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第 1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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冀城确实比高桥镇更大，折锦一踏上冀城的石板路面，便真切感受到这里与高桥镇完全是云泥之别。屋宇楼台鳞次栉比，车马行人络绎不绝，其中不乏遍体罗绮者。男子衣襟上的玉佩温润精巧，女子发髻上的簪钗雅致华美。折锦一时看花了眼，呆呆地站在街边望着这从未见过的繁华。
“臭小子，挡什么道？还不快点让开？”一声斥骂在身侧兀然响起，折锦连忙闪开，可还是差点被一辆马车撞到。从身边经过的马儿打了个响鼻，盛气凌人地小步前进。驾车的马车夫骂骂咧咧：“不认路啊，傻站在路中央等着被人骂。”
折锦回道：“对不起，我没看见……”可惜他的话被喧闹的人声和马蹄声所掩盖。
车里的人微微掀了帘子，往外瞧了一眼，笑道：“看着还挺清秀的，没想到是个呆子。”
马车夫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二夫人，今日买了不少东西了，您看那胭脂阁还要去么？”
“怎么不去？出门不买点胭脂，这一趟就白来了。”
“可是大夫人那边……”
“你今天话可真多啊，嘴痒了不是？大夫人哪管得着这个？整日只知道看账本……”
马车夫乖乖地闭嘴，否则回去少不了被找个由头打一顿。这梁府里最惹不得的便是二夫人韩怜枝，看着温柔可人，却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儿。呀，这话可只能装在心里，就算是说梦话也不能漏出半个字来！马车夫后背窜起一阵凉气，他忘不了那伺候二夫人的小丫鬟暖雯是如何被活活折磨死的。当时他给大夫人送茶叶，刚好看到了那一幕，事后吓得几晚上都睡不着觉。私下跟人一打听，才知道暖雯上了老爷的床，老爷打算收她做侍妾。
此刻的韩怜枝并不知道马车夫的心声，也不屑于知道这些下等人的心声。她悠闲地靠在精致的软枕上，玉指轻轻抚摸着铺在膝盖上柔滑的粉绿色丝绸，微笑着想，这回买的可都是好东西呢。
而躲过马蹄的折锦对那几句斥骂几乎没什么感觉，唯一的感觉好像就是肚子饿了。早晨与慕公子分别后，还吃了好几个肉包，奇怪的是现在就饿了。其实在分别的那一刻，他心里突然升起某种特别的愿望，那就是希望还能见到慕公子。然而怎么可能呢？折锦自嘲地轻笑，不是自己主动拒绝人家的么？此去一别，不知何年才能相见。这些多想无益，还是先赶紧找份活是正经，肚子饿了不饶人呢。
这冀城商铺林立，找个活应该不是难事。但是折锦有了之前的经验，重体力活的不要，饭馆酒肆的不要……好像自己唯一可去的便是糕饼铺那种地方了。折锦买了几个馒头，吃饱后在冀城里寻了半天，找了几家糕饼铺，人家大都说不需要人手，有一家说可以试试折锦的手艺，那家的店主却在折锦和面的时候以教导为名故意去摸折锦的手，气得折锦手也没洗便掴了那龌龊家伙一耳光。
动手的结局自然是丢掉了即将到手的活，不过折锦并不觉得可惜，只是心中隐隐失落，难道这偌大的一个冀城便没有自己一席安身之地？
烈日当头，折锦在街上没有目的地走着，眼睛随意地瞟着街边的铺子，看还有没有地方在招工，也许做别的也可以吧？就在脚板渐渐磨得发痛的时候，折锦看见前方有一群人正围在一起，叽叽喳喳讨论着什么。折锦不是喜欢凑热闹的人，只是现在也没别的要紧事，就过去看看也好。
原来是一则招工的告示，说是府里厨房如今急缺人手，特招两名厨工，待遇从优等等，列了些简单的要求，落款是梁府。
折锦挤进人群中将告示仔细看了两三遍之后下了结论：好像还比较适合我，厨房的事我还是会一些的，而且这一家特别指明是要会做糕饼的，也恰恰是我比较擅长的，可以去试一试。他问旁边的人：“这里说的梁府在哪里？”那人翻了个白眼，冲着折锦身后一扬下巴：“那不就是？那么大一张匾你没看见？不知你眼睛长哪里去了。”
折锦转头一望，确实，那府邸的宅门大得几乎跟冷泉山的山门有的一拼了。门上挂着两个板凳大的红灯笼，灯笼下横着一张近似于八仙桌大的匾额，黑底金字，上书“梁府”二字，字体雄浑刚劲，一看便是大家手笔。一扇正门两扇侧门，均是刷了朱漆，没有门钉，正门紧闭，开了一扇侧门，两名蓝衣家丁正坐在侧门边的条凳上闲嗑。
那人见折锦勾着头望了半天，笑道：“是不是看了这告示想去梁府试试？”
折锦点头。
“听说这梁府规矩挺多，对下人管束很严，前几日便有杂役被赶了出去。不过梁府里待遇也比其他人家好些，好像一月便有三百文钱。”
“真的么？”好像还挺不错。
“听说的，不过梁府生意做得大，工钱应该不少。”
听到这里，折锦磨拳擦掌，再怎么样也要去试一试啊，放着这么个机会不去简直就是笨蛋！想到做到，折锦立刻挤出人群，整整衣裳，走到那两名家丁面前，客气地行了个礼道：“我是来应聘贵府厨工的，可否请二位大哥通报一下？”
二人将折锦上下打量了一遍，其中一人点头道：“行，你随我来。”绕过影壁墙，便是个五进的大院，两边是穿山游廊。一路过去层楼叠榭，走鸾飞凤，看得折锦眼花缭乱，表情好奇又茫然。偶尔见着几名穿红着绿的仆妇丫鬟，折锦的脸便红了红，那家丁瞥了他一眼，暗自笑道真是个土包子。大约走了一盏茶的功夫，家丁便将折锦带到了一个不大的院子，这院子跟前面看到的相比，简陋了许多，不过也热闹不少，在杂乱的叫嚷声中，数名杂役厨工来来往往，手脚忙个不停。
院子的一角已经站了好几个人，他们中有几个人正窃窃私语，见家丁过来便噤声。这些人大多年纪轻轻，表情与折锦的差不多，对即将到来的甄选有些好奇与紧张。折锦猜想这些应该就是来聘厨工的吧。这时便听见家丁说道：“你就在这里等着，等过一会儿二夫人来了，考核就开始。”
二夫人？折锦猜想可能是个管事的。他站到那一堆人中，听他们谈论其他地方的工钱待遇，说还是这里好云云，与折锦之前在外面听的差不多。这下子折锦有了些底气，好歹不是那种朝不保夕的地方。若是能在这里找个活计，吃住的问题就迎刃而解了。想到这儿，折锦的脸上不禁浮现喜色。有人见了，便不经意刺他一下：“小子，听说这梁府考核下人极严，看你细手细脚的，估计连捆柴火都搬不动，还是省省吧，早些回家念念书，免得在这里被人寒碜。”折锦循声一瞧，是名圆脸男子，那人肤色白净，偏偏脸上多了些黑的麻子，仿佛嵌了黑芝麻的白馒头。折锦抿了抿嘴，偏过头去，装作没听见。那人见自己的话没得到回应，还想再说几句，因为这小子生得太过俊秀干净，在一群沾了烟火气的男子中，很有那么一种鹤立鸡群的感觉。他心里隐约不安，梁府只招两名厨工，名额太少，能少一人便是少一个竞争对手。
只是他的话还没有出口，便有家丁叫道：“二夫人来了。”
于是一群人翘首张望，想看看这二夫人是何许人也。二夫人也没有叫大家失望，大大方方移了莲步过来，头上挽着八宝宫髻，饰以猫眼雕凤金步摇，细长柳叶眉，乌黑丹凤眼，鼻如悬胆，唇若含珠，嘴角一弯，便如四月春风，暖意和煦。一身鹅黄色对襟襦裙，外罩了大红蝴蝶短褂，走一步，那襦裙上的一对雪色比目鱼玉佩便叮叮当当地响个不停，煞是好听。
一群人瞪大眼珠子直愣愣地看着这位美人，折锦例外，因为迄今为止，他只觉得柳师姐好看（奇怪的审美观~）。他只将韩怜枝瞥了一眼，便猜测这入府的考核该考些什么呢？自己的手艺应该不会差到哪里去，可是这么多人来应聘，总不会光考怎么做糕饼吧。
韩怜枝将在场的应聘者一眼瞟过，哪些人圆滑，哪些人实诚，还有哪些人是笨蛋，一目了然。心里已经有了几分打算，面上只是温柔地浅笑，微启朱唇：“各位是来聘厨工的，想必也将聘用告示看得一清二楚。其实本府的要求不高，除去厨工必要的手艺之外，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听话。”
她话音刚落，人群中就响起零乱的“肯定会听二夫人的话”“夫人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韩怜枝抿嘴一笑，温声道：“听到大家的话，我很欢喜。只是这考核不是光说句话就能过的，还是要看各位的表现。”
众人闻言称是，韩怜枝便道：“既然本府招的是会糕饼的厨工，就以各位制作糕饼的手艺来先行考核。”她眼珠一转，指着家丁从厨房取的材料道，“这做的糕饼么，就是地瓜糕饼。”说罢，便坐在家丁搬来的太师椅上，捧起随身丫鬟递过的茶杯悠闲地品起香茶来。
韩怜枝悠闲，应聘的众人面面相觑，要知道这地瓜饼做法极为简单，大致便是蒸，和，煎。原材料就只三样：地瓜，面粉，糖。那味道嘛，若是手艺都差不多，也不过就是看加糖的多少了。当下便有人悄悄问那二夫人：“夫人喜欢什么口味的，甜一点的还是淡一点的。”
韩怜枝只微微一笑，“都可。”
没法子，众人只好使出浑身解数来做好这么一道寻常人家都会做的糕点。因为都是各取各的材料，所以为了得到质量更好的地瓜，不免出现相互推搡的现象，更有甚者开始动起手脚来。折锦准备去拿相好的地瓜时，那地瓜却被人快手捞走，只剩了几个牛角形的地瓜可怜兮兮地躺在簸箕里。韩怜枝看在眼里，也不说话。
拿地瓜如此，面粉也是。等折锦好不容易来到装面粉的缸前，那里面的面粉已经被人铲得差不多了。折锦皱了皱眉头，拿着小铲准备细细铲一点面粉起来，谁知背后突然受力，折锦站不住脚，猛地一头栽进面粉缸里。待到折锦笨手笨脚地从缸里爬出来时，纵是面沉如水的韩怜枝也忍不住弯起嘴角——折锦已经被雪白的面粉糊了一头一脸，头发，眉睫上像是挂了一层霜。蓝衣短打也没了原先那副精神样儿。折锦揩了下脸，徒然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这下子，韩怜枝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折锦心头泛上几分尴尬，不过更多的却是着急这缸里的面粉弄脏了，根本就不能使用。他看了看别人，个个开始忙着蒸地瓜，唯独自己傻乎乎地站在面粉缸前。
难道一定要用面粉来做地瓜饼么？折锦咬着嘴唇思忖，不是所有的糕饼都需要面粉的，以前钟娘做的糕饼里不是有比较特别的么？他的手指刮着地瓜的皮，突然计上心来。
说干就干，折锦立即洗净了手脸，然后去厨房找了磨子，如磨面粉般将地瓜磨成粉，幸好这地瓜比较干，不然就不太好磨成粉了。地瓜粉到手，加水搅拌做成生粉浆。另取适量的砂糖在锅内翻炒，等炒到金黄色之后再加水熔化，得到极浓的糖水。糖水加入生粉浆，搅拌均匀，就成了地瓜粉浆。接着便是最后一步，将地瓜粉浆倒入刷了一层油的大碗中，放在蒸笼里猛火蒸上两壶茶的功夫——地瓜糕成形，放凉了后就可以吃了。
看着地瓜糕从蒸笼里热气腾腾地现身，折锦大大松了一口气，再瞧瞧别人，早就将地瓜饼盛盘了。
还好没有规定时间，不然我就没辙了。
抹了把热汗，折锦将凉了些的地瓜糕端上已经摆好各人成果的桌子。一眼看去，一桌子黄澄澄的圆形地瓜饼，散发着诱人的香气，而折锦的这盘却意外地夺人眼球，因为他这一盘地瓜糕被切成一块一块，每块晶莹透亮，好比浅色的琥珀，看着就与众不同。
韩怜枝见众人都收了手，便缓缓踱到桌子边，拈起一块地瓜饼尝了一小口，微微颔首。而某个人则喜上眉梢。韩怜枝一笑，放下那块饼，又取了另一块来尝，也是同样的动作。这下子，前面那人脸色就有点变。而做第二盘糕饼的男子翘起了嘴角。当众人以为韩怜枝要尝第三人的糕饼时，韩怜枝却走到折锦的那盘地瓜糕前，微笑道：“你做的可与别人不一样呢，居然一点面粉都不用。”
折锦镇定了声音道：“夫人说是用那些材料，却没说必须每样都用到。另外，夫人说的是做地瓜糕饼，也并没有指明一定要做成某种模样。因此我做的糕饼完全符合夫人的要求，并无逾越之处。”
“看着挺呆的，嘴巴倒还巧。”韩怜枝笑道，打算用手指拈起地瓜糕尝一尝，却听见折锦叫道：“夫人，请等一下。”
“什么？”韩怜枝问道，拇指与食指已经碰到地瓜糕，只是轻轻一拈，居然没拈住。她一愣，手指用上了点劲，勉强捏起地瓜糕，可那地瓜糕滑溜溜地跟刷了油似的（本来就有油），顽皮地从指间逃了开去，落在盘子里抖了抖便不动了。
韩怜枝脸色微变，又想到我跟块糕饼动个什么气，便缓了颜色，转向折锦：“你刚才想说什么？”
折锦一字一句回道：“我刚才想说的是这地瓜糕沾了油，需得用调羹舀着吃，或者整块放在手中，不然是拿不住的。”
韩怜枝若有所思，这才好好端详了面前这呆头鹅一番，只见少年眉目若画，面如春桃，一对唇瓣不厚不薄，与那端正的下巴配起来恰当好处——确是生了一副好模样。而他头发中还存着不少白白的面粉，倒是将少年染成少白头。
韩怜枝微微一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折锦。”
韩怜枝点点头，又问另一个人道：“你的名字呢？”
“禀夫人，小人名叫赵三。”
折锦扭头一瞅，心中咯噔了一下，怎么是那位黑芝麻兄？
“行，你们二人留下来吧。”说罢，韩怜枝转了身，也不理背后那些沮丧叹气的声音，领着丫鬟悠然离去。
这二夫人不就各人的糕饼点评一翻，也不留个应聘与否的理由，叫一帮落选的人很是不解，心中郁闷。当然，折锦也是。那二夫人连他做的地瓜糕尝都没尝便走了，他还不知道自己的手艺怎么样呢。端起自己做的糕饼，折锦的肚子好像在说：“快尝尝吧，扔了可惜。”不尝白不尝，折锦心想，也不客气，抓了一块就放进嘴巴里——软滑可口，就是太甜了点，晚上要好好漱口。
正尝着亲手做的糕饼，有人在折锦肩上拍了拍，折锦一看黑芝麻兄给自己打招呼了。他按住先前的不快，浅浅笑道：“原来是赵三哥。以后我俩同在梁府做事，还要请你多多指教我。”
赵三笑得脸上的麻子有些抖：“那还用说。我们是好兄弟嘛！呃，你知不知道这二夫人在这梁府里管些什么事？我看她权力还挺大的。”说着，声音便低了下来。
“我也是新来的，哪知道那么多？”折锦笑笑，“以后二夫人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呗，应该没错的。”
“那倒也是，哈哈哈！”
二夫人料到下面的人会在自己背后说点什么，可她一点都不担心，能让她担心的只有一个人。那人正在欣赏自己送的绸缎吧。她的嘴角浮现冰冷的笑意。厨工选好了，她并不急着回自己的院子，而是急匆匆地去了大夫人柏氏的住所，那个女人才是梁府如今的当家人。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第 13 章
