？你这小子看着年纪轻轻的，怎么是个浆糊脑袋？”那店主一副振振有词的模样，声音又大，引得周围好些人探了脑袋过来看热闹。

　　折锦一时之间被梗得说不出话来，脸上红得好似火烧，心说要是换了慕峦来，肯定能一下子拿下这个店主，至少不会由着那店主说是啥就是啥。

　　有人见这孩子提着篮子站在店门前一脸窘迫，受了摆弄也无可奈何，便在店主忙着招呼别的客人的时候，悄悄安慰他，“以后多买几次就好了，有了经验，跟人家讲起价来就不会这样了。”

　　折锦诺诺地跟人道了谢，一边走一边喃喃自语：“人家其实说的没错，我的脑子里确实好像装了浆糊呢。怎样才能聪明一点呢？”他摸摸瘪了不少的钱袋，沮丧地往回走。虽然银钱都是慕峦给的，但是自己这么花，也太不合适了。

　　路上行人依然多如潮水，折锦走在人群中真是够不起眼的。可是人到倒霉的时候，就算怎么不起眼，那霉运都会找到头上来。好比折锦正在走路，突然从斜里冲过来一个孩子，一把抱住他的腰身大叫：“哥哥，救我！救救我！”

　　那孩子劲儿够大，扑过来的时候差点将折锦带翻，而后又紧紧抱住折锦不撒手。折锦踉跄了一下才站稳，对这突发情景发了下愣。回过神之后，他刚想问问那将脑袋埋自己腰际的孩子出了什么事，就有别的几个声音插过来。

　　“哪儿来的小子？插什么手？”

　　“小子，快把那孩子交给我们，不然有你好受！”

　　“哑巴了还是咋了，怎的不说话？想叫爷几个教训你么？”

　　折锦见这几个人普通小厮打扮，却是膀大腰圆，凶神恶煞，脸上的肉都快横起来了，心下颤了一下，问道：“出了什么事了？你们找这孩子干嘛？”

　　其中一个冲旁边啐了一口唾沫，骂骂咧咧道：“这臭小孩在楼里偷东西，偷了不少吃的不说，还偷衣裳和银钱。”

　　另一个不耐烦道：“水哥，你就别跟这小子费口舌了。他只是个外人，什么都不懂，我们还是把小孩逮了回去交庄公子处置吧。”

　　其他几个便附和道：“就是，就是，庄公子这几日可发了脾气了。”“看这小孩模样不错，庄公子有心要收他呢。”

　　折锦听得莫名其妙，心想这孩子有点可怜是可怜，但自己无意搅合其中，那几个凶巴巴的家伙看着太不好惹，自己还是不插手比较好。他低头对那孩子说：“别抱着我了，我现在还帮不了你，谁叫你偷了人家东西呢？”

　　那孩子却死活不松手，呜呜道：“哥哥，哥哥，你不能不帮我！”说着，便抬起一头鸟窝似的头发，露出下面那张脏兮兮的小脸。脸上蹭了不少灰，又不知沾了些什么，白的青的混在一块，衣裳上也皱巴巴的，看得折锦不忍心推开他，细细端详了一下，隐约觉得这孩子眼熟。抹了抹那些脏的，折锦看清楚了，这不是才被自己打发的小圆么？怎么会在这里被人追打？

　　“小圆，怎么会是你？”

　　小圆哭丧着脸道：“就是我啊！你不认得我啦？”

　　“我是问你怎么会这样啊？”折锦瞅了一眼站在旁边好像要吃人的几个家伙，急忙问道。

　　“不就是没处去，又没东西吃么？”小圆理所当然地回道，朝不远处努努嘴，“这里有吃的，还有地方住，我就过来了。不曾想这么快就被人发现了。”

　　折锦这才抬头去望小圆指的方向，一座飞阁流丹的楼宇，红漆碧瓦，屋檐下的一排精致宫灯在风中轻轻摇晃，门口的数名小厮迎来送往，热闹非常，楼前悬着一张匾，黑底鎏金，“沉香楼”。

　　“那是什么地方？”折锦不解，那进进出出的都是男的，大多衣着富丽，做些什么买卖？

　　小圆张着嘴巴，惊讶得不知如何回答，心想哥哥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啊？这么有名的地方你居然问是什么地方。

　　旁边那几个人就嗤笑：“你不知道沉香楼？新来帝都的吧？”“这儿就是小倌馆。”

　　“小倌？”折锦终于听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词，追问道：“什么是小倌？”

　　这次没有人回答他——小圆哑口无言，而其他几个家伙则彻底失去耐心，扯着小圆道：“还赖着做什么？跟我们走一趟！”

　　这下子折锦想不搅合也不行了，他拦住那些小厮，大声道：“这孩子不就是偷了点东西么？我替他还上不就成了？”

　　那个叫水哥的哼了一声道：“你以为他就偷了几样东西？想得简单？死小孩，跟我们去见庄公子！”

　　折锦见那几个人不肯轻易罢手，便道：“我去跟你们那个庄公子说说理，这么点孩子犯得上要打要抓的么？”

　　那些家伙见折锦应允，也不客气，一路推搡着将折锦和小圆带进了沉香楼。等到一进这看着就精致华丽的沉香楼里，折锦的眼珠子都瞪大了，里面的富丽堂皇倒是其次，最主要的便是这楼里的怎么都是一堆男人？不对不对，一些是穿着打扮与平常人一样的男人，说话举止也没什么不同。不同的是另外一些男人，长相说是男人吧，可是那眉眼纤细得不似男子，表情又透着一种女子才有的妩媚，说话举止恍若拈花拂柳，衣着更是艳丽夺目。折锦看得有点呆，恰好几名打扮妖娆的男子从身边经过，便似一股香风拂过，冲进鼻子里，痒痒的，折锦不经意一瞥，那些男子脸上似乎敷了一层细细的粉，反射着珍珠一般的光泽。

　　折锦心下奇怪，跟着旁人往前继续走，小圆拉着他的衣襟默不作声。大概是折锦太过好奇，眼睛太活，竟然瞟见一个男子正在摸另外一个男子的屁股！他慌忙转开眼，却又见到两名男子在大庭广众之下亲嘴——虽然折锦不是没有跟别人做过后面这个动作，但是，但是并不代表他能视若无睹。“小倌”这个词又蹦进脑子里，折锦迷迷糊糊好像懂了，难道，难道是……他的脑子里轰地一响，继而满脸通红，连小厮们在旁边说些什么也没注意。

　　不知不觉走到楼后的一个小院里，折锦粗粗一瞧，小桥流水，绿树红花，精巧雅致。再看看身边，小圆低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一个小厮说道：“在这里等着罢！待会庄公子就来了！”说罢，立刻闪了不见影子。

　　折锦发现这四周安静得很，好像不是人常来的地方，便乖乖地站着没动，想着身边还有个背运的小圆，便问道：“小圆，你先前离开铺子就来这里了么？”

　　小圆瓮声瓮气地回道：“在别的地方也转了一下，后来发现这里比较好，吃得好住得好，因此就留在这里了。”

　　“可是怎么样也不能去偷啊，被人抓住会挨打的，说不定还会被送到衙门里去。”折锦也不知道怎么说这孩子才好，瞧着小圆一脸可怜兮兮的模样，他也冷不下脸来训斥。

　　“还可能被押在这里接客。”有人远远送来这么一句，轻松地堵住小圆将要做出的争辩。

　　这声音虽然低沉，但是宛转之极，既轻且柔，好似一匹上好的轻罗飘进耳朵里，然后温柔地覆盖在心坎上。

　　折锦急忙朝那声音望去，只见一个身着藏青色绸衣的男子向他这边走了过来。那人便是沉香楼的老鸨庄凝。此人长相并不如先前看到的那些男子妩媚，可眉眼五官，举手投足之间都是说不出的风情。他只轻轻一瞥，折锦的眼睛便不知往哪儿放才好，大概那一眼着实太勾人了一点。

　　折锦感觉到小圆往自己身后缩了一缩，就安慰他道：“别怕，有我在这呢。”

　　庄凝见状，微微一笑，问道：“这位公子可是为这偷儿求情的么？”

　　折锦觉得那“偷儿”两个字十分刺耳，可又分辩不得，便行了礼回答：“是为这孩子向庄公子求情来着。想请庄公子手下留情。”

　　庄凝的眼睛不动声色地将折锦从头到脚扫了一遍，暗忖这孩子生得真是水灵，皮肤白嫩，腰身也细，调教打扮后不一定比楼里的红牌差呢，就柔声问道：“公子贵姓？”

　　“我叫折锦，”折锦老实回道，“庄公子，这孩子无家可归，很是可怜，你看能不能就此算了？”

　　庄凝眼珠一转，瞟见折锦手里的篮子，笑道：“我也是个软心肠的人，见不得别人求我。只是这小孩不仅在楼里偷吃的，还偷了不少孩子的衣裳，银两也扒了些，算起来很有一笔钱呢。”

　　折锦心想小圆你饿了偷点吃的也还好说，可你干嘛偷人家衣裳，自己穿么？想着便忍不住瞪了眼那倒霉孩子，刚好碰上小圆抬起来的眼睛，后者像是羞愧得不行，又埋了脑袋下去，一言不发。

　　小圆不发话，折锦只好代他跟人家赔罪，继而问道：“庄公子，这大概是多少钱，我看看能不能补上来。”

　　庄凝笑得云淡风轻，说了一个数字。

　　折锦听了，睁大眼睛，结结巴巴道：“怎，怎么会有一百两？”

　　还以为顶多只有十几两银子，找慕峦借应该问题不大，可是一下子冒出来一百两，叫他怎么跟慕峦开口？

　　庄凝说话很有条理：“那些吃食，按照一餐三十文来算，加起来应该有二两银子，确实不多，但是那些衣裳，用的都是上好的料子，又请的裁缝专门裁制，一件说上十两也不贵。再加上些银钱，算起来一百两还是少的。”说罢，便微笑着看着折锦。

　　折锦的脑袋已经被那个“一百两”震得出现了眩晕。说实话，他与小圆非亲非故，只是无辜被牵连进来，甩了袖子走人也没什么错。可是——“哥哥，我不知道会有这么多钱……早知道就不拿别人东西了。你要是没那么多钱，就走了好了。”小圆好像看出了折锦的心思，可怜巴巴地抓着他的衣襟说道，又拿折锦的衣摆蹭了蹭自己的眼角，弄湿了一小块。

　　庄凝又在那里补充：“若是还不上，这小孩便要留在沉香楼打杂。看这小孩样貌不错，还可以调教调教着接客。”

　　折锦一听“接客”这个词，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之前看到的景象，那个男人摸屁股的情景冲进脑海里，令他的脸迅速烧起来。折锦实在无法想象小圆这孤苦伶仃的孩子会被打扮成什么样子去接待那些动作猥琐的男客。自己要是撒了手，不就是直接将小圆往火坑里推么？

　　他瞧了瞧小圆垂头丧气的样子，心下不忍，咬咬牙，脱口而出：“不就一百两银子么？我替他还！”

　　小圆“啊”了一声，便默默地将折锦的衣襟抓得更紧。

　　庄凝早就料到这个结果，也不吃惊，便道：“折锦公子既然这么说了，那么就请将这一百两银子清了吧。还上后就能将小孩带走了。”

　　折锦这时只好说：“我现在身上没带那么多钱，不过你可以叫个人去一家叫念锦记的铺子里找一位姓慕的公子取钱。”想了想，又说店铺的匾额还没做好，将具体地址说了下。

　　庄凝心里好笑，这叫折锦的孩子还真是有趣，明明没什么钱，还要大着口气来赎人，就点点头道：“那就这样吧，钱过来了就让你们回去。在此之前，你们就在这里等着罢。我还有别的事，就不陪公子聊了。”说完，也不再理睬他俩，飘然离开。

　　折锦没辙，不得不和小圆在院子里傻傻地等待。折锦见院子里还有石桌石凳，便拉了小圆过去坐着，将提了半天的篮子放在石桌上。屁股一贴上石凳，就有些力气不济，脑袋歪放在胳膊上面不吭声。

　　小圆见折锦脸色不好，还以为他心里有气，要责骂自己几句——无缘无故损失一百两银子，换了谁都会火冒三丈吧。

　　“公子，你生气了？”小圆试探着问道，折锦不答。小圆又小声问了一声，折锦还是不答。小圆就用手指轻轻戳了戳折锦的手臂。

　　折锦是想发几句牢骚，可那话是自己心甘情愿说出来的，怨不得小圆。怎么跟慕峦解释呢？脑袋都有点痛了。

　　小圆又戳了折锦几下，后者被戳痛了，终于转了眼睛过来：“你怎么了？”

　　“你没事吧，公子？”

　　“没事。”

　　“你好像不高兴？”

　　折锦无力地想，废话，这个时候还高兴得起来？去买食材被人宰了一顿，后来又损失了一百两银子，谁会有我这么倒霉？

　　可看着小圆趴在石桌上扁着小嘴小心翼翼的模样，折锦的心软了，嘴上就说：“也没有，就是今天买东西有点累，不想说话。”

　　“那……”小圆想了一会儿，好像下了决定，提出建议，“公子要不要我给你揉揉肩膀捏捏腿之类？”

　　折锦愣了下，心想这孩子还会做那个？上次说自己会做饭洗衣，这次说自己会揉肩膀捏腿，敢情小圆年纪不大，倒是什么都会做嘛。不过我可不想把他当童工使唤，就连忙摆手道：“不需要，不需要，你坐着就好。”

　　话是这么说，可小圆已经像泥巴一样粘了上来，说是非要给折锦揉捏一下，不然自己看着折锦的脸色会很难过。

　　看着我的脸色会难过？我的脸色很差么？折锦摸摸自己的脸，没什么感觉啊。真不知道这孩子是怎么想的。便道：“我没事，你乖乖坐着就行了。”

　　小圆不肯，就跟面粉袋子似的挂上折锦的脖子，边使出手上功夫边说：“我会让你很舒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